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陣法
氣氛幾乎一瞬變得冷沉。 在那日的不歡而散之后,越春實在沒有法子跟這樣的筠心仙君相處。就像小字變成了尊稱,誰都能叫上一句,“筠心仙君”也不再是她獨有的筠心了。 她甚至覺得,凡間的那個戚廉隅比他本人可愛得多。即使那確實是他的元身親自下去歷的劫,但不同的生長環境和際遇,所形成的怎么可能是同一個人呢? 她對現在的筠心仙君是有些矛盾的愧怍并埋怨的。她愧疚于自己最初不懂事招惹了人又轉頭丟棄了,但又埋怨他分明是同一個人,恢復了神智之后竟那般輕而易舉地將過往種種都拋諸腦后,徒留她一個人原地踏步,茫然不得前。 就好似你愛冷淡的貓,追在它后面跑,只求它賞個臉給摸,但終于用盡所有的吃食和耐心,它終于放下了心房肯去主動貼近,你轉頭說開始的熱情都耗盡,如今想來,還是小狗可愛些——怎么能讓人不埋怨? 但是遲來的深情比草賤,是她自己不知珍惜在前,又怪得了誰呢?別人都已經向前看了,她也不該囿于過去,做那等插足感情的下作之人。 她沉默一瞬,還是壓下心頭的遐思,勉強開口道:“仙君也來調查羅酆山消失一事嗎?” 筠心沒有回應她這個明知故問的蠢問題,反而眼神在她唇邊殘留的血跡流連幾瞬,再往她身后破碎的“瓦罐”瞧了一眼,問道:“什么幻境還能將神仙傷成這樣?” 話里的不解過于真誠,越春一時更覺尷尬。雖說神仙也不是百戰不殆的罷,但還確實沒有被幻境重傷的先例。 越春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是因為腕鎖?!?/br> 筠心看著她手心躺著的腕鎖,帕子撩開,還能瞧見上面沾染的血跡,神色更復雜了些許,好半晌才道:“重大事件因公下凡不需要戴腕鎖?!?/br> 越春顯然不知道這一出。且不說她以往只在仙京玩樂,這些常識一竅不通,她也是新官上任,板凳還沒坐熱,根本沒機會下凡出差。此番更是拉過來充數的,誰還有空叮囑她這些細枝末節? 越春眼睛微微瞪大,頗覺自己受的那遭痛全都白受了,五臟六腑更加氣得疼,一時間面色都有些難看。 筠心像是看出她的不適,微涼的手抓握住她垂著的手,展平手心相貼。 越春陡然被他握住手,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要縮回手,對方卻根本沒給機會,貼得更近。 等熨帖的仙力順著靜脈撫過內里,她才如久旱逢甘霖般好受了許多。只是兩只相貼的手卻都在升溫,不知是誰傳染的誰。 輸送仙力便僅僅是輸送仙力。他并沒有分毫逾矩,控制著仙力點到即止,只在瘡痍處暫停一瞬,半點不窺探別處。 整個過程并沒有持續許久,幾乎只是兩個呼吸的功夫,筠心便克制有禮地收回手。仿佛就只是一個體恤下屬的上神。 公事公辦罷了,他想。畢竟在底下出了問題,他作為上峰,是沒辦法脫責的。 越春抿了抿唇,收回的手指碾了碾手心,試圖壓下那點莫名的情緒。 筠心像是未曾察覺,毫不留戀,收了手便抬腳往前走。走出一段才發現人沒跟上來,回頭道:“不跟上?” 越春神情空白了一瞬,吐出了一個音節:“???” 筠心仙君倒是好耐心,道:“你不是來輔佐我探查羅酆山失蹤一事?” 越春恍然,提著裙擺,“噯噯”應道:“這就來這就來?!?/br> 走了兩步,突然覺得自己代入狗腿屬下也過于快了。況且糾察靈官那廝也沒說筠心已經攬下這活了??!早知他來,她就不來了。 但不知是不是正因為代入了公事公辦的上下屬,他也沒展現什么特別的情緒,她竟覺得這樣的相處自然了許多。 大約是因為筠心的強勢威壓鎮場,接下來順遂了許多,至少沒再進入奇奇怪怪的幻境了。 只是走不到許久,便會有各式各樣的拱門路口,內里黑漆漆一片看不到盡頭,教人難以抉擇。 大多時候,筠心都沉默著觀察,不知是不是用了什么勘測的法子,然后選出來一條路。但有些又叫越春選。 越春路癡一個,哪有什么選路的天賦?況她也不會什么占卜的奇門遁甲,實在是兩眼一抓瞎。但他又堅持得很,叫她也無法推脫,只能硬著頭皮隨手指一個。 等走了幾圈,越春的腿腳都開始酸麻,面前卻出現了幾個幾乎一樣的拱門,更加覺得二人不過是在原地打轉。她問道:“該不會又是鬼打墻罷?” 筠心見也停住腳步,輕輕瞥了她一眼,道:“不是?!?/br> 越春扶墻喘氣,按捏著小腿,一副累極的樣子。抬眼問道:“何以見得?” 筠心沒回答這句,托著夜明珠,閉上了雙眼,像是放出了神識探查。不過片刻,便睜開了眼。只是此番探查并沒有讓他神情清明些許,反而眉頭微蹙。 畢竟陰界是別人的地界兒,仙官兒來了此處,仙法也會受到各種程度的壓制。越春一到地下就覺得十分不得勁,想來他也是神識沒跑出多遠便被擋了回來。 筠心道:“羅酆山有六洞,洞有六宮,便是六天?!?/br> 越春了然,這意思是他們現在便處在某一宮中,“但是這瞧著也不像呀?” 越春環顧了一周,委實無法將這破落蕭索的石洞同羅酆六天聯系起來。人界的羅酆山是直接消失不見了的,這還勉強說得通,但若是他們正身在六宮之中,就算是陰官全都消失了,他們居住的宮殿總該有些生活或者辦公的氣息才對,而這里分明連塊殘破的桌案都無。 筠心道:“這才是蹊蹺之處。要將整個羅酆山顛覆至此,能力不該在東岳大帝之下?!?/br> 越春肅然。既有顛覆乾坤之力,卻從未叫人察覺端倪,也不歸順于天庭,這等不可控的大能才是最令人忌憚的。 ——但他一朝發難,卻將炮火對準了羅酆六天,若非私仇,實在難以說得通。 羅酆六天也僅僅是主斷人間禍福的陰官兒,平時兢兢業業,行止低調,從未聽聞有過仇家。這既不圖權,又不尋仇的,怎么解釋? 越春聞言頓了頓。若知道那人的目的,還能投其所好周旋一番,但偏偏猜不透,這才更加可怕。 且那人實力不輸陰界一把手,他們卻在陰界頗受限制,如果正面對上,怕是他倆加起來硬剛也是剛不過的。偏偏這地兒走了半天沒個頭緒,怕是輕易出不去。 越春先前剛止住的頭疼又開始一跳一跳,叫她扒在墻上的五指都不由收緊了些。 筠心耳力還是一貫的好,輕易捕捉到她的抽氣聲,偏頭問道:“怎么了?” 越春緩下一口氣,很是為自己不合時宜的掉鏈子著惱,現在可不是矯情的時候?!盁o事?!?/br> 但筠心并沒有管她說的話,抬腳往這邊走近。越春聽到聲音,手指更蜷了蜷,正要回身叫他寬心,但卻在晃動接近的光亮下窺見一絲端倪。 越春喃喃出聲:“我先前竟未曾注意墻上是有壁畫的?!?/br> 筠心聞言一頓,不過一瞬便恢復,像是更加跨了個大步過來。 隨著光亮的靠近,墻上的壁畫顯現出更多的真容,竟是蔓延伸展,直到光亮照不到的暗處! 墻上的痕跡明顯遺留了許久,半人高至頭頂這處,大片的斑駁。但用的顏料顯然是極好的,赤紅艷藍,清晰分明。 筠心瞧了片刻,冷不丁道:“據我所知,羅酆六宮并無壁畫,陰界也無刻畫的傳統?!?/br> 那便是說,此處并非真正的羅酆山。至少不是現存的羅酆山。 越春一個激靈。 若是連紫微大帝傳人,筠心仙君都能迷惑過去,此人該是怎樣的天縱奇才,深不可測! 越春正絞盡腦汁,想著一切可能的辦法破解困境,愣神間,便見原先還溫和的光亮瞬間暴漲,刺得她不由抬手遮擋。 等她反應過來,拿下手臂,筠心也將將放下另一只手。雖還是一貫清冷的模樣,但總好似帶了些莫名的愉悅。他道:“一時半會也出不去,看看這些紋樣有何古怪?!?/br> 越春抿抿唇,瞥了一眼被他穩穩托在掌心,但光亮卻勝卻先前數十倍的夜明珠,目光卻一路流連上攀。 大約是為了辦事方便,此行筠心著了一身全黑衣袍,給人平添幾分肅冷。他頭微仰,側臉線條棱角分明,纖長的睫毛與突起的眉骨在眼皮上圈出一小片陰影,明明暗暗。 與人間的時候倒沒有什么不同。越春心道。 分明是同一個人,先前多么親近熨帖,就襯得如今多么淡漠疏遠。 越春眼睫顫了顫,不該想這些的,連看都不該看。她默不作聲收回了目光,也一道仰頭瞧著穹頂。 她仰頭瞧了半天,這倒也不能算是什么壁畫。怪誕的紋樣并不講究什么對稱性,東一塊西一塊,且無法瞧出一些象征意義的圖騰,仿佛就只是隨意揮毫落下的涂鴉。 但這些怪誕的筆觸,都在末端歪七扭八向外延伸,直通地面。越春實在瞧不出端倪,順著末端環顧了一圈。 巧妙的是,這殿下方是個圓柱形,上面是個穹頂,筆觸最末端,赤紅的顏料環繞一圈,將雜亂的紋樣圈禁封閉,形成一個閉環,將這整個空間網住。 若是平鋪開來,便是一個完美的圓——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