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正

    第二天晚上6點多,顏冬姿在明達廠附近的公交站牌下等到了吳鳳梅。

    見到吳鳳梅的第一眼，顏冬姿沒能認出她來。

    “冬子,怎么不認識我了！”吳鳳梅將墨鏡滑到頭發上,笑吟吟地說。

    顏冬姿仔細打量了眼前這個聲音熟悉，容貌形象卻大不同的人一會兒，才說：“你變得我都不認識你的,你要是不叫我，我絕對不敢認你”。

    眼前的吳鳳梅燙了頭發,滿頭的卷用一枚閃亮的發卡卡住，臉上化了濃妝,紋了眉毛、眼線，涂了暗紅色口紅,身上穿著緊繃繃的小背心,下身穿了一件特別短牛仔短褲,腳踩著又粗又高的高跟鞋。

    吳鳳梅撩了下卷頭發,挑挑眉頭,說：“畢竟來平城都這么久了，不能總是土了吧唧的,再說,我干的又是時尚行業,不打扮得時髦點,顧客都不信你的?！?/br>
    她挑剔地仰頭,把顏冬姿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倒是你，來平城都快一年了,怎么還是這個樣子,整天悶在工廠里,人憋得越來越土了，你瞧你，頭發也不好好弄弄，還是這么清湯寡水的，改天去我們店里，我請高級發型師托尼給你好好設計一個發型?！?/br>
    顏冬姿笑，這么久不見，雖然眼前的吳鳳梅和記憶中的已經有了太多改變，變得陌生得很，但她還是很高興。有句諺語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顏冬姿雖然還不至于眼淚汪汪，但著實很開心。也不管她說話好不好聽，拉了她的胳膊，“走，我們去吃飯，這邊有個夜市，最近有開了家包子鋪，有各種餡料的包子、也有油條、豆腐腦，還挺好吃的，我請你吃?！?/br>
    吳鳳梅撇撇嘴，“包子??？我最近在減肥，晚上不吃主食，這邊有沒有素食館？”

    顏冬姿笑：“你也不看看這是哪里，大家都是干體力活的，吃素食跟沒吃一樣，開到這里能有生意嘛?！?/br>
    吳鳳梅不滿地說：“哎呀，真是個鄉下地方，那好吧，就說你去的那個包子鋪，我可吃不了太多?！?/br>
    待坐進了包子鋪，顏冬姿點了幾個不同餡料的包子，又點了幾道涼菜?？粗鴮γ媾踔蟀映缘脷g實的吳鳳梅，顏冬姿不由得笑了笑。

    等兩個大包子吃下去，吳鳳梅扯了張餐巾紙擦嘴，打了個嗝之后說：“別說，這家包子還真是挺好吃的，我們那附近就沒有這種小吃，全是新餐廳的，麥當勞啊，肯德基這些高檔餐廳，那些西餐啊，吃一頓還行，吃的多了就膩了?！?/br>
    顏冬姿聽著她說話，也沒言語，悶頭吃飯吃菜。

    吳鳳梅拿起杯子去柜臺處的大茶壺里倒了兩杯涼茶，將其中的一杯遞給顏冬姿，問道：“你最近怎么樣？”

    顏冬姿吃了口包子咽下，說：“就是你看到的這樣，平平淡淡，無事發生?！?/br>
    吳鳳梅在等著她回問，但等了一會沒等到，便自己開口，說：“我倒是挺好的，賺了錢了，要是照這么下去，再攢個兩三年的錢我就能在平城買房了！”

    顏冬姿夾口小菜，“哦，那挺好的?！?/br>
    吳鳳梅看著認真吃飯的顏冬姿，只好又繼續說：“咱們出來打工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賺錢嘛，賺了錢，能在大城市立足，也能家人有個交代。不是我說，就你這樣每個月在生產線熬死熬活的能賺多少錢??？要我說，你就跟著我一起干去得了，我現在在那邊也站穩了腳跟，能帶著你一塊賺錢?！?/br>
    顏冬姿掏出手絹擦擦嘴，笑了下，問：“你今天專門過來一趟，就是為了勸我去你那邊上班??？”

    吳鳳梅：“倒也不是，這不是很久不見你了嘛，老家那邊在平城的就梁小華我還有你，梁小華就別說了，她一直對我有意見，有好事我也不想著她，可不就剩下你了，以后咱倆在一處，一塊發大財，多好??！”

    顏冬姿拿起筷子又吃了口菜，正想著怎么拒絕才能讓吳鳳梅以后不再起讓她過去的心思，便看見高群和她老公兩人撩開門簾進了店里。

    顏冬姿連忙揮手招呼：“高姐，姐夫，你們怎么也來了？”

    高群先看了一眼顏冬姿，而后目光滑向她對面的吳鳳梅，問道：“這就是你的老鄉??？”

    “是，叫吳鳳梅，你們坐下來一起吃嘛?！?/br>
    高群老公正要說不用，高群已經在顏冬姿身邊坐下，高群老公也只能在對面坐下。兩人點了包子，高群老公飯量大，又點了豆腐腦。

    多了兩個陌生人，吳鳳梅的表情和話語都不像之前那樣飛揚了，聲音和氣勢完全被高群蓋住，最后只能淪為聽眾。

    高群眉飛色舞地在講述昨天晚上謙和村被突襲，檢查暫住證的事，“……我們的房東還好，招住戶時要求必須辦暫住證，人家治安隊的來了，咱們也不怕，就大方地放人家進來，拿出暫住證來往人家面前一亮。我們隔壁那家可就不一樣了，不管什么人，只要給錢就租房子，等治安隊的一來，里面亂哄哄的，跳窗戶都跳窗戶，藏起來的藏起來，最后還是被治安隊帶走了好幾個，說是讓找人來贖，□□費加罰款，怎么也得三四百了。還真有兩個逃跑了的，在附近那個小山坡躲到了天亮才敢回來！給熬得跟叫花子似的！”

    顏冬姿：“真查，真罰??？”

    高群：“可不呢，咱們當時辦了就對了，反正廠子給出錢，不過我聽說了，最近離職走的幾個，這□□的錢都給扣下了，說是這個暫住證是一年一辦的，只要是你在暫住證到期之前離的廠，這錢就得給扣下，這和他們當初說的可不一樣?！?/br>
    顏冬姿點頭，說：“也就是說，除非到期不續辦暫住證，否則離開時廠里總是要扣回去的?！?/br>
    高群：“對，就是這個意思?！?/br>
    顏冬姿低頭若有所思。

    吳鳳梅被冷落，就有些不高興了，敲了下盤子邊說：“被抓還是因為沒關系，像我們那里，都沒辦暫住證，我們從來沒被查過，就是因為咱有人有關系?！?/br>
    高群看她一眼沒說話。

    顏冬姿和吳鳳梅兩個已經吃完了，吳鳳梅就給顏冬姿使眼色，示意兩人出去。顏冬姿點了下頭，正要準備出去，又被高群拉住說話。顏冬姿只好歉意地看向吳鳳梅，吳鳳梅沒奈何，只好使勁朝高群翻白眼，冷不防高群老公抬頭，她又趕緊假裝無視地看房頂。

    吳鳳梅好不容易趁著高群低下頭喝湯的功夫找了個話茬，連忙跟顏冬姿說：“你還記得咱們在火車上認識的那位黃姐嗎？就是特別熱心腸，還給我留個聯系方式的那個?！?/br>
    顏冬姿張了張嘴巴，半晌才說，“你還是跟她聯系了？”

    吳鳳梅點頭，“我不是尋思著也能把她發展成客戶嘛，就跟她聯系了，她可熱心了，第二天就過來捧場了，還帶了好幾個小姐妹一起來?！?/br>
    顏冬姿點了下頭，代表自己聽見了。

    吳鳳梅又繼續說：“我覺得你這人啊，就是警惕心太重了，她那個人很好的，為人也大方，請我吃飯唱歌什么的，人家要是有什么壞心眼，早就動手了?！?/br>
    高群忍不住插嘴道：“小姑娘啊，有句話說得好，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br>
    吳鳳梅不高興，反駁道：“要你這么說，我和冬子也不算熟，以前不認識，就從老家同行了一路，那我也得防備著她唄?！?/br>
    高群使勁兒翻個白眼，“呵”了一聲。

    吳鳳梅立時站起來，賭氣說：“冬子，我走了！好心好意來看你，哼！”

    顏冬姿也沒說什么，將自己和吳鳳梅的飯錢結了，跟高群說：“我送她去站牌?！?/br>
    高群點了下頭，“去吧?！?/br>
    吳鳳梅見顏冬姿連留都沒留自己，更加生氣，一路上都嘟著嘴，不跟顏冬姿說話，顏冬姿也沒自討沒趣，將吳鳳梅送到了站牌，沉默地等著公交車，等車來了，顏冬姿才開口，“你好好的?！?/br>
    吳鳳梅上了車，從車窗伸出頭來，看向顏冬姿，“你真的不一塊去跟我發財嗎？”

    顏冬姿笑了下，搖搖頭。

    公交車緩緩開動，吳鳳梅朝著顏冬姿使勁地揮手。

    顏冬姿在原地又站了會兒，使勁地呼出一口氣，才離開。

    在明達廠門口，正好碰見了高群。

    顏冬姿好奇，“你怎么回來了，姐夫呢？”

    高群看她一眼：“還不是擔心你，我讓他先回去了。把那位給送走了？”

    顏冬姿點點頭，笑著說：“我有什么可擔心的，都這么大人了，還是在園區里?！?/br>
    高群便說道：“我說實話你可別生氣，你那位老鄉，我看著眼神發飄，舉止輕浮，說話著三不著兩的，看起來不像是個靠譜的。我擔心你哪天被人家給賣了還幫人家數錢呢！”

    顏冬姿失笑，挎上她的胳膊，兩人一起往廠里頭走，問道：“在你眼里我就這么不濟??？”

    高群就拍拍她的胳膊說：“你呀，聰明是聰明，就是年紀太小，經事少，閱歷淺，心腸軟?！?/br>
    顏冬姿點頭，“高姐，你說得真對?！?/br>
    高群笑，“那你就聽我的，以后少跟這樣人往來，心術不正，早晚得走上歪路。她走歪路就讓她走好了，可別把你拉進溝里去?！?/br>
    顏冬姿：“行，高姐，我聽你的?！?/br>
    高群很高興，“這就對了嘛。我跟你說，你高姐我，看人還是很準的，就說咱們宿舍這幾個，不管是一勁兒倒貼外國人的王艷也好，還是摳唆著老想占便宜的王小蘭，也或者是事事爭先，得讓人捧著的劉志慧，都沒壞心眼，本質上都是好人，這樣的人，雖然有些小毛病，但交往起來能讓人放下心，不用提放著她會害你。你那個老鄉就不一樣的，她就沒憋著好屁，以后離她遠遠的！”

    顏冬姿：“好的，高姐?！彼饝?，心里頭有些不好受，說：“其實我們一直都在勸說她，腳踏實地干正經工作，她不聽我們的。她說的那個黃姐，當初在火車上特別熱情的跟我們搭訕，還說要介紹工作什么的，當時我就覺得這人有問題，把那人攆走了，沒想到他們還是聯系上了。以前我只是覺得黃姐不對勁，也沒想過哪里不對勁兒，等到孫淑蘭和趙妍的事情鬧出來，我約摸著，那個黃姐干的是和孫淑蘭一樣的事情?！?/br>
    高群：“老鴇子??？那不奇怪，平城干這一行的不少，自己年老色衰干不動了，就哄騙、誘惑年輕女孩一塊干，你這個朋友啊，怕也脫不了這樣的下場?！?/br>
    顏冬姿神情黯淡地低下頭去。

    高群說，“你也不用難過，良言難勸該死的鬼。再說了，人家是躺著就能把錢賺了，不用跟咱似的，整天在生產線熬得腰酸背疼的，也真說不清誰更好一些，咱們自己知道想要什么，心里有個是非對錯就行了?！?/br>
    高群這番話說得顏冬姿心里頭釋然了許多，她感激地說：“高姐，你勸人真有一套，聽完你的話，我心里頭舒服多了。我們一共就三個老鄉過來，小華姐和吳鳳梅斷了聯系，就我和吳鳳梅還一直聯系著，看著她越走越偏，我心里頭也不是滋味，明知道到前面是坑，她往前走就會掉進坑里，卻拉不住她，只能看著她離那個坑越來越近?！?/br>
    高群說：“別往自己身上攬責任，她自己愿意往坑里跳，怪得了誰？”

    劉志慧離開后，公關部又擴大了規模，從現在的女工人里又選了兩個調過去，還從社會上招聘公關部的經理和兩個有相關經驗的。公關部一下子成了擁有8個員工的獨立部門，就放在了崔婷婷的人事部下面，由她直接管理。

    這幾個公關部的姑娘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走起路來風擺楊柳似的，旁若無人的說笑，經常集體活動，也不知道被誰起了個外號，叫站街隊，很快就在明達廠流傳開來。

    顏冬姿便感慨，幸好劉志慧離開了，要不然聽見這種充滿了侮辱性的外號，估計也承受不了的。

    時間指針指向了12月，這兩周的周日，顏冬姿每周都會去人才市場，同時也注意著附近幾家工廠招工的信息。本來，她是想著趁著換工作的機會，嘗試著做做文員類的工作，輕松，賺錢多，將來也有發展的空間，可是被那個麗都商貿公司的老板惡心了一回，她就有了些顧慮。

    她現在很猶豫，到底是嘗試找文員類的工作，還是繼續做生產線這種不需要面對復雜人、事的簡單機械性的工作。

    招工的工廠還是蠻多的，顏冬姿要是換個工廠繼續做工，還是蠻容易的，問題就卡在了她有了一點點野心。

    幸好崔婷婷和郭志賢都把她給忘了，很長一段時間沒來找她的麻煩了，讓她暫時有了緩沖的時間。

    12月7號是陰歷的大雪，再過幾周就是圣誕節，平城如今已經逐漸進入到圣誕的氣氛組，街邊樹上都掛起了彩燈，擺上圣誕樹，還有穿著圣誕老人服裝的小販在兜售生意。

    在此之前，顏冬姿對于圣誕節所有的印象就只是那首《jingle bells》，這會兒工廠早間，也基本上都是放這首歌，把好些職工都快聽吐了，期盼著圣誕節趕快過去。

    對于顏冬姿等人來說，圣誕節不重要，先于圣誕節到來的冬至很重要。因為按照北方的習俗，冬至這一天要吃餃子，吃了餃子就不會凍耳朵了。

    因著高群之前承諾過要請大家吃一頓正宗好吃的北方水餃，顏冬姿等三人也一致同意要aa制買材料，所以這天晚上他們下個工就直奔謙和村，每人出些錢，買了rou、菜、面粉，來到高群家包餃子。

    高群雖然自詡是個包餃子專家，但是在顏冬姿這個有大廚水準的專業人士面前，只能退位讓賢，把調餃子餡的事情交給她，自己去和面。其他幾個人包括高群老公也沒閑著，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

    大家伙忙乎了好一陣兒，終于吃上了一頓熱氣騰騰的餃子。

    王小蘭先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燙得她眼淚汪汪，“斯哈”著直呼氣，也舍不得把餃子吐出來。

    高群忙問：“怎么樣，好吃不？”

    王小蘭顧不上說話，忙不迭地朝著顏冬姿伸出大拇指，等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才說，“太好吃了！”

    王艷對她的鑒賞能力表示懷疑，也夾了一個吹涼之后放進嘴里，咀嚼兩下后，眼睛一亮，說道：“果然好吃，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餃子！冬姿，你應該去夜市開個餃子館，生意肯定很好，我們豫南人也愛吃餃子，豫南省在平城的人可不少，光我們豫南老鄉就能把你店里的生意給撐起來！”

    對于一吃到她做的飯，就忽悠她開飯館這事，顏冬姿已經習慣了，不過還是很受用，她說，“好的，等我攢夠了本錢，一定開個小飯店?！?/br>
    大概是陳港生等廠領導對圣誕節太過看中，廠里調了一天假，跟周日調換，頭一天的平安夜也沒安排加班。

    這下大家伙可高興了，聽說平安夜這天市里頭特別熱鬧，有好多的演出、慶?；顒邮裁吹?，游樂場那邊還有大型的煙花表演，好多人都相約著一起出去玩。

    王艷自然是要跟她的男朋友約翰一起過節的，她帶上了換洗衣服和洗漱用品，準備晚上在外面過夜，說是圣誕節就相當于約翰老家的春節，是要跨年熬夜的，約翰安排了很多驚喜，要跟她一起渡過兩人的第一個圣誕節。

    顏冬姿對圣誕節沒什么感覺，也沒有可約著一起過節的人，就打算著在宿舍里看看書，然后早點睡覺。

    王小蘭興沖沖地跑回來，邀請顏冬姿跟她一起去教堂，“聽說那邊有禮拜活動，會給參加的人每人發蘋果，還會施粥，咱們去吧！”

    顏冬姿自然不肯去，便說：“你跟其他工友或者老鄉一起去，我就不去了?！?/br>
    王小蘭就很失望，說：“我能跟誰去啊，老鄉倒是不少，他們嫌我吝嗇、愛占便宜，都不愛帶我玩了，那些工友也唯恐被我占了便宜，平時也不跟我一起出去，也就你們幾個不嫌棄我?！?/br>
    顏冬姿被她逗笑了，說：“原來你都知道呀！”

    王小蘭：“我只是摳，我又不傻，眉高眼低的誰還看不出來，不過，他們也真是想多了，我也不是誰的便宜都占的，他們至于嘛！”

    顏冬姿說：“那這樣，你的工友們誰要去，你就跟在后面，他們也不能攆你不是？對了，你們打算怎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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