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為百姓謀福祉
連下了叁日的雪,到了正月初十這日早上終于停了。 只是雪后天寒,日頭上來,照得積雪一片金光燦爛,卻仍化不去這寒意。 已然是第十日,年味兒淡了許多,前些時日一大早還能聽到宮外的街道放鞭炮的聲響,現在倒是只剩零零散散偶爾竄上天的鞭炮。 越春窩在搖椅里,身上蓋著大氅,懷里抱著湯婆子,偶爾聽著聲音抬眼,還能看到天上爆開的紙皮。 宮里相較冷清了許多。 漱石大老遠匆匆忙忙地跑過來,越春看得新奇,連椅子也不搖了,盯著她由遠及近。這丫頭少有這么倉皇的樣子,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 漱石將將走到搖椅跟前,便壓低聲音張口道:“娘娘,乾清宮派人來傳喚了。陛下似乎是不行了!” 越春臉上有片刻的空白,隨即一邊起身一邊問道:“昨日晚上不還是好好的?” 漱石道:“世事難料。剛剛瞧見許多人在往乾清宮趕呢?!?/br> 這事非同小可,越春也不敢耽誤,理了理衣服便往乾清宮去。一路緊趕慢趕,正走到殿前臺階中間時便聽到內侍高唱了一聲“皇帝駕崩”。 越春卡得不上不下,心里也說不出來什么滋味,跨完了最后幾級臺階上去,里面早已跪了一大片人。 再往里走,寢殿里除了一干內侍宮女,竟然只有榮綿和捫拮二人。越春點了點頭,算作招呼,相顧無言。 戚廉隅和趙逾和未過多久也到了,想來也是聽到了消息才趕來,是以這樣的沉默沒有持續太久。 先皇未立儲君,一朝殯天,帝位空懸,朝臣大有推趙逾和上位的趨勢,榮綿卻在此時道出先帝口諭,將皇位傳給榮綿公主。 群臣大駭,且不論事情真假,女子做皇帝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難道本朝還要出一個武皇? 反對的聲音太過強烈,接連兩個高官撞柱表示反抗,剩下的也都以頭搶地,勸道叁思。 先帝尸骨未寒,后事還未安排,再要此刻登基掌權未免鬧得太過難看,榮綿只能先退一步,全權監國,但不即刻即位。 捫拮大師此時卻也出面相證,他位高權重,且又是佛門中人,想來確有口諭一事,玉璽又在她手里,是以朝中雖諸多不滿,但也勉強認下了她監國一事。 皇帝一去,越春自然而然晉升,甚至還成了個太后,是以先皇身后事,皆由她與榮綿二人一同cao辦,委實忙得她焦頭爛額。 好容易熬到了第二十七日,服喪最后一天,按理這天新皇要撰寫先皇謚號,再交由大臣篆刻石碑,牌位帶回太廟。榮綿近來事忙,越春等了許久不見消息,只能自己來養心殿找人。 守門的內侍早已是熟門熟路,加之榮綿有過吩咐,也沒阻攔她,容她入內等候。 越春坐在屏風后的書案前,筆端抵著下巴,想了十來個謚號,一一記在紙上,半晌終于聽到腳步,卻不像是一個人。越春遲疑了一瞬,沒有立刻發聲。 接下來便聽到推門和榮綿的聲音一同傳來:“此時已有決議,不必再提?!?/br> 然后是某個大臣的聲音,語氣一波叁折,委實有唱出來的感覺:“長公主,賦稅變革實在牽扯過大,稍有不慎,反而是玩火自焚?!?/br> 榮綿嗤笑一聲,道:“此變法是利民之舉,徐大人如此反對,莫不是憂心無民脂可再搜刮了?” 這話說得重,那徐大人語音顫抖,道:“臣一心為國,怎會搜刮民脂民膏,長公主若執意曲解,臣只有以死明志!” 徐大人說罷真往那柱子上撞,這下便又有另一個大臣跳出來,嘴里說著:“徐大人冷靜!”一邊拉架,這徐大人也大約是真被攔住,沒能死成,攔著他的那位大人這才開口:“長公主,萬事講究個循序漸進,賦稅乃是國庫來源,此時一刀切下去,國庫一旦空虛,賑災及軍事撥款難免受阻,到那時便是追悔莫及呀!” 徐大人附和:“正是這個理!” 榮綿道:“普通百姓賦稅雖減輕,但亦加強了高官商戶的賦稅,此番下來哪來的國庫空虛一說?徐大人和張大人若是老糊涂了,便擇日告老還鄉罷?!?/br> 兩個大人聞言一噎,“這”了半天也再說不出個所以然,榮綿揉了揉額心,叫內侍送客。 殿里安靜了不過幾瞬,卻聽捫拮道:“長公主本打算以理服人,收攏人心,剛剛又何須這般強硬?” 榮綿聲音明顯緩了許多,透出些疲意:“如何沒跟他們好好說?說了他們聽嗎?如今倒真覺得,以權壓人著實好過以理服眾?!?/br> 說罷又冷哼一聲:“朝廷里蛀蟲何其多,此番是牽涉到他們自身利益,這才著急出頭。若不是現下根基不穩,真要把這些敗類全揪出來才是!” 捫拮沒再回話,但二人腳步聲明顯越來越近。越春站起身來,同轉進屏風的榮綿對視了個正著。 越春被迫偷聽了一耳朵,不能說不尷尬,道:“原先在此處等你,未曾想還有朝臣同來?!?/br> 榮綿愣了一瞬,很快反應過來,道:“無妨。陳jiejie此番前來是有什么事嗎?” 她臉上顯而易見的疲態,整個人都憔悴了不少。畢竟她最近實在是很忙,先皇的后事要負責,朝廷上的人心要收攏,到如今還是名不正言不順地代管國事。 捫拮識趣退下,越春見她還是一如既往親近,也放心不少,道:“今日需定下先皇謚號,我想了幾個,你來瞧瞧?” 榮綿看了幾眼,卻沒直接回答,反而問道:“陳jiejie覺得,賦稅一事,我做的可對?” 越春沒想到她會問這個,思索了片刻還是道:“對于百姓來說,自然是好的。只是如你所說,根基尚不穩定,還得循序漸進?!?/br> 榮綿低下頭,道:“我如何不知,只是若是親眼見過民生那般艱辛,我便一刻都等不得了?!?/br> 榮綿像是被勾起了什么回憶,眼神虛焦,散在書頁上:“陳jiejie去過西疆那帶么?那邊許多藥販。但奇藥多生于蛇蝎巢xue或懸崖峭壁。山石嶙峋,怪柏叢生。那樣陡險的懸崖,巖羊都攀不上去,但我親眼瞧見幾個光膀子的漢子徒手攀爬,只為采摘奇藥。更別提蛇鼠巢xue。但他們竟還更偏愛后者,不過是因為捕得蛇蝎也能賣個價錢。 “喪生者幾何難以作數,每逢此時,街坊竟一臉麻木,見慣生離死別之態,可見一斑。從前讀《捕蛇者說》,雖有感慨,但竟還不入心,唯有親眼見之,方能體味?!?/br> “我本無意此位,但趙逾和不擇手段,不顧百姓,不配為良君?!睒s綿說到此處,話頭一轉,“我原以為陳jiejie是真心待戚廉隅的,如今看來,似乎更青睞六皇子一些?” 越春頓了頓,近來趙逾和確實常來敘話,但也沒表露出野心,似乎僅僅是陪她解悶?!岸际切≥?,一視同仁罷了?!?/br> 榮綿沒有深究,道:“趙逾和并非善人,狠得下心腸,舍得下身段,陳jiejie莫被他蒙蔽了?!?/br> 趙逾和在她面前確實總是一副溫和的笑模樣,要她幫忙時也的確是沒什么架子。越春想起剛回宮時系統發下的讓她輔佐趙逾和的任務,不置可否?!拔視缘玫??!?/br> 越春見她停下話頭按揉著太陽xue,心下微動。她最近應當是不太順意的,百官明里暗里挖苦嘲諷,連帶著下面的侍從都敢調笑幾句。 她想起來隅觀先生策國論里提到女子心細且親和,有些職位若換上女子反而效果更佳。其下更是列舉了數條官職和詳盡理由。 唐初就設立了女官的正式職稱,只是未能長久便漸漸罷黜,朝堂仍是被男子壟斷。 七百多年了,女子的努力還是付諸流水,不能上達圣聽。 “滿皇宮上下,竟無一人可用。戚廉隅……”榮綿像是想要說些什么,但抬頭瞧了她一眼,見她一臉迷茫,嘴唇抿了抿,像是不忍心開口似的,還是放棄了后面的話,“不提也罷?!?/br> 越春一臉莫名,戚廉隅絕對會是個好君主,不然也不可能做男主不是?但戚廉隅畢竟血統不正,榮綿也沒說出未盡之言,她也不好反駁。 越春滴水不漏:“上位者就是要為百姓謀福祉?!?/br> 榮綿像是得到了認可,面上帶了些真誠的笑意:“陳jiejie果然明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