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非典型憂鬱癥(6)
我掏出手機,李茉臻向群中對她祝賀的各位道謝,回覆的語氣謙和有禮,甚至和在線上的同學聊的歡快,點開私訊框,我和她的對話紀錄停留在一張可愛的貼圖,手指在鍵盤上按了按,本想祝聲恭喜,最后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刪除,我冷笑一聲直接關機,將手機丟到莫思帆懷里。 「抱歉,替我保管一下,我去陽臺吹吹風?!?/br> 「去吧,別著涼?!?/br> 雖然還沒滿十八歲,在難得的日子,我們仍買幾上罐低濃度酒精的果汁,我拎起冰火,一個人靠在圍墻上,今天的夜晚綴滿星星,明月高高懸掛。 「李茉臻,我恨你?!刮亦饺轮?,灌了一口酒。 李茉臻的爸爸mama都是公務員,因為我們兩家關係好,在李阿姨學前教育頗重要的論調下,我倆從小一同上畫室。隨經濟壓力越來越吃緊,小學四年級時我就停了課,留她一個人繼續奮斗。 縱使小學六年無緣同班,李茉臻跟我的感情相當不錯,偶爾兩家人還會一道出游踏青,李茉臻在畫畫上天賦極高,本來李家要送她去隔壁學校的美術班就讀,不過她一哭二鬧,吵著不想和我分開,最終革命成功,我們上了同一所中學。 這樣說起來,比起邵禹杰,她更符合「青梅竹馬」的人設。 「苡韶,這個給你?!估钴哉樯龂械氖罴偃胰顺鰢W洲,本來也邀請我們家的,可費用實在太高因此婉拒,李茉臻帶回許多特產,口沫橫飛地描述旅游過程中種種趣事。 在塞納河畔的咖啡館享受流水潺潺及浪漫的音樂,咖啡的香味隨處瀰漫;在阿爾卑斯山的草地上臥躺,沒有光害的天空星星格外美麗;維也納歌劇院里演員翩翩起舞,舞出動人的天鵝湖。 「好羨慕呀——」爸爸mama只生我一個孩子,但我們家境實在普通,全倚靠職業為工人的爸爸養家活口,日子還過得去,能吃飽穿暖,不是說特別窮。不過若要跟能常常出門旅行的家庭比起來,又遠差一大截。 我曾經埋怨過為什么爸爸沒有更好的工作,害得我從小到大被人瞧不起,鄰居、長輩們總是冷言冷語,他們自視高人一等,遠比我們有文化有水準。 「他們家真的很可憐,父母都高職畢業而已吧,沒唸大學?!?/br> 「女兒那么聰明,糟蹋?!?/br> 「工人?不就是固執又沒前途的工作嘛?!?/br> 年紀小小的我揹書包回家時,往往目睹附近的三姑六婆聚在一塊兒嚼舌根,話語中滿是不屑,儘管她們看見我的時候都會投以溫和的笑容。 「你要認真唸書,唸給那些人看,以后取得好成就,不要讓他們瞧不起你?!共恢灰淮?,mama摟著我眼眶泛紅,「你不必自卑,我們正正當當的活著,不偷不搶,你不必自卑……」 mama的「你不必自卑」說了一遍又一遍,說給我聽之外,似乎也在說給自己聽。 「以后我們有機會一起去?!估钴哉榘参课?,接著談起一個又一個關于未來的美好藍圖,在那里,我們都達成心中的理想,過上幸??鞓返娜兆?。 「對了對了,畫室的老師說讓我參加全國美展,我好興奮呀?!?/br> 「加油,茉臻你一定可以的!」 剛開學新朋友不多,美術課我們都挑相近的位置坐,一面完成老師交代的作業,一面交流生活瑣事或是繪畫技巧。然而,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李茉臻突然慢慢地疏遠我,興許美展的參賽使她日漸忙碌,我如此說服自己:她現在沒有多馀的時間分神交際。 到最后,我們不再一起畫畫,常常隔著教室對角,我看著她的身影發呆。 是不是所有我曾珍視的人最后都會離開?想起同個教室的邵禹杰,眼角有些酸澀。 某次,美術老師讓班上以「寧靜」為題自由作畫,靈感頓時化作模模糊糊的場景浮現于腦海,我立刻不假思索的提筆描繪。 小小的山丘上,身穿淺藍色水手服的少女背對畫面,凝望遠方的地平線,發絲隨風飄逸,天空中有幾隻白鴿,正展翅遨翔。 如果有機會,我也想找這樣一個地方,獨自坐在山頂上度過一個靜謐的午后,不必管他人的目光及評價,回歸于自然做最喜歡的自己。 我想用水彩渲染出淡淡的藍,所以給天空極大的留白,草稿打完后,我拿遠欣賞,這是我近期少數滿意的構圖。 現在上色肯定來不及,我把圖畫紙收起來,打算下堂課再動手,有種想和李茉臻分享構思的衝動,最后我還是忍了下來。 過沒幾日,這天早晨,我如往常提早進教室,卻看見桌上是撕碎的圖畫紙,有人用奇異筆在桌面寫滿「無恥」、「垃圾」等難以入目的字眼。 「你還有膽來上學???」 我轉過頭去,幾個班上女同學雙臂環繞胸前,面露鄙夷,我認出她們是最近跟李茉臻走得很近的玩伴,「這是你們做的?」 「賤人,虧茉臻把你當好朋友,你竟然抄襲她的構圖?!?/br> 抄襲構圖?我看清被撕碎的那張畫是我預計要上色的山丘女孩,渾身發冷,「我沒有!我根本不知道茉臻畫了什么,我沒有抄襲!」 「還說沒有?難道你覺得是巧合嗎?」帶頭質問我的女生咄咄逼人,「茉臻,這種人你就不必同情,我們都站在你這里?!?/br> 她們微微側身,李茉臻雙手摀面,躲在一群人背后哭哭啼啼,「你、你們不要這樣說苡韶……都是我不好……」 「茉臻?」我喚她的名字,語調難以置信。 「明明……她家里沒有錢,我還一直在她面前說畫畫的事……我不要緊的,大家、大家原諒她好不好?」 其中一個人把所謂李茉臻被我抄襲的圖拿到面前展開,一模一樣的女孩、一模一樣的山丘、一模一樣的天空和白鳥,差別在她已經完成的差不多。 水彩的顏色還很乾凈新鮮,大約是在這兩天完成的,依稀記得那天李茉臻與其他人分享說她要畫一片蔚藍大海,不過要呈現的東西太多,遲遲沒有下筆。 一個想法如五雷轟頂令我立在原地動彈不得,同一天放學,我嫌功課太多會壓扁圖畫紙,就把它擱在抽屜中。 李茉臻抄襲我,然后先發制人誣陷我剽竊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