醉枕東都 第8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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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奏出了馬車,也不再騎馬走在洛泱馬車旁,而是跟著洛陽軍親軍,走在元楨身后。東都不同別處,這里人口眾多,去過長安的人很多,路上那般的放肆,在這里,說不定會成為致命的錯誤。 “泱泱,快看!好長的橋!” 蕭飛飛從沒見過大河,更沒想到這樣的大河上還能有座橋。 河陽是東都的外圍戍守重地。河陽三城,南城、北城筑于黃河南北岸邊,中洋城筑于河中沙洲上,三城以河陽浮橋相連。 自從數月前,有藩軍假扮流民從這里進入洛陽,企圖打劫含嘉倉,蘇知遠便將這里所有守軍全部換防,并加強了檢查力度。 “不知我二兄在不在對岸……回去也不知道大兄、三兄會不會被我爹打……” 洛泱嘴里喃喃說著,眼睛卻貪婪的看著史書上寫不出的壯闊。 就連看到橋頭那兩排手握長槍的洛陽軍將士,夕陽將他們身上的鎧甲照得熠熠生輝,她心里也會油然而生,父兄給她的驕傲。 “泱泱,你怎么哭了?” “沒事,我只是心疼我阿兄回家挨罵……” “你不是說你娘會幫你?還有你祖母。對了,你不是說你已經準備了‘甜言蜜語超級禮物攻心大法’,那也不能救元楓?” 洛泱“噗呲”笑了,怎么自己隨口編的名字,他們都記得那么清楚。 兩人正在說笑,馬車停了下來。 是走在最前面的元楨,已經遇見迎出來的值守牙將鄧荃,親兵們也都高興的互相打趣著,橋頭一陣歡騰。 洛泱探頭出去,本想找找二兄在不在人群里,卻意外看見,河邊有幾個家仆模樣的男子,正要將一個只穿著身白色中衣的女子塞進鐵籠里,那女子嘴里拼命叫著她聽不懂的話,雙手死死撐住鐵籠門拼命抗拒。 “走!我們過去看看?!甭邈笠幌坪熥犹铝笋R車。 蕭飛飛、邵春、季揚二話沒說,跟著她往河邊走。 “handula,na-hikasi-isi-mao(各位大人,請不要殺我)!” 這下蕭飛飛聽懂了她的話,她抓住洛泱袖子,緊張的說到:“她說的是新羅語,叫他們別殺她?!?/br> “她是新羅人?” 洛泱身后傳來一個男聲:“她是個逃跑的新羅婢?!?/br> 回頭一看,元楨、元楓、李奏和鄧荃都過來的,說話的就是牙將鄧荃: “這個新羅婢是于府的,于程這小子天天在南市里斗雞,聽說這新羅婢就是他斗雞贏來的。前天于府里丟了件圣人賞的玉瓶,說是這婢女偷的,打了一頓,半夜里竟砸暈看守,翻墻跑了,這都追到河邊了才追到?!?/br> “阿兄,我們幫幫她吧,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她死?” “我們不好插手,若是平民還能去主持公道,新羅婢是別人的私有財產,怎么處置,連官府都不能干涉?!?/br> 那女人嘴里還在不停的說著什么,卻沒人理會,因為也沒人聽得懂。 “玉瓶不是她偷的,于郎君在書房里要非禮她,兩人扭打時,玉瓶被撞到地上摔碎了,于郎君讓她把碎片埋在后院的海棠樹下?!笔掞w飛著急的說: “洛泱、元楓,她是被冤枉的!” 要不是蕭飛飛聽得懂新羅語,她還真是要帶著這個秘密沉入黃河了。 “她不會說漢語,那就應該不是新羅國貢女,是被人私下里賣到大唐來的。沒有賣身契,誰拿到就是誰的?!?/br> 李奏說完,元楓已明白他的意思,他上前呵斥道:“大膽狂徒,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殺人!” 新羅婢一直以其美貌、溫順,廣受大唐權貴喜愛,新羅國常常用新羅美女做貢品,這些貢品又會被圣上當做賞賜賞給王公大臣。 因為是圣上賞賜,貢女是不能隨意贈送買賣的。市場上那些新羅女人,往往是被人販子騙到大唐來,賣給那些喜歡跟風的富家子。 這種新羅女語言不通、遠渡重洋,根本不可能有家人找來,所以他們往往連賣身契都懶得造。 于府執事認得來認是蘇家兄弟,見元楓阻攔,趕緊上前陪笑道: “蘇參將言重了,此女并非貢女,是我家小郎君斗雞贏回來的,她偷了府里的財物、打傷了仆人,還私自逃跑,是我們小郎君下令,就地處死逃奴?!?/br> “哦?她偷了東西、打傷了人,就該交給官府,而不該在此處私自用刑?!?/br> “蘇參將,她是府里的新羅婢,一個家婢犯了家法,主人有權處置,這……這怎么還用驚動官府?!?/br> 正說著,執事眼前一亮,忙指著兩個騎馬過橋的人道: “哎!是我們小郎君來了?!?/br> 轉眼那于程擠進人群,嘴里嚷著:“于福!于福!人在哪呢?” “小郎君,在這吶~”那執事忙迎上去,對著于程小聲道:“蘇少將軍也在這,他們說咱們用私刑,正要讓我們去官府報失呢……” “報失?那不行?!庇诔讨苯幼叩教K元楨他們面前,笑著行禮道: “哎呀,少將軍這是辦差回來?在河陽橋邊遇見,也算小弟有幸恭迎了?!?/br> 于程的祖君是前朝宰相,他的父親雖只是個太常,可因他親叔叔于季友,是李奏父親長姊的駙馬,他五個兒子全做了三四五品的大官,深得當今圣上器重。 蘇家畢竟是武官,而且全都在一個軍營里,只要不打仗,影響力完全比不上于家。 這一點,于程很有自信。 第一二二章 新羅婢 于程怎樣自我感覺良好,元楓不管,他指著那個頭發凌亂,白衣裙上凈是鞭子留下的血痕,眼中滿是驚恐的新羅女人道: “于小郎,這是怎么回事?你可不能縱容家仆草菅人命。這里是洛陽軍看守的地方,哪怕是天王老子敢在河陽衛撒野,蘇家也敢將他投進軍獄喂老鼠?!?/br> “好……好好,蘇三郎,算你狠。于福,帶上人走,回府我們再好好扒她的皮?!?/br> 于程自己打壞了御賜玉瓶,害怕父親回洛陽時追究,被打一頓事小,把他關上十天半個月不能出門斗雞,那還不要了他的命? 再說,這個新羅女人性格剛烈,碰都不讓自己碰,惱羞成怒,干脆讓她頂包,等父親回來,就說是個奴婢偷的,人已經打死了。 萬萬沒想到,人跑了,更沒想到的的是,要將她沉江的時候,遇到了蘇家兩兄弟。 走?往哪走? 邵春、季揚一左一右包抄過去,往抓住新羅女人的家仆手腕上一踢,他們就鬼哭狼嚎的松了手。 邵春拉住新羅女人的手臂,將她帶到洛泱和飛飛身邊,那女人正要掙扎,飛飛急忙用新羅語對她說: “別怕!我們是在幫助你?!?/br> 新羅女人突然聽到家鄉話,喜極而泣,拉著飛飛的衣袖說:“你是新羅人?請你救救我,我沒有偷東西……” 洛泱打斷她的話,對飛飛說:“快問問她,有沒有跟大唐人簽過賣身契?” “你從新羅出來,有沒有跟人簽過賣身契?這個于郎君,有沒有簽過什么契約?” 新羅女人搖了搖頭:“我到這個地方不久,沒法跟他們交流,也沒有任何契約?!?/br> 洛泱心里有了數,她對不遠處的三兄點點頭。 于程先是見蘇家明目張膽搶人,正要發飆,又見蘇家那邊,居然有個女人嘰里咕嚕和新羅女人搭上了話,心里有點慌了,想趕緊扳回這個局面: “蘇少將軍,論理我們也算是親戚,你們可別聽這個異族女人瞎說?!?/br> 蘇元楨似笑非笑,淡淡道:“親戚是人,異族女人也是人。鬧了這半天,耽誤了御使行程,車上的李御使叫你和這位新羅女人過去問話?!?/br> 洛泱一看,李奏早就不在他們身邊,大概這個親戚見過他,回避了?,F在用李好古的名義說話,明顯是替蘇家甩掉這個麻煩。 李御使之前在洛陽監斬,于程是見過他的,沒想到這點小事還要驚動他老人家。 過幾日他回到宮里,有意無意在圣上面前提一嘴,在太常寺過清閑日子的老爹,估計很快就要提著鞭子趕回來了。 “于小郎,我們又見面了。聽說府上有了什么麻煩?” “托您的福,府上什么事也沒有,就是跑了個撿回來的新羅女人?!?/br> “哦?撿回來的?可曾入了奴籍?” “沒有沒有,我們說什么她也不懂,留著也沒什么用處。就是追上來看看,她有沒有偷于府的東西,現在看過了,沒偷,所以沒事了?!?/br> 我真是機智,東都的事,還是不要傳到西京的好。于程臉上掛著笑行了個禮:“好教御使掛心?!?/br> “既然沒事,大家就散了吧。元楨,走吧?!?/br> 李好古將車窗簾放下,朝坐在他身邊的李奏笑了笑。 車隊又慢慢動起來,蕭飛飛把那新羅女人帶到她們的車上,悄悄掀開窗簾的一角,看到于程氣急敗壞還要竭力忍耐的樣子,她和洛泱都掩嘴笑了起來。 新羅女人見她們在笑于程,也漸漸放松下來。 “這位是蘇小娘子,我姓蕭,叫蕭飛飛,是盧龍營州人?!?/br> “哦,盧龍不少新羅人,難怪你會說新羅話……” 洛泱問:“我們現在要回洛陽,你是要跟我們回去,還是找個于小郎看不見的地方把你放下來?” 新羅女人聽了蕭飛飛的翻譯,自己也猶豫起來: “我……我就是因為父母都過世了,實在生活不下去,才信了那人的話,說介紹我到大戶人家做婢女,沒想到,是被賣到這么遙遠的大唐……” “你要沒地方去,就跟我們在一起,我可以教你說大唐話?!?/br> 蕭飛飛自己也算是個南飄到京都的胡人,不由自主的,對這個新羅女人釋放她的愛心。 “真的嗎?”新羅女人有些意外驚喜,目前為止,蕭飛飛是唯一能聽懂她說話的人,能跟她在一起,自己鎮定多了。 車窗外傳來阿冽的聲音:“小娘子,公子問,需不需要在哪里停車?我們很快就要過河陽橋了?!?/br> “不用停,直接回府?!?/br> 阿冽:公子猜對了,他就說小娘子又撿到一個人。 車廂里,三個女人已經開始學習如何彼此稱呼: “那我們以后就叫你丹娘,小娘子說,‘丹’就是大唐語的紅色石頭,和你名字一樣?!?/br> “丹娘,小娘子……” “對,你就稱她小娘子,我是蕭娘子?!?/br> “小……娘子?” “不是小,是蕭,我姓蕭?!?/br> “我姓小,小娘子……” “不不,你看我,我的‘蕭’是像被風吹過,輕輕的,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