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篇.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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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懷秋很守信,第二日就派了人來。 風禾看一眼面前這個稍有風霜的老伯伯,漫不經心問:“只你一人么?” 老伯如實報道:“我之下另有五十人,十人負責采購,十人負責布置,十人負責入庫,十人負責制衣,最后十人聽差,防不時之需。夫人需要什么,只管告訴我?!?/br> 風禾這才點頭,口述起禮堂布置,儐相餐食,鮮花、大雁、紅糖、花生等婚配之物,她本就嫁過一回,對這些物件雖不感興趣,但也能說上幾單子。 老伯事無巨細記下,臨了告退,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女又叫住他,要他再去辦一件事。 “告訴教主,中原習俗里夫妻雙方洞房前不得再見面?!?/br> 聽到是有關教主與她的私事,老伯臉上第一次露出難色。 那少女微笑:“他既依我中原之禮,總不好現在反悔,說出去教人笑話。我不想為難任何人,只有這一條,另外,這些東西我要在七日內備齊,七日后大婚。七天里他若能做到不來見我,我以后對他無有不依從的,你只管原話告訴他?!?/br> “是?!边@女子容色絕艷,一番有理有據的話下來,更添一分迫人的美。老伯連忙應下,回去向段懷秋一字不差地復述了。 “她真這么說?”段懷秋倒不驚訝,只挑了挑眉毛。 “千真萬確?!?/br> 段懷秋哼笑一聲,嘴上還要淡淡道:“中原禮數繁瑣,她說什么去辦就是,不必來稟我?!?/br> 他看過中原書籍,知道中土女子在訂親到出嫁的一年里都要禁步繡樓不與外人見面,風禾素來隨性,這次卻精細到一塊餅一杯酒都有個緣故,可見是把他們的事放心上了。 只要她心里有他,這些要求不算什么。不枉費他自種相思蠱,以自身子蠱之力滋養母蠱,吞噬她體內千蛛萬毒蠱之毒。子母蠱連心一體,就算來日千蛛萬毒蠱毒發,也只是所剩不多的余毒,危不及性命。 這邊得知事情順利,風禾松了口氣。 段懷秋傲氣,不會為難一個小女子,所以他注定栽在這一分傲氣上,做個色下亡魂。 現在,只等大婚那一日。 七日后——— 長生殿被布置成婚房的模樣,一派喜氣洋洋。 一柄秤桿挑開蓋頭,露出新婦清麗的臉。 少女溫柔地看著他,眼里盛滿情意,“這叫稱心如意?!?/br> 段懷秋一窒,掌住她的后腦,兇狠地吻了上去。唇舌交纏間,她溫柔地回應著,當真應了那句“以后對他無有不依”。 紅燭高燒,衣衫半褪,風禾拍拍他的臉,指著枕邊的食匣:“子孫餑餑在那,吃一口吧?!?/br> 見她打開匣子,捻起餑餅遞過來,他下意識咬了一口,立馬察覺不對,“生的?” “自然是生的?!鄙倥瓜骂^,像是羞澀至極,低聲催促他,“快咽下去,子孫餑餑可不就是生的?!?/br> 原來是這個“生”。少年心中一燙,囫圇將生面吞了下去,堿水味蔓延在舌尖,一種酥軟的感覺隨之泛開。 段懷秋并未在意,昨夜一宿沒睡,今日酒力不繼是常情。只是嬌妻在懷,他不愿叫佳人失望。 “教主……”溫柔的呼喚聲環繞在耳邊,像夢一樣輕軟。 “告訴我,圣王蠱到底被你藏哪了?” 意識瞬間清醒,少年猛然睜眼,死死盯著懷中人畜無害的枕邊人,嘴唇卻不受控制般,一字一字吐道:“就…在…” 具體地點呼之欲出,他嘔出一口鮮血,風禾不得不以蘭花拂xue手止住他身上大xue,再將耳朵湊到他唇邊,只聽到一個模糊的字,“這……” 就在這? 風禾看著少年那張漂亮的娃娃臉,答復她的只有對方嘲諷的神色。 將房間翻來覆去捯飭一遍,她真從床下找出一口箱子。這箱子皮樣精美,以銅鎏金千絲鎖扣閉合,倒也稱得上貴重。嘆一句可惜,她用內力震碎鎖口,開啟了這口神秘的寶箱。 隨著箱中之物重見天日,少女面上不覺一怔。 這口用料講究的箱子里,只有個簡陋的紙鳶,還有數個用樹葉折成的花卉。最開始在菩提園時,她只會折月季、薔薇,后來慢慢會折一些百合。 那時,他叫思邪,閑暇時做的這些小玩意都是送給他拿著玩的。 如今,全都泛黃了。 圣王蠱不在這些地方,風禾開始沉思,一遍遍回想是否有遺漏的角落,畢竟系統的吐真劑絕不可能出問題,蠱王一定在這里……就在此時,床上的段懷秋再度劇烈咳嗽起來。 她回神,忙情真意切道:“段教主,你吃的面團里加了十香軟經散,就算沖開點xue也無濟于事的,何必討個真氣逆行的苦果呢?” 頓了頓,她坐到少年身邊,用喜帕擦去他唇邊的血污。 段懷秋喜穿廣袖寬服,起風時衣袖就像在起舞,似極了對她下相思蠱那夜召來的翩翩蝴蝶。 而今天的這身喜服,是漢人正襟危坐的君子味道,雖然也很好看,卻著實不是他的風格。 少年一直緊盯著她,不曾閉眼??谏嗯c身上雖無一處能動,攥得發白的拳頭卻又像什么都說了。 風禾從那人的眼神里讀到了對方的意思,“你想問,是誰讓我做的這一切,是嗎?” 其實她也不十分確定,但內心隱隱覺得,段懷秋最想問她的就是這句話。 床上的少年閉了一下眼睛。 風禾搖頭,“無人指使,圣王蠱這樣的東西伴隨腥風血雨,師徒反目,你師父,藍若,澤長老,還有許多許多的人……你我也不能例外?!?/br> 說完,她將少年攥得發白的雙拳掰開,掌中鮮血淋漓,已是被指甲掐爛了,用大紅色的喜帕擦拭也總擦不干凈,她嘆息:“為壓抑藥性不惜自殘,你就如此不愿意告訴我圣王蠱在哪??纯?,沒一塊好rou,我都要以為這些血rou也是蠱術變的,而不是真長在你身上了……” 話音剛落,少女皺起了眉。 吐真劑不可能有錯,段懷秋極力反抗也遮不住圣王蠱就在這間房里的事實。然而屋子里沒有,他身上搜了一遍也沒有,那就只有…… 風禾神情古怪地自枕下取出剪刀,目光在他身上來回掃視,“我的家鄉流有這么一個故事,一個叫馬叁娘的人保管著一把能開啟驚世寶劍的鑰匙,為了能確保鑰匙不被他人替換,你猜她把鑰匙藏在了哪?” “我希望你沒和她一樣,把東西藏在了自己的身體里?!?/br> 撲哧,是剪刀扎進血rou的聲音。緊接著是婉柔的細細響動,細小到像嚙齒動物啃食食品,無人在意,無人傾聽。 雖然見過無數垂死之人的模樣,但當少年眼角的淚混進被鮮血染濕的枕巾里,她的手有一剎在顫抖。 只要猜對了,只要足夠快,一定沒多痛的,她的手多快啊…… 沒有哭喊,沒有尖叫,喜氣洋洋的床上,少年無法言語,絕望的眼一直死死盯著他,鮮血染紅她的掌心,也染紅他的眼眸。硬生生挖出眉心朱砂的那一刻,他周身抑制不住地激起一陣痙攣,那種刻骨的心痛,不知為什么,她竟能共情。 “滴,您已獲得重要物品:圣王蠱?!毕到y沒有感情的電子音響起,她緊張的心為之一定。 是了,這種感覺一定是子母相思蠱的邪用,一定是。只要再將母蠱處理掉,她就徹底自由了。 “段教主,我知道你恨?!?/br> 剪刀已對準少年心口,她殺過很多人,知道怎么讓人快速無痛地死去,但在這一步之前,她還有話要說。 “記住,殺你的人叫顧玉安,死后尋仇化鬼不要找錯了人?!?/br> 山止川行,風禾盡起,風禾本就是假的,只有殺他的心是真的。世道說不清是非黑白,可陽光之下,還有地府,還有游魂,他來世不死不休的報復,她等著。 剪刀刺入心口,金屬的涼與她眼中的冷說不清哪個更讓人痛。 一切都到此為止了。整個世界都在陷落,耳邊有聲音模糊地說:“永別了,段懷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