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宇宙之戒
【宇宙之戒】 宇宙之戒不是土星與生俱來的,也不會伴隨土星一起最終消逝,而會在一億年后消失。 男人自遠處來,眉眼深邃,發絲微卷,如油畫里的小少年。 何沐沐初見蘇曉東是在餐廳里,西餐廳的氣氛優雅,舞池中央有人在華爾滋,駐唱歌手深情演繹著英語歌,木吉他的和弦合適的襯托著昏暗的氛圍。 「你好,是何小姐嗎?」 「我是,請坐?!?/br> 蘇家經營電器買賣,是小中盤商,何沐沐剛考完教師證照,準備進國小實習,兩人正式適婚年齡,彼此家長準備的相親場合,本沒有過多期待。 但能夠見到蘇曉東這樣的翩翩公子,何沐沐還是愉悅的。 二人相談甚歡,蘇曉東興致頗高,邀請了何沐沐下到舞池中,跳一曲華爾滋;其實蘇曉東也沒有學過這外國舞,只不過是氣氛使然。 蘇曉東出門前用心刷亮的皮鞋被跟鞋踩出一個深深的凹陷,何沐沐十分抱歉地低下頭,略有羞澀:「抱歉?!?/br> 「沒事,我也不會這個,就是貪圖好玩?!?/br> 他們在霓虹燈光下相視而笑。 蘇曉東帶他去過新開的樂園、鬧區的電影院,他們生澀又情動,一幕幕的光影灑落在何沐沐的臉蛋上,他藏在燈色下的手悄悄覆上她的。 十指交扣后,何沐沐側頭偷吻了他。 「我、我們在一起吧?!?/br> 蘇曉東緊張兮兮的,聲音乾啞,居然被女生搶先告白。 「我還要當兵耶?」 「那我等你,當完兵就結婚?!?/br> 蘇曉東運氣不好,居然抽中金馬獎,到了東瀛去,回臺灣只能搭船,彼時服兵役還不是個好差事,縱使是輕松的兵種也會有性命之虞。 還有諸多弟兄因為承受不住思念,而試圖逃兵,又或者是好不容易放懇親假,回到本島,卻發現女朋友變成別人的女朋友,打擊甚大。 在這件事上,蘇曉東又算是幸運的,得到長官照拂,升做通信兵,負責電報相關,比起打電話,蘇曉東喜歡每個月寫信給何沐沐。 雖說何沐沐是才女,但他字著實不怎么好看,反倒是打小被嚴厲管教的蘇曉東,字跡娟秀且端正,都說字如其人,何沐沐每每收信,見到字,就感覺蘇曉東就在耳畔旁對她訴說綿綿愛意。 兵役結束后,兩家正式結親,蘇家大氣,更是在南北各辦了一場婚禮。 蘇曉東剛退伍,都還沒有個正式的工作,就娶了個美嬌娘,還是國小老師,街頭巷尾津津樂道著這樁美事。 蘇曉東父親拿了筆存款,又讓何沐沐把嫁妝提出來,叫夫妻二人共同創業,自立門戶,蘇曉東本身就是電器學徒,在軍中也是相關兵種,是如魚得水的,可是經商那便并非他所擅長之事。 不過好在幾年冬幾年春過去,事業也算穩穩當當,蘇家并非只有蘇曉東一個男孩,不過蘇曉東是長子,自然要寄予更多厚望。 討論良久,蘇曉東總算是愿意讓何沐沐懷上孩子。 夫妻倆年輕氣盛,身子骨又強壯,決定要孩子之后,不多時便有好消息。 何沐沐嫁入蘇家第四年,蘇芯蔓呱呱墜地。 是個女孩兒,不過夫妻倆還年輕,再拚拚便會有的;何沐沐為了蘇芯蔓這個新生兒,辭去了教師工作,專心在家帶孩子。 蘇曉東一肩扛起養育全家的責任,但在當時,兩人算是非常富裕的上層階級,出入都是在建有電梯的華廈大樓,全是當時屋齡不到十年的新屋。 全職太太與經商老公還有一個可愛的女兒,多么美麗的藍圖。 「你就拿點間錢出來,投資一下,你知道大家樂吧?」 「那是在賭博,我可不干?!固K曉東一口回絕。 「誰叫你去簽了,我是讓你支個攤子,賣點明牌?!?/br> 「賣明牌?」 「你不知道?」對方有點訝異。 蘇曉東誠實搖搖頭。 1980年代,大家樂盛行,在臺北地下街,甚至延伸出了明牌街,諸多攤位販賣明牌,香灰、神轎、乩童,所有人都在玄學身上試圖尋找下期中獎號碼。 蘇曉東的朋友領著他進入這光怪陸離的迷幻世界,地下賭盤賠率高昂,所謂投資失敗,不過是一組彩球數字被唸出的瞬間。 贏了,是要開著車去載錢的;一車賓士都載不完的現金,有人歡樂,便有人憂愁。 等到何沐沐發現這所有已經來不及了。 「甚么叫做人不見?」 「昨天開獎之后,他人就消失了,那些賭金如果全賠出去,加上我賣幾間工廠跟車子還是夠付的,但是他把錢全部拿走,一夜之間消失,我現在湊不出錢來?!固K曉東眉頭緊鎖,語氣不耐,他腦子焦慮地彷彿要冒火,還是忍著性子解釋給妻子聽。 「你現在才讓我知道這件事?」何沐沐深深呼出一口氣,腦子發暈。 「如果付不出來,我們就完蛋了?!?/br> 「你也曉得會完蛋???我這幾年都沒上班,當時的嫁妝也拿來開工廠了,現在你說怎么辦?我們要一起喝西北風嗎?」 兩人爭執不下,這天夜里,蘇曉東第一次對何沐沐大吼,蘇芯蔓被嚇醒,在隔壁房間里嚎啕大哭起來,聽見女兒的哭泣,蘇曉東似乎下定了決心。 「......我會解決的?!?/br> 「怎么解決?」何沐沐癱坐在沙發一角,雙目無神的問。 蘇曉東沒有回答,逕自離開家門,何沐沐心中憂慮,守門整夜。 晨光熹微,何沐沐撐不住眼皮坐著睡過去,沒幾分鐘,家中門鎖響動便驚醒他。 「誰?」 「是我?!?/br> 「我嚇死了,怎么樣?」 「沒事,都解決了,女兒快上國小了?!?/br> 最后那話不知是說給何沐沐,還是自己聽的。 他去借了高利貸以緩燃眉之急,不只明牌需要賠付的中獎金額,還有工廠運轉需要的現金,蘇曉東很清楚這樣的安穩日子不會太久。 黑道人馬在何沐沐面前壓著蘇曉東的手指頭,大大長長的西瓜刀就在咫尺之際,何沐沐一直以來笑靨如花,最最失態時,是在產房中誕育蘇芯蔓時,痛得花容失色。 蘇曉東從未見過他慌亂無措,如此可憐的模樣。 「你們不要衝動,我打電話給我爸媽,讓他們送錢來,很快,很快的?!顾凸蛟谀侨焊叽髩汛T的男人面前,手無寸鐵,只能一個勁的為老公求饒。 何沐沐爸媽住在隔壁縣市,的確來的很快。 而這事終究是紙包不住火,兩人、兩個家庭,燒成一攤灰燼。 何沐沐簽好離婚協議書,推到蘇曉東面前。 「事到如今,我們要有決斷,你回老家吧,這是你欠下的,不要拖累我,也不要害了芯蔓?!?/br> 離婚,也難保不會找前妻討債,但蘇曉東不打算逃,他抽走離婚協議書,收拾好行李,聽話地回老家,在這之前,甚至禮貌性地告訴債主,自己搬回去了,要錢記得找對地方。 這美麗的婚房,主臥室還貼著褪色的囍字,一開始何沐沐想揭下來,覺得觸霉頭,可蘇曉東念舊,沒讓,便不了了之。 他太念舊了。 何沐沐蚯蚓般的字跡都能讓他不捨得。 他甚至不曾主動聯系何沐沐,生怕打擾了他平靜的生活;只一個人在自己的老鄉,默默地還債,用父母的家業,用自己的后半生贖罪,是他活該,搞丟了妻子與孩子。 蘇曉東此生都沒能再見自己的妻子。 ——「我累了,等暑假,孩子就還給你吧?!?/br> 但他一直清楚記得蘇芯蔓的模樣,蘇芯蔓出落得跟母親幾乎一模一樣,壓根是同個模子刻出來的,到后來,真的太老了,不曉得多久沒見到女兒,又是多久沒有瞧見妻子,兩人的身影皆是模糊。 宇宙之戒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