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流水落花春去也(上)
一路奔馳,終于回到王府,馬還沒停穩劉希淳便等不及了,直接躍下馬來。 他一手抱著沒有意識的凝月,另一手攙著凌楓辰,向府門跑去,高聲喝道:「出事了,快傳大夫!」 王府前廳,劉希淳滿臉焦急,不自覺的已經繞著大廳走了好幾圈了。 薛氏看了不禁道:「淳兒別擔心,大夫已經在診治了,他們一定會沒事的?!?/br> 劉希淳嘆了口氣,坐了下來。 薛氏看到兒子滿身血漬,鬢發紛亂,神情憔悴,心疼地道:「你也累壞了吧。要不,先去休息會兒?」 劉希淳搖搖頭,他自責道:「都怪我…」 忽見廳中闖進一個男孩,莽莽撞撞,一進廳便喊道:「凝月jiejie怎么了?好好的怎么會變成這樣呢?」 原來是歐田一聽到凝月受傷的消息,著急地跑來弄清楚。 薛氏責怪地道:「小歐,怎么能這么無禮!」 歐田這時才發現自己失態,連忙行禮道:「給王爺,還有老夫人請安?!?/br> 劉希淳擺擺手,示意無妨。 過了不久,王府的大夫從內室走了出來,對著幾人搖搖頭道:「凌公子已經醒了,小人幫他處理好傷口,要好生休養幾日。只是這后半輩子…可能就得獨臂生活了?!?/br> 劉希淳聽到凌楓辰沒了生命危險,稍微松了一口氣,但又著急地問道:「那凝月的傷勢如何?」 大夫嘆了一口氣,說道:「她的傷口太深了,雖然只是傷在肩膀,沒有觸及要害,但是血流不止還是會送命的?!?/br> 大夫滿臉無奈,向劉希淳稟告。 劉希淳連忙迎了上去,急問道:「所以現在的狀況如何?」 大夫跪了下來,拱手道:「王爺恕罪,小人無能,只能暫時先給姑娘止疼?!?/br> 劉希淳聽了面有慍色,提高聲量,急道:「難道便沒有辦法了?」 大夫懦懦地道:「這等傷勢,或許只有宮中的太醫有辦法醫治了?!?/br> 劉希淳聽了連忙道:「那還等什么?快喚人去請太醫??!」 滿廳僕役丫環無人敢動,薛氏見了搖搖頭,出聲道:「淳兒,你別一急就什么都不顧了。你想想,太醫怎能為了一個婢女就出宮診治呢?」 原來,太醫平時在禁宮內負責皇眷的健康傷病,雖然有時宮外的皇親國戚患大病時還能通融出診,但凝月只是一個婢女,又怎么能勞駕太醫專門來為她醫治呢? 卻見劉希淳神色怪異,他反問道:「難道丫鬟的命就不重要了嗎?她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你們不去,那我親自入宮!」 劉希淳一直覺得很奇怪,怎么那么多的人都認為,公子小姐就像金枝玉葉,捧在手上還怕化了,但下人的的命就絲毫不值錢嗎?都生死交關了,竟還在糾結那要命的禮法。 劉希淳正要轉身出門,忽然有個聲音道:「公子,還是我去吧?!?/br> 原來是歐田,他在旁忍了許久,終于找到能為凝月出力幫忙的機會,便自告奮勇。 劉希淳點點頭,他從懷里掏出一塊玉令,交給歐田,慎重地道:「小歐,這件事就交給你了,不論用甚么方法,都要將最好的太醫帶回王府!」 歐田應了1聲,飛奔出了大廳,馬不停蹄地向宮門趕去。 半個時辰過后,劉希淳梳洗出房,看到傅宇軒及洛霞已經回來,也是坐立不安,尤其是洛霞,她覺得凝月是為了她才犧牲的,因此很是自責。 不一會兒歐田也回府了,劉希淳見了大喜,因為他看到,跟在小歐身后的竟是大熹朝的醫中圣手,太醫院使鐘宇! 劉希淳向鐘宇拱拱手,便由薛氏領他至內廳診治。 劉希淳有些訝異地讚賞歐田道:「小歐,你怎么把鐘太醫給請來的?」 這正五品的太醫院使,太醫院的最高長官,一般是不隨便出診的。 歐田開心地道:「我一進太醫院,便喊說要請最厲害的太醫,鐘太醫一見我是廣陵王府的人,便提著藥箱隨我來啦?!?/br> 他愈說愈有成就感,劉希淳也不知自己的名號在宮中竟也這么有用。 傅宇軒在一旁呼了一口氣,露出笑容道:「醫中圣手出馬,凝月的命算是保住了?!?/br> 在京里長大的人都知道,這鐘宇專門和閻王作對,閻王要人三更死,他再不濟都能把人續命至五更。 卻聽歐田忽然咦了一聲,問道:「怎么你們都回來了,我爹呢?」 眾人才剛舒緩的神情,此時都是一僵,互相交換了眼神,有些心虛。 劉希淳拍了拍歐田的肩,有些難以啟齒地道:「小歐節哀…老歐他,被那魔頭給殺了?!?/br> 歐田一聽,啊的一聲驚呼,便暈倒過去了。 夕陽斜照,大半天過去了,前廳中只剩下劉希淳一個人,早上凝月以身迎爪的驚險畫面彷彿歷歷在目。 近日,那些夢境里的詩詞在他的腦海里愈來愈清晰,劉希淳喃喃道:「春榮秋謝花折墮,生關死劫命存疑…指的,便是這一遭吧?」 他正出神地想著,忽然聽到內室門開,鐘太醫終于出來了。 劉希淳急急忙忙地上前相詢,鐘太醫擺擺手,向他道:「啟稟王爺,這位姑娘失血過多,傷口太大,而且由于延誤治療,以大熹現有醫術來說,本應該是活不過三天的?!?/br> 看到劉希淳著急到眼睛都快冒出火來,鐘宇連忙接道:「幸好前些年,那個洋人利瑪竇,送了一本奇書給老夫,里頭包羅萬象,無論內傷外傷,皆有新奇強效的另一番理論。老夫如獲至寶,今日終于可以用上了?!?/br> 那時利瑪竇剛至京城,為了將天主教傳入上層,大肆結交高門,這鐘宇也收到了一本醫書譯本。他口中的奇書便是聞名西方的伊本.西納所窮極一身的心血「醫典」。 劉希淳心想:「看來這利瑪竇還真有些高明之處,改日真得找時間登門致謝?!?/br> 他神色略緩,向鐘宇問道:「所以,凝月性命無虞了?」 鐘宇也笑了出來,向劉希淳道賀:「恭喜王爺,融合中西兩家之長,這位姑娘總算是救回來了。 」劉希淳大喜,繃了一整天的神經終于舒緩了下來,他向鐘宇行了個大大的禮,還付了極高額的診金以表謝意。 雖然性命無虞,但凝月仍昏迷不醒,劉希淳不顧眾人相勸,執意在她榻旁守著。 他緊緊握著凝月的手,看著那圓圓的臉蛋,長長的睫毛,小巧的鼻子,就如同一個細緻的陶瓷娃娃。 這個女孩從小就形影不離地跟在他身后,無微不至地照顧他,這種感情是潤物無聲,細水長流的。 雖然劉希淳也十分感激,但人性就是如此,到了失去時才懂得珍惜,對于已經擁有的東西,時間一長,便會漸漸趨于平淡,甚至當成理所當然的了。 現在忽然意識到有可能要失去她了,劉希淳才赫然發現,這小姑娘在自己生命中,竟已占有不可替代的位置了。 一天一夜過去了,劉希淳有些抵擋不住睡意,開始打起瞌睡,但他努力克制,強壓著倦意。 又過了許久,凝月終于恢復意識,她微微睜眼,馬上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個清俊的臉龐。 這張臉她再熟悉不過了,看到劉希淳神色憔悴,滿臉倦容,她心中有些心疼。 忽然感到手中一緊,這才發現,劉希淳即使睡著了,卻還是沒有將握著她的手松開。 凝月微微一震,劉希淳便醒了過來。 他一醒來便看到凝月那甜甜的笑容,憐惜地問道:「你怎么這么傻???這么衝動就…」 卻見凝月眨著眼,微笑道:「公子,我不傻啊,凝月是不想讓您為難。用我微不足道的小命,去換少奶奶的平安,很值得啊?!?/br> 這話聽起來有些矯情,但此時從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口中說出來,劉希淳看著她的笑顏,深知此言著實是發自肺腑。 劉希淳更加自責,他撫著凝月的頭,寵溺的責備道:「以后不許再這樣了,你們在我的心中都非常重要,不要再說自己微不足道這種話?!?/br> 凝月乖巧地點點頭,卻又忍不住露出微笑。 劉希淳見了奇道:「你應該痛的受不住了吧,怎么還笑得出來?」 卻聽凝月回道:「雖然傷處還是很疼,不過我很歡喜啊?!?/br> 說著忽然感覺一陣抽痛,連忙又去摀著纏著厚厚繃帶的右肩。 劉希淳看了都覺得疼,搖搖頭道:「都傷成這副模樣了,還有什么可歡喜的?」 凝月怕劉希淳擔心,她忍住疼痛,露出個燦爛的笑靨道:「想到公子竟然日夜不離地守著我,人家一醒來,睜開眼便看到您那擔憂的神情,真的感動到都不知要說什么了…」 劉希淳聽了又心疼又震撼,那么多年來都是凝月服侍自己,照顧自己,相較之下,自己只是守了她幾個晚上,竟然就能讓這個小姑娘如此的感動。 卻見凝月似是真的感觸良多,她望著劉希淳,認真地道:「凝月只是一個奴婢,公子如此對我,縱使死十次,一百次,婢子死而無憾!」 看她那真誠的眼神,劉希淳真的覺得凝月是一個很天真、很單純的姑娘。從小常常因為自己對她的一點點好,她就感動到不行了,心甘情愿為自己做任何事。 兩人正交心地談著天,忽然見洛霞走進房來,她一進來便著急地問道:「凝月沒事吧,怎么這么久還沒醒過來?」 凝月嬌聲道:「婢子沒事,多謝少奶奶關心?!?/br> 洛霞此時也走到了床榻旁邊,她一開口便問道:「凝月,你怎么這么傻?你以為這樣他就會放了我嗎?」 凝月淡淡地笑道:「婢子沒有想那么多,那個時候心里只是覺得,公子和少奶奶在一起時總是眉開眼笑,以前從來沒有見他這么開心過,所以也就沒有多想…」 洛霞心里又自責又驚訝,自責的是,凝月為了自己犯險犧牲。驚訝的是,這個平時看似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內心竟然如此剛烈堅韌,為了劉希淳能這么義無反顧,她對這個姑娘真的是刮目相看了。 看著房內三人和樂融融,門外的歐田卻暗自握緊拳頭。 這個男孩一日之間,便經歷了凝月受傷,相依為命的父親慘死。 他心里極為憤慨,暗暗怨道:「劉希淳,你不是武功高強嗎?怎么連自己身邊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還有我父親慘死,你也要負起責任!」 這個十六歲的少年,本就對劉希淳不甚滿意,現在連逢噩耗,更是直接將這些責任全都算在劉希淳頭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