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殺手鐗 下
拜訪完扎坦桑,回參天塔途中夜色已降,宮人點起燭火、在我前方照亮了路,春日漸暖、園中的花草有了復萌之態,小小花苞、嫩嫩枝枒,每每見到新生總能讓人心中淌過一道暖流,我相信青冥族終會迎來光明。 我遣散隨侍宮人,獨自在園中徘徊良久,夜里的花園少有人顧,少了燭光、孤身在此令我感受到久違的寧靜,黑暗很神奇,它能讓人懼怕恐慌,卻也能讓人找到平靜,身處漆黑之地,那片黑彷彿一道屏障隔絕了外界萬物,于我而言,能這般不管不顧、與世隔絕就是最奢侈之事了。 直至腹中傳來咕嚕聲,我才回了參天塔用膳,一回房,一桌熱菜已備好,可除了佳餚,桌邊還坐著一位權傾朝野的皇十四子,他捧著一冊書靜靜讀著,一見我回來立馬放下了書,顯然是刻意等待,逃是逃不了的,我坐下拿起碗筷開始大快朵頤,他也不說話,只是替我盛了碗魚湯。 他端著湯碗懸在半空,我遲遲未接下,他的好意我不敢受,從前尚有利用之意,如今卻怕一旦接受而又給不起回報,不單我心里過意不去,更怕他會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我不怕巴夏王、不懼盡冬,從未想過有一日使我忐忑不安的會是這位皇十四子。 「不喜歡這湯?」他微笑詢問,眼中閃過一絲冷冽。 「沒有?!刮亿s忙接下,不是擔心他會對我不滿,是憂他會遷怒于廚子。 瞧我乖乖喝下,他也動筷用餐,問起:「今日怎么這么晚?」 我不想讓他知曉我與扎坦桑的協議,話題一轉道:「你日日來此,不怕招來非議?」 「怕?」他雙眼一瞇,似覺荒唐,我立刻理解他的意思。 「也是,你如今還有什么可怕的呢?」 「錯了,仍有一事令我遑遑不可終日?!?/br> 他的注視像一支箭穿透我的身子,在他面前我感覺赤裸得毫無隱藏之處,所謂虎狼之視便是如此嗎?忽然,他說出了一句話,徹底打亂了我的思緒......。 「新月草薰香交由我保管吧?!刮艺痼@地望著他,渾然不知他是何時知曉新月草薰香一事,即便在我昏迷時他發現了圓木盒中裝著何物,眼下他那副無所不曉的自信又是從何而來? 「你何時知道的?」 「在你提及新月草那日我便翻查了有關新月草的一切記載?!顾慌奢p松地夾了塊蓮藕到我碗中。 「你一開始就懷疑我了?」他既知新月草,想來極樂果之事也瞞不過他。 「你并非享樂的性子,遑論你還身在危機四伏的王宮為復仇苦惱,突然提起薰香實在匪夷所思,我自然得查?!?/br> 「你又如何知道我已得到新月草薰香?」 「你房中每一物皆出于我之意,多了什么、少了什么,我瞭如指掌?!?/br> 「想暗示我你勢力多大嗎?」 他方吞下一口飯,黯然放下碗筷,略為落寞,「我是想說有我在、便不會讓人有機可趁傷你一根毫毛?!刮?....誤會他了嗎? 他委屈的樣子讓我愧疚,我向他致歉:「抱歉,近來發生太多事,我心緒太亂,并非有意出口傷人?!?/br> 「無妨?!顾麛D出一絲笑意。 「極樂果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當然?!?/br> 「你曾說愿助我復仇、除掉巴夏王與盡冬,可還算數?」 「決不食言?!?/br> 「即便那是親生父親?」 「若我說我母妃是死于他手,你信嗎?」 言羲的母妃?她在言羲尚不懂事時便已仙去,莫非不是死于疾???早聽說后宮爭斗駭人,昔日奚千蕊獨大,若說她出于嫉妒而害死言羲母妃倒是合常理,可他說是巴夏王做的,又是怎么回事? 我本想問他,一瞧見他復雜的神情卻問不出口了,罷了,左不過那些污穢骯臟的理由,或許又像汐娘受了暗招而被下令私下賜死也未可知,言羲這些年掌權,真相必是查得一清二楚,在這宮中他連連失去親人,要說我們這些遭難者可憐,他又何嘗不可憐? 「我信你?!刮颐靼撞豢奢p易信任他人,可依舊不禁信他,如同當年他明知我圖謀不軌仍相信著我一般。 他笑得溫柔、眼角流露著暖意,「既信我,新月草薰香便交予我,我來安排?!?/br> 它對我極為重要,我實在不愿將它交出去,「不必了,我自己收著便好?!?/br> 言羲起身走來,二話不說動手搶奪,不說他這些年勤于習武,縱然一名普通男子要制服我也是易如反掌,他毫不避諱在我身上搜索薰香,見我反抗而擒住我的雙手,我一面氣憤于他的蠻不講理、一面又羞于他的上下其手,他雖無邪念,可這么在我身上摸索實在太過無禮。 「你放肆!」言羲裝聾作啞,在我腰間襯袋中搜出了圓木盒,他松開我、將圓木盒收進袖中,我著急阻止:「還給我!」 儘管我嘗試奪回,總被他輕易閃躲,你來我往中,他右臂一環將我摟入懷中,不,與其說摟、更像是制服,壓制得我動彈不得,他的左手隨即覆上我的側頸,他的掌心和隱隱一樣寬厚、卻比隱隱要細緻許多,瞬息間氣氛轉為曖昧,他的拇指撫拭著我的下顎,深邃而誘人似乎擁有冥術,與他相視之際,竟令我忘了薰香之事。 「你、你放開?!?/br> 「可我不愿放手?!?/br> 「你……?!?/br> 我的心臟跳動極快,快得有些胸悶,引得呼吸略為急促,言羲仍然穩若泰山,這份不由自主的悸動讓我感覺敗北,好歹我也長他幾歲,怎會落得被他愚弄得下場呢? 他低下頭,彼此間的距離愈來愈近,望著他的雙眼、我頓時失了神,他的鼻尖滑過我的面頰,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氣、使人迷離。 當他的唇輕碰上我的唇,那微微的冰涼之感將我的理智拉了回來,我掙脫不開,僅能立馬撇過頭去,我聽見他的一聲淺笑,諷刺而無奈,他還是沒有放開我,一雙手緊緊擁抱著我,他靠在我肩上,深深呼吸、深深嘆息,似是疲倦、似是舒心。 「我所求不多,真的……不多?!顾膽驯е藷岬淖屛覝喩戆l燙。 「我受不起?!?/br> 「若是蘇隱隱,你便受得起嗎?」隱隱的名字一出,我的心口一陣揪痛,我對隱隱的情......原來他都明瞭。 「自我成為大祭司那刻起,再也受不起任何人的情意?!?/br> 「你可以選擇放棄大祭司之名?!?/br> 「此事不由我定?!?/br> 「你說過世上沒有那么多無可奈何,都是自己的選擇?!?/br> 「蒼穹的眼睛看著我,我逃不了、躲不掉,隱隱的離開正是祂給我的懲罰,我……絕不重蹈覆轍?!?/br> 他擁抱著我,良久,我也不知為何不再掙扎,直至蠟燭燃盡、光明退去,我們仍未分開。 我清楚自己愛著的是隱隱,只是面對言羲的真心,我卻做不到無動于衷,人心總是貪婪,渴望著有人付出、渴望著有人深愛、渴望著有人相伴……。 「待一切結束,你可愿留下?」 上回他也提過此事,「以國師之姿?」 「怎么都好,只要你愿意留下?!寡贼说恼Z氣悲憐,隱約透露著更深的涵義,回想他方才的種種行徑,我有了個猜測。 我小心試探,「新月草和極樂果之事,你還知曉什么?」 「自損其身,是嗎?」 我微驚,再問:「扎坦桑身邊有你的人?」 「有,卻并非從那處得知?!顾е?,像哄孩子般撫摸著我,從后腦到后背,溫柔地就怕弄壞似的,他道:「在破屋重逢之時,你的眼神已不同以往,那是放手一搏、奮不顧身的堅決,奚千蕊帶你入宮時搜過你的身、后來盡冬也檢查過,既然你單讓我尋來新月草,想必極樂果已在囊中,思來想去最萬全之策只有一處?!?/br> 「你果真聰慧?!故乱阎链?,無需再隱瞞了,「你執意拿走新月草薰香,是怕我自斨?」 「是怕你寧可玉石俱焚?!顾K于松開了懷抱,手卻仍停留在我的肩上,「此事我自有安排,萬事俱備后,我會讓你親眼見證大仇得報的時刻?!?/br> 「……?!刮液孟裼性S多話想反駁,又不知該說些什么。 他的唇再次靠近,這回我很快扭開頭,他未強迫,卻在我的臉頰上輕吻一口,后來,他未再與我多言、亦未再多留,除步離開,入耳的最后一言是他向宮人下令更換房中燭火并再準備一桌熱菜予我。 那晚,我有些迷茫,言羲的深不可測、詭譎難辨令我畏懼,但不可否認的是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真情實意,若我聽從他的話留了下來,此生將懷著對隱隱的愧疚而活,若我決意離開,事后言羲會否遷怒青冥族人?再者,當年他火燒汐娘臥房的神情一直在我腦中揮之不去,我真能忍心再害他承受一次這等苦楚嗎? 隱隱,你告訴我,我該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