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國師 上
我坐于鏡前、梳理長發,手中的銀製發簪樣式簡單、毫不起眼,它是我離開朝云谷前親手打造,亦是證明我心的信物,一日仇人未除、族人未救,我便會戴著它一日,雖然我的冥術被封印了,我相信尚未走到絕境,至少我還有這支銀簪,或許有一日它能替我奪走巴夏王、國師之命也未可知。 在隱隱懷中哭過一番,又經言羲提點,我的心情轉好許多,本想走出參天塔散散心、順道打聽點消息,不料走到大門便遭守衛攔下,他們聲稱言羲下令不許我離開參天塔,原來他是認真的,還以為只是隨口說說,我思索多時,依然想不通昨日隱隱和言羲為何忽然心情不佳,都說女人心海底針,我瞧著男人心也不惶多讓吧。 參天塔高二十一層,盡冬將我安置在十七樓,除了我待的那層,我尚未參觀過其馀地方,左右出不了參天塔,不妨在樓中晃悠,說不定能找到什么對付盡冬的線索也未可知。 我從一樓一路向上,此處除了祭司、還有諸多宮人打理參天塔,祭司向我行禮不稀奇,怎么說我還擔著大祭司這名號,供奉蒼穹的祭司向我俯首是規矩、也是對蒼穹的敬畏,可宮人們也對我畢恭畢敬倒讓我看不清了,嚴格說來我算是囚犯,就算巴夏王眼下態度不明,他們斷不至于視我為主般以禮相待,莫非言羲好心交待了什么? 這言羲雖然長了年歲、也長了脾氣和架子,慶幸最初的本心還在,世上有太多人在成長過程忘了初心,等到某日回首,往往感嘆成了當初自己厭惡的那種人,我摀著胸口,不禁悲嘆我也是如此走向了最初反感的一方。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了頂層,我爬上尖塔、在上頭的看臺待了好一會兒,鳥瞰王宮、乃至整座王都令我感到某種不知名的惆悵,或許是因為這繁華的王都并不屬于我,而屬于我的歸處已不在。 我將手伸向天空,一握,一無所有,蒼穹覆蓋整片大地,人人看得見,卻無人真正感受過蒼穹,剛當上大祭司那些年,我懷疑過蒼穹是否存在、是否只是人們臆想出的精神寄託,可若他不存在,我們身上的冥術之力從何而來?祭天大典上的天火又來自何方? 我想蒼穹是真的存在,所以我更加無法諒解祂袖手旁觀青冥族遭難,我不是祂最虔誠的信徒,但青冥族真真切切是以供奉蒼穹為命,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假如在祂眼中人為草芥,又何必賜我免于天火傷害之恩? 我從不認為自己不同于人,朝云長老也沒解釋過為何選我為大祭司,所謂大祭司對無心的蒼穹真有意義嗎?無所不能的蒼穹可知多馀的恩惠有時只會淪為自責的刀? 當身旁所有人離去,獨留一人活于世間,那寂寥、那孑然一身不是恩賜,是詛咒。 活,不盡然是恩,死,也不盡然是罰。 「若死后真能去到蒼穹之上,禰可千萬讓我見禰一面,好讓我打一頓消消氣?!?/br> 我語音方落,頂上傳來討人厭的聲音:「到時叫上我,我也想打祂一頓?!贡M冬一躍、跳入看臺,他剛才是在上頭嗎?可塔上只剩一桿細柱啊,他不會是像猴子掛在那兒吧? 我不想與他多談,在他身邊多留一刻都是無比折磨,可我一調頭,他一個跨步擋在階梯口,我不耐煩問道:「想干什么?」 「別著急走,多聊兩句嘛?!?/br> 「無話可說?!?/br> 他叉腰癟嘴,說:「這可不厚道了,咱倆是老鄉,怎能如此冷淡呢?」他開始前進、我防備著他緩緩后退,最后退無可退、撞上看臺墻壁,他順勢雙手搭上我左右兩側墻面、將我圍困其中,邪魅笑道:「何況還吻過一回呢?!?/br> 提起這事,氣不打一處來,我猛地抽下頭上銀簪、朝他眼珠刺去,想當然爾,被他輕易擒住手,我也清楚無法得逞,不過想抗爭一回罷了。 他擒著我的手腕,道:「多細緻的小手啊,即便逃亡在外,你的同伴還是把你供著養嘛?!顾鋈皇箘?、腕力極重,我受不了疼低哼一聲,他似乎聽了很歡喜,更加強了力道,筋骨巨疼、無力再握簪子,鏗鏘一聲銀簪落地。 疼痛之下,我忍不住對他斥喝:「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難道不知?」 「半夏是自愿赴死的,和青冥族沒有半點干係?!?/br> 盡冬伸來另一隻手鎖住我喉頭,露出兇狠模樣,道:「你沒資格直呼她的名字?!?/br> 「沒……沒資格的……是、是你……?!怪舷⒅辛钗译y以言語,可我仍拼命擠出心中所想之詞。 盡冬將我向后推,我的半個身子幾乎懸空于看臺圍墻之外,只要盡冬一松手,我便會摔下這高聳的參天塔、當即斃命,我不想這么死去,緊抓著他的手與衣衫,他的眼神狠絕無情,估摸我這條命對他毫無價值,不,該說除了半夏,誰的命對他皆毫無價值。 「想活嗎?」他問我,我沒回話、也回不了話,只見他手一縮把我拉回看臺、又一甩將我摔到地上,俯視著我道:「她也想活,卻被推往絕路?!?/br> 「咳、咳咳、咳!」被掐住的咽喉還疼得緊,我仍不禁問他:「你當真認為她是被逼的?」 「她承諾過絕不丟下我?!?/br> 「她的冥術之強無人能敵,若非自愿,誰能奈何得了她?你自欺欺人,不過是不敢面對真相,你不想怪罪她背棄諾言,于是將惡意轉嫁青冥族,懦夫行徑?!刮夷X中閃過一個念頭,望著眼前偏執的盡冬,想著興許這才是他瘋狂的真正理由,我從地上爬起,猜測:「你擅長煉丹,不單是只煉克制冥術的丹藥吧?」 「……?!贡M冬無言默認,面上閃過一絲慌亂,莫非事實真如我所想? 「半夏當上大祭司后,力量飛漲,是否因她吞服了你煉製的有助增進冥術的丹藥?」他依然不語,眼神飄忽,我雖與他只見過兩面,卻深感他城府極深,他不可能簡單受人語言迷亂心智,除非這是他內心深處的一個死結,我追問:「半夏冥術失控導致一名祭司意外身亡,是否就是因為吃了你的藥?」 「閉嘴?!贡M冬身上散發出濃烈殺意,與過往不同,這回他是真的有了在此了結我的心思。 然而我并不怕他,如今我可以很篤定地說:「半夏的悲劇是你造成的,你才是害死她的真兇?!?/br> 「我讓你閉嘴!」 盡冬暴怒發狂,像頭殺紅了眼的餓虎直撲而來,他的動作極快,我躲閃不及、落入他手,他將我制伏在墻柱上,再次掐緊我的脖子,雙腳離地、漸感喘息困難,我敵不了他強勁的力氣,慌不擇道地朝他搥打踢腳,他卻不痛不癢。 我真會死在這兒嗎?不,我不能死,族人未救、大仇未報,我豈能撒手而去。 對了,隱隱教過我防身術的,他那日教了些什么我竟不記得了,只有立果在一旁插嘴的印象,立果說隱隱教的那些都是紙上談兵,對付男子唯有一招最管用,那招是什么? 我記起來了,立果說遇到不規矩的男子,只要朝一處狠狠踢去,便可解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