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室難為 第83節
云香寨的族長險些從椅子上滑落,神色僵硬道:“我們寨子確實是男丁不興,但,但那些女子都是好好嫁了人的?!?/br> 祝煊垂眸,把晚間掛著的荷包撥正,才幽幽道:“既如此,府衙的成親公文,為何你們寨子十年不過一二?如此瞧,你這個族長甚是不稱職啊?!?/br> 白胖的臉上,冷汗如淚珠子似的往下滾,男人破了防線,立馬道:“還請祝大人看在我年紀尚輕的份兒上,放我一馬,此番回去,我定當叮囑族人,成婚定要登文造冊的,此次天災,云香寨百姓甚是心憂,我們寨子愿意為大人供一百石糧食,再添二十匹布料,唯大人馬首是瞻!” 祝煊淡淡的瞥他一眼,與京城方向拱了拱手,道:“你我皆為皇上辦差,為百姓謀福祉,要效忠的人是當朝皇上,與我無甚干系?!?/br> 他說著,拿起桌上放了好半天的狼毫,蘸墨,在宣紙上落筆,邊寫邊道:“云香寨,糧食二百石,內含族長一百石,布料——” “不、不是!是一百石……”胖男人趕忙開口,對上祝煊看過來的視線時,忽的消了音。 “有問題?”祝煊體貼的問。 胖男人吞了口口水,腦袋搖的像撥浪鼓似的,臉上的肥rou都在顫,“沒、沒有……” “那本官,便替受災百姓謝過了?!弊l诱Z氣清淡道,仿若方才扯開遮羞布的人不是他一般。 說罷,他的視線又繞回到那位石頭寨的族長身上,“云香寨的先拋磚引玉了,這位族長這玉可莫要讓本官失望才好啊?!?/br> 男人一張臉憋得青紫,印堂發黑,“我們寨子,也供糧食一百石,另外有一些藥材?!?/br> 祝煊手中的筆頓住,忽的彎了唇,神色認真的問:“你瞧我像是拾荒者嗎?” 氣氛凝結,眾人面面相覷,卻是無言,生怕這把火燒到了自己身上。 祝煊收回視線,語氣透著股涼意,“石頭寨,糧食二百石,內含族長一百,另外,藥材錢折算為一百兩,內含族長五十兩?!?/br> 說罷,他抬眼,“可聽見了?” 男人抿了抿唇,憋氣的點了點頭。 殺雞儆猴,著實是有成效的。 不必祝煊多費口舌,剩下的幾人便有商有量的開了口,你補一點,我添一些,氣氛詭異的變得和樂融融。 祝煊一一記下,覺得少的,酌情添補一些。 “時辰不早了,本官就不留諸位用午飯了,慢走?!弊l幼约喊l揮,將某人的過河拆橋學得淋漓盡致。 府衙門重新打開,各村各寨的領頭人被客氣的送走,一封抄寫的賬單公布在門口,特意尋了雨布遮擋,免得打濕。 祝允澄腿麻臉僵,整個人目瞪口呆得到此時尚且沒回過神來。 他方才瞧見的人,當真是他父親,不是沈蘭溪嗎?! 這事了了,祝煊心里松快了許多,在木樁子似的傻兒子腦袋上輕敲一下。 “走吧,回府?!?/br> 祝允澄木木登登的抬腿跟上,險些被外面的瓢潑大雨澆了一頭,被人從旁側拽著后脖領扯開,霎時回神。 “父親……”他喚了一聲。 祝煊戴好雨蓑,隨意的‘嗯’了一聲,又把他的遞給他。 “父親,你今日好像母親啊……”祝允澄皺了皺鼻子道。覺得自己沒說清楚,又補了一句,“就是神態與說的話?!?/br> 祝煊輕笑了聲,坦然的把手掌攤開給他瞧,密密麻麻的字跡,赫然與他方才那一通發作有七八成的像。 “這——”祝允澄驚得又瞪圓了眼睛。 “你母親教我的?!弊l诱Z氣中難掩炫耀,“她甚是聰慧?!?/br> 何止是聰慧,簡直是成精了! 祝允澄腹誹一句,沈蘭溪甚至連那人辯駁的話都猜到了,只等著他往里面跳,活像是守株待兔的獵人。 “母親怎知道那些寨子里的事的?”祝允澄好奇道? 祝煊已經抬步出了廊檐,隔著雨霧,一雙眸子隱隱綽綽的瞧不真切。 “人長了嘴,生了耳,自是要聽要問?!?/br> 至于旁的,肖萍將事宜交付給了他,府衙的賬簿他自是看得的,案卷整理也不是白費功夫,總是有用的。 祝允澄幾步跟上來,水的浮力使人難行,他大著膽子抓住了祝煊的手臂,借著力往前,對上他瞧過來的視線,燦爛一笑,夸贊道:“母親真厲害!我們去給母親帶一只燒鴨回去吧!” 作者有話說: 第77章 從酒樓里提著燒鴨回家, 祝允澄忽的生出一種‘朱門酒rou臭,路有凍死骨’的罪惡感來,瞧著手上那香噴噴、油滋滋的烤鴨腿兒下不去嘴。 沈蘭溪啃著麻辣鴨翅, 瞥一眼那遲遲不張嘴的小孩兒, 出聲問:“不好吃?” 祝允澄抿了抿唇, 忍痛割愛的把鴨腿遞給她,甚是懂事道:“母親肚子里有弟弟, 要多吃rou?!?/br> 沈蘭溪:“……” 是她的嘴巴壞了嗎?這不挺好吃的??! 祝允澄蔫蔫兒的就著青菜吃了兩碗飯, 飯畢, 行禮后回屋溫書去了。 吃rou不爭搶,滋味都少了一半, 沈蘭溪吃得有些提不起勁兒來,碰碰旁邊人的手臂, 道:“去開導開導你大兒子?!?/br> 祝煊眉梢輕挑, 理由正當:“你去吧,你大兒子與你親近?!?/br> 許是自祝允澄幼時, 祝煊對他管教太嚴, 父子倆很難交心相談。但沈蘭溪不同,這人似是對什么都不上心, 帶著一種看客似的疏離感,但身上的暖卻是讓人忍不住的想要靠近。 那些心里話, 祝允澄也只愿意與她說。 半下午時,瓢潑大雨停了, 積水在院子里使人寸步難行,阿年帶著人把沈蘭溪與祝煊住的主院通了通。 沈蘭溪百無聊賴的趴在窗前瞧他們干活兒, 耳邊背書聲漸漸淡了, 最后索性停了。 再一瞧, 祝允澄已經跑去與阿年一同干活兒了,侯府出身的小郎君一點兒都不身嬌rou貴,手上沾了泥水也渾不在意,與幾個下人一同干著體力活兒。 那幾人拘謹的很,束手束腳的施展不開。 沈蘭溪看得嘆息一聲,喚他:“澄哥兒!” 祝允澄循聲回頭瞧來。 沈蘭溪與他招了招手,“你來?!?/br> 祝允澄踩著雨靴跑來,腳下濺起朵朵水花,進了屋,先去凈了手才過來。 “母親有何吩咐?”他問。 沈蘭溪做不來語重心長的與人促膝長談的事,視線饒是落在外面,“溝渠好玩兒嗎?” 祝允澄吭哧一句:“……我才不是為了玩兒?!?/br> 沈蘭溪不置可否,示意他過來看。 方才半天通不了的地兒,被一人不知怎么弄了一下,只見平地上積攢的雨水,汩汩的往那處流去。 祝允澄憋得臉紅,悶聲道:“……我并未想搗亂?!?/br> 這次沈蘭溪嗯了一聲,轉頭瞧他,“我知道啊,他們也知道,只是術業有專攻罷了,最好的法子是各司其職?!?/br> 說罷,她下巴指了指桌案上,“去給我端來?!?/br> 祝允澄立馬折身,顛顛兒的跑去給她端桃子干兒了。 做成果脯,沒了水嫩多汁的口感,卻是很有嚼勁,也多了幾分甜。 “可是,會做的越多越好,不是嗎?”祝允澄給她捧著碟子,眼巴巴的問。 那雙澄澈的眼睛里滿是迷蒙,沈蘭溪注視著他,道:“也好,也不好?!?/br> 她捏了一塊兒果脯扔進嘴里,手指上頓時有些糖漬的黏,“好處是博學多識。但人的精力有限,縱使你少年英才,若是在博學上多下功夫,就做不得專攻。端看個人如何選擇罷了?!?/br> “就說你父親,他心思縝密,擅長推斷查案,若是你讓他回家賣紅薯,怕是你我得去喝西北風了?!?/br> 到底是親夫妻,損起人來沈蘭溪絲毫不嘴軟。 祝允澄聽得嘴角抽了下,想不出他父親坐在路邊賣紅薯是何模樣。 “可是,今日父親與那些個族長要銀子,也是你幫忙的啊?!?/br> 如此瞧,專攻也沒那么好…… 沈蘭舟沈蘭溪吃得口干,又使喚他去倒水,潤了潤嗓子才道:“你父親那般君子,如何會去那些家長里短之事?今日不趁手,也不過是他干了肖大人這位知府的活兒。再者,我幫他也是基于他是聰明人,一點就通,法子教給他了,能發揮幾成功效,全憑他自己?!?/br> 祝允澄想起他父親一手的字,頓覺他辛苦,相比起來,自己平日里背書做功課也算不得什么了。 “不過,我這般聰慧的娘子世間少有,你父親能尋到我是極其有幸的,你不必太羨慕?!鄙蛱m溪又道。 祝允澄:“……” 無語的眼神落在她腹部,祝允澄想,等小弟弟生出來時,還是自己教他讀書寫字吧,沈蘭溪太臭屁啦!若是小弟弟學了,怕是日后尋不到娘子啦! 沈蘭溪不知他飄了老遠的思緒,咬著桃干,似是隨意道:“晚上吃暖鍋,你想吃什么rou,讓人早些準備?!?/br> “???”祝允澄愣了,支支吾吾的好一陣兒,都沒說出來,老實巴交的交代自己的顧慮。 “母親,外面好多人都只能吃稀飯和野菜……” 沈蘭溪深吸口氣,又緩緩吐出,努力保持著耐心,問:“他們窮困可是你造成的?” 祝允澄吶吶搖頭,“不是……” “既然不是,你內疚什么?”沈蘭溪在心里默念,這是小孩兒,不是祝煊,要好好說話哦~ “有惻隱之心固然好,但是僅僅有惻隱之心,沒有腦子,那便糟糕了?!?/br> 實話難聽,小少年的臉色變了變。 沈蘭溪卻像是沒瞧見似的,繼續道:“你如今有rou吃,有酒喝,是祖輩的恩德,你可以想法子讓更多人有rou吃有酒喝,但不是說你與他們一起不吃,或是把你的酒rou分給他們?!?/br> “斗米恩升米仇,人心的貪念是永遠無法滿足的,你的東西可以拿去救急,但記著,永遠不要想著去救貧?!?/br> 這話說得涼薄,祝允澄卻是絲毫不覺,只是有些心疼說這話時的沈蘭溪。 她的臉上掛著似有若無的嘲諷,眼神飄渺,似是在瞧院子里的葡萄藤,又似是在瞧很遠的地方。 “有人待你不好嗎?”祝允澄小聲問。 沈蘭溪收回視線,彎起唇角笑了笑,“人生在世,本就是得十人喜歡,就會有一人不喜歡。不喜歡倒也無甚關系,只怕是那裝作喜歡你的人,在你不知道的時候,挖空心思想要你手中的東西?!?/br> 她說著,在他腦袋上點了下,“所以,最要緊的,是要學會識人?!?/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