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養不熟
“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吶!” “原先那徐秀才是咱們城里出名的少年天才,秋試奪魁板上釘釘的事兒。誰料被總督府的大姑娘瞧上了,”小二說到這里,聲音刻意壓低了些,“要是徐秀才一清二白也就罷了,偏生他原來就有個未婚妻的……” 另一個傳菜的端了面碗過來,小二當即噤了聲,笑吟吟接過碗來放到桌上。 越春把那碗往戚廉隅面前推了推,目光倒是沒移開半點,“然后呢?” “然后便是棒打鴛鴦那一出了唄!” “那徐秀才頂不住壓力,還是認了命,同那總督姑娘成了婚。原本就這樣相敬如賓過著也就罷了,但那總督姑娘是個有手段的!” “她對徐秀才是萬般欺壓,傳聞閨房里是有些癖好的。更讓那徐秀才崩潰的,是她用些不入流的手段,他那未婚妻沒想開……” 越春半生順遂,沒體會過這樣淋漓的愛恨,“然后徐秀才就瘋魔了,對總督姑娘痛下殺手?” 小二執起酒壺,給他們各斟了一杯菊花酒,“到這件事,徐秀才也只是覺得發妻狠毒非常,橫眉冷對,也沒到那步哩!” “但那姑娘也是,像是非折磨著人玩兒似的,也不許他去收尸,就把人丟在亂葬崗,更是把徐秀才關起來。那未婚妻的一對祖父母,傷心過度,年事也高,沒人照應,也雙雙駕鶴了?!?/br> 小二唏噓幾聲,“徐秀才自覺愧對未婚妻,不顧阻攔去三人墓前跪了三日,最后強拖回來,也沒人瞧出端倪,誰知當晚,就做了那樣的事……哎,之后便是這般模樣了?!?/br> 越春道:“突然就瘋了?” “誰說不是呢!”小二還待再講,卻眼尖瞟到些異樣,“欸!欸!說你呢!快出去出去!” 被他推著的男人一身青灰粗布道衣,氣得臉紅脖子粗:“貧道從不妄言!說你這有問題就是有問題!” 小二也氣得臉紅,扯著嗓子吼:“你是哪個對家的?砸招牌是吧?!” “我都說了……欸!欸!怎么還上家伙呢?!” 小二出著人高的掃帚,道:“再來這坑蒙拐騙,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不聽貧道言……我走行了罷?!”道人撣了撣被掃帚砸出來的一處灰印,搖了搖頭,最終還是沒有再說。禍福終有定數,既無法插手,便順應天命。 剛剛被道人拉著詢問情況的客人見狀,道:“小二,這是什么新型的競爭手段?倒也新奇,哈哈哈!” “誰知道呢!最近總有些道士上門說些晦氣話,一開始我們也是好吃好喝伺候著,尋思去去晦氣。結果呢?這么久了,除了從他們嘴里說出來的,倒是沒見著半點不好的?!?/br> “是了,我最近也覺得城中道士頗多,新興職業嗎?哈哈哈……” 小二笑著擺擺手,還惦記著跟姑娘嘮嗑,顛顛地跑回越春這桌。 越春見他回來,也生了幾分好奇,問道:“這是怎么了?” 小二壓低聲音道:“嗐!近來城中不太平,死的瘋的好幾個呢,大約是瞧見商機了,這些道士便說是什么邪魔啊墮仙啊,打著幌子出來騙吃騙喝?;鼗啬菚鷣眙[上一通,定會有道士要來,真是盯上咱們家了!” 越春了然點點頭。 小二笑道:“剛剛講到哪里了?哦,那徐秀才當晚就瘋了?!?/br> “總督自然不肯輕易放過他,但每回抓回去,總能逃出來,如有神助。但逃出來了,也不遮掩,就在大街上逮著人就問有沒有見過他那未婚妻挽娘,著實可悲可嘆!” 小二講完,面上也帶了幾分惋惜愁苦,恨不能痛飲一杯——若不是掌柜找出來的話。 “你這泥鰍!切菜的都頂上來上菜,遍尋不到你,原來是跑這躲懶!”掌柜揪住他的耳朵往后拎,抽空轉頭說了兩句“抱歉”。 小二嘴里哼著“誒喲誒喲”,漸行漸遠,他們這處倒也安靜下來。 越春慢吞吞扒拉了半碗,身邊的戚廉隅卻已放下了碗筷。 越春也沒了吃飯的心思,那秀才凄楚希冀的眼到現在還盤旋在她腦海。 她攪著碗里的面,開口問道:“你覺得徐秀才那般,對也不對?” “非己身經歷,難判對錯?!?/br> “我倒覺得,那姑娘雖未害命,卻最誅心。壓迫之下必有反抗?!痹酱侯D了頓,像是意有所指,“人生在世,許多身不由己,若是被逼無奈,行了錯事,大抵也是情有可原的罷。你覺得如何?” 這一路上,二人都對宮墻之內的事情閉口不談,但誰都知道那事并沒有過去。 越春不敢直截了當地攤開來講,畢竟她實在不占理,也很難解釋清。眼下戚廉隅孑然一身,許是還有用得到她的地方,也未曾主動去提。但這事兒就像魚刺一般卡在越春的喉嚨,不上不下,又忐忑非常。 越春也并非指望著他摒棄前嫌,揭過翻篇——畢竟這事兒放到誰身上也很難大度。只是若能將他領到光明正道上,感化他些,最好是能建立點患難的情誼,到最后她功成身退,實在無法避免劇情之時,也能少受些苦頭。 戚廉隅不置可否,越春再接再厲:“佛家常說,回頭是岸,我想還是要給些機會改過自新的?!?/br> “極惡之人,便是再怎么寬容度化,都是無用功?!逼萘缯Z氣四平八穩,卻是反駁了她。 越春哽了一哽,不是很贊同:“人和事,本就復雜,并不是非黑即白,怎能以單純的善與惡論斷?” 越春說完,端詳著他的神情,豈料他低垂眼睫,脫口一句:“娘娘說的是?!?/br> 越春心尖兒一顫,慌忙四顧,所幸堂中熱鬧,戚廉隅聲音也不大,沒人注意到這處。 “不是說了在外不要再這樣稱呼?要是被人發現了,咱倆都得去蹲大牢!” 戚廉隅掃了她一眼,也不再回話。越春自討沒趣,也沒興味繼續唱獨角戲。 說多了反而令人起疑,要讓他相信自己沒有不臣之心,還要從長計議,慢慢整頓他的三觀。 - 距揚州那日,也已過了幾天,戚廉隅雖一如既往淡漠,但好在事事有回應。 越春一路無事可做,同戚廉隅講話大部分也都是自己在說,實在無聊得緊,恍恍惚惚過了多久都不知道。 “阿戚,今晚找個客棧歇歇罷?我這一身骨頭都散架了?!痹酱呵昧饲民R車門框。 這大半個月出行在外,他們都以姐弟相稱,是以也叫得親近些。 不過戚廉隅非要跟她扮作表姐弟,大約是擔心二人長得不像被人看出端倪。 越春這身面皮兒也年輕,說是母子著實也牽強,干脆由著他去。 “再忍忍,今晚不停,明日晌午前就能到?!?/br> “好罷。那你先把藥喝了罷?!痹酱簭睦锩娣鰧iT的水囊遞給他。 戚廉隅無言接過,仰起脖子,面無表情往下灌,喉結隨著吞咽一滾一滾。 越春盯著他喝完,再接回了水囊,順手給他塞了一個蜜餞。 “路過揚州城時買的,甜得很?!?/br> 越春每回都會給他塞些蜜餞飴糖,他也早已習以為常,也甚少在這些小事上扭捏反抗,抬手塞進嘴里,過分的甜膩直接蓋住了嘴里的苦味。 越春坐在車里翻著話本,馬車顛簸得很,連帶著書上的字也晃得擾人。她干脆合上了書,往后一靠,瞇著眼睛假寐。 眼睛閉了許久,終于來了點睡意,馬車卻驟然停了,越春猝不及防往前面撲去。 戚廉隅只感覺背后隔著門簾撞上來一片溫軟,還未及反應,女子吸氣的涼風便掃過耳尖,無端讓他發熱。 自打做過那樣荒誕的情夢,他根本再無法將她只當作一個長輩來看。 “怎么突然停了?”越春騰出手撐著他的肩膀,借力起來,剛穩住身子,就察覺到前面的人更往前挪了挪。 她揉了揉胸口撞疼的rou,心下不忿。真是養不熟。 但少年委實瘦削了些,硌人得很。 “塌方了,行不得。天亮了再另尋出路?!?/br> 越春探出腦袋看,果然見前面插了桿子木板攔路,再遠一些依稀還能看見損毀的路面。 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只能往路邊靠了靠,馬車拴在林子里。 眼下天色透著蒙蒙的光亮,越春窩得太久,筋骨都仿佛揉成了一團,現下也不愿再待在馬車里,干脆沿著林子散步。 她沿著小溪,走得很慢,心下不安。 這一路走來太過平靜,臨到進城才有異樣,很難不讓人起疑。 再說這平原少有塌方,不過一處小山丘,竟也能堵了路,簡直就是明晃晃昭示“此處有異”。 越春很確定書里沒寫下江南一路的險情,這種人煙稀少的地兒,也不外乎山匪搶劫之流的罷?也不知他們二人赤手空拳的可能敵過。 她正迷迷瞪瞪地亂想,直到眼前突然敞亮,她才發現自己已然走出了林子。 戚廉隅不遠不近在后面跟著,也沒出聲。 眼下天更亮了些,沒多久也要日出了。她正要往回走,卻被人叫?。骸肮媚锟梢彩潜蛔枇寺凡诺酱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