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這天陳圣硯早上就來上班了，于是下午四點下班后就在店里的角落戴著耳機念書。陳圣硯習慣在外面念書，在家里反而念不下去。他喜歡在人來人往的環境里，戴上耳機將自己與世界隔絕，反而能夠更加專注，這或許是長期以來忙碌的生活養成的習慣。

    店里的客人從喝下午茶的年輕mama們，漸漸轉變為來吃晚餐的情侶及朋友們。陳圣硯喜歡這樣觀察著店里的一舉一動，還有什么樣的客人會在什么時間出沒，長久以來他已經訓練到可以在腦中拼湊出一套規律。

    約莫六點時，陳圣硯原本播著音樂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一下螢幕，是吳元青打了line的電話給他。

    因為之前彼此沒有通過電話，陳圣硯莫名緊張了起來，他拿著手機站起來，焦躁地原地踱步，好像手機變成炸彈一樣。最后他決定直接跑著離開店里，開啟玻璃門后，站在門口旁作好心理準備接電話。

    陳圣硯深吸了一口氣，按下了通話鍵，語氣爽朗地說：「嗨?！?/br>
    「你是不是在忙？我想說直接打給你比較快，有打擾到你嗎？」

    「沒有沒有，我剛剛在邊念書邊等你?！?/br>
    另一頭的吳元青笑了，心想這樣就算打擾了吧?！肝乙呀浺掳嗔?，等一下會過去店里接你?！?/br>
    「我直接去要吃飯的地方等你吧？這樣太麻煩你了?！?/br>
    「不會麻煩。我要準備過去了，大概15分鐘到吧，待會見?！?/br>
    「好，等下見?！?/br>
    陳圣硯蹦蹦跳跳地回到店里，發現劉豐丞正瞪著自已。

    「不要在店里跑，就說會嚇到客人！」

    「第一次接到吳先生的電話欸，我太開心了嘛，對不起?！?/br>
    「等一下要去哪吃飯??？」劉豐丞罵歸罵，但還是很關心陳圣硯。

    「不知道欸，他也沒說。是說他等一下要來這里接我?！?/br>
    「吳先生真是溫柔耶?！箘⒇S丞拖著腮幫子賊賊地笑。

    「你又要說當年你也是這樣嗎？」

    「唉唷，聰明喔。我當年就是……」

    「我要去整理東西了?！龟愂コ幱衷俅沃卑椎卮驍鄤⒇S丞的演講，逕自走回角落的座位。

    并不是陳圣硯不想聽，而是剛來這里打工時就已經聽了不下十次了，他甚至都可以直接把聽到的故事寫成劉豐丞傳記了。

    陳圣硯將東西整理好后，就坐在店門口旁、最靠近玻璃窗的位置。在這里他可以第一秒就看到吳元青，也可以不用讓他找人。

    過了幾分鐘后，一個騎著黑色重機、穿著西裝的男子將車子停在店門口。聽到重機的聲音而抬頭的陳圣硯，一直盯著窗外的男子，而他也感覺到那名男子隔著全罩式安全帽望向這里。

    或許是因為陳圣硯都沒動作，對方先是歪了頭，最后將安全帽拿下來，陳圣硯才恍然大悟那是吳元青。

    「天啊，他媽的也太帥了吧?！龟愂コ巸刃捏@呼，但同時他也直接把內心話講出來了。

    陳圣硯趕緊拿了帆布后背包后，走出店門口。

    吳元青將拿下的安全帽放在大腿上，一手撐在上面?！竸偛攀遣皇钦J不出來？」

    「對，我剛剛還盯著你好久?！龟愂コ幧敌?。

    「走吧，這給你?！?/br>
    吳元青遞給他一頂全罩式安全帽，陳圣硯接過后就乖乖戴上。

    「等一下在路上你要抱著我，比較安全?！?/br>
    「什么？」陳圣硯因為被安全帽罩住完全聽不到。

    吳元青只好打開他的面罩，靠近他再說一次：「等一下在車上你要抱著我?！?/br>
    兩人只隔了一個拳頭的距離，陳圣硯終于從吳元青過長的瀏海中，看清楚他那有些鳳眼的雙眸。他不由得害羞起來，要不是安全帽擋著，自己臉紅的樣子一定馬上就被看出來。

    「上來吧?！?/br>
    陳圣硯坐上機車后，兩手有點猶豫地抓著吳元青的西裝外套兩側。但吳元青發現后，就拉著他的雙手，環抱住他的腰。陳圣硯發現吳元青雖然看起來很清瘦，但其實抱起來挺結實的。

    「抓好喔?！箙窃喟l動了機車，伴隨著引擎聲響，兩人離開了polaris。

    ◆

    吳元青在一間裝潢非常高級的西式餐廳前放慢速度，并拐進巷子里的附設停車場停車。

    餐廳前的一長排噴水池優雅地流出涓涓細水，后方種了一叢叢蓊鬱的樹叢。正門口是六個浮夸的維多利亞式柱子并列，中間則是黑色金屬框的玻璃大門，前面還有穿著白色制服的服務人員在門口待命。

    「要在這里吃？」

    「對?！?/br>
    「你怎么不先和我說……」

    「好險你平常就穿的滿好看的?！?/br>
    陳圣硯心想真的是好險今天剛好穿襯衫和長褲，不然應該會想殺了早上的自己。

    兩人走近門口時，待命的服務人員馬上笑容可掬地幫他們開門。

    進入餐廳后，雖然燈光有點昏暗，但在恰到好處的微弱燈光中，散發的氣氛十分浪漫，是個很適合喝酒聊天約會的地方。

    陳圣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展現出符合年齡的好奇心，四處張望著。浮夸的水晶吊燈、用大理石雕琢、拋光而成的服務臺……

    「圣硯?！箙窃鄦玖怂拿?，他才從探索世界中回到現實，趕緊跟在吳元青后頭。

    服務生幫兩人帶位到窗邊隱密的兩人位置，是餐廳里比較安靜的角落。

    「你故意選這個位置的嗎？」陳圣硯覺得這個角落有點既視感。

    「被發現了?！箙窃辔⑿?。

    「你該不會要請我吃這餐吧？這一定超級貴的，我先說我不讓你請喔?！箖扇瞬艅傋?，陳圣硯就急忙問道。

    「你別擔心?！箙窃鄰奈餮b外套的內袋，拿出了兩張餐券給陳圣硯看?！高@是我老闆給我的，說期限快到了他老婆又沒空，叫我把他用掉?！?/br>
    「這樣啊……好吧?！龟愂コ幗舆^餐券仔細看。期限是快到了沒錯，而且購買的日期是好幾個月前。

    「可以安心吃了吧？」

    「可以?！?/br>
    陳圣硯拿起桌上的精美菜單，琳瑯滿目的品項很多都是看不懂的，令陳圣硯皺起眉頭看著，嘴里念著那永遠說不對的英文菜名，以及完全抓不到重點的落落長中文名字。

    吳元青似乎是發現了他的難處，于是問：「喜歡吃牛嗎？」

    「喜歡?！?/br>
    「那我就幫你點牛rou的料理。我想開酒，你要喝嗎？」

    「我另外點奶茶好了?！龟愂コ幒鷣y點了第一眼看到的東西。

    吳元青接著舉手叫來了服務生，一邊指著菜單上的品項，一邊迅速地點餐。

    「然后再麻煩給我一瓶無酒精的葡萄酒和一個酒杯，謝謝?！?/br>
    「好的?！狗丈妨饲飞?，微笑離開了。

    「謝啦，這對我來說根本是異世界?！龟愂コ幱珠_始四處張望，身旁都是穿西裝和小禮服的成年男女，不是情侶約會，就是看起來在做大事業的高層人員們在進行工作上的聚餐。

    過不久服務生端來了一瓶葡萄酒與酒杯，還有一壺看起來很精緻的茶壺，想必里面是裝著奶茶。

    服務生將葡萄酒開瓶，倒入吳元青前方的高腳玻璃杯，一連串流利的動作讓陳圣硯看的目不轉睛。

    服務生離開后，吳元青問：「想喝喝看嗎？」

    「會不會很苦阿？」陳圣硯接過酒杯后先啜了一小口，覺得味道不錯又喝了第二口。

    「好喝嗎？」

    「還不錯耶?！?/br>
    才剛說完，陳圣硯就因為后勁而整張臉糾在一起，「喝多了滿苦的?！?/br>
    「那要幫你再要一個杯子嗎？」

    「沒關係，先不用?！?/br>
    「那把杯子就放中間，你想喝的時候就拿去喝吧?！?/br>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餐點終于送上來了，透過牛排上面冒著的青煙，陳圣硯忍不住對著美食「哇」了一聲。

    他拿起刀子和叉子開始切rou，當然哪一隻手要拿什么餐具的基本常識他還是有的。吃下去的牛rou入口即化，讓他睜大原本就已經圓滾滾的眼珠，看著吳元青。

    「好好吃喔，太感動了?！?/br>
    「喜歡就好，盡量吃吧?！箙窃嘈蕾p完陳圣硯的美食秀后，也開始切起自己盤中的食物。

    「這是不是就是所謂大人的生活??？」陳圣硯咬著叉子前端，將身子往前傾小聲地問。

    吳元青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笑地說：「如果這樣的話，我大概只有今天才是大人了吧。平常我也很少吃這些?！?/br>
    陳圣硯突然回想起吳元青在麥當勞時，淡淡地說出自己父母很久之前已經過世的事實。究竟很久之前是多久呢？高中？大學？不管是哪時候，吳元青一定也和自己現在一樣，曾經有過為了生活勞碌、單打獨斗的日子吧？

    「一直以來你是怎么撐過來的？」陳圣硯不小心脫口而出。

    吳元青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直直地盯著他。

    「抱歉，突然問這個?！狗炊顷愂コ幈蛔约簢樀?，低頭叉了一顆花椰菜來吃。

    「因為我不想認輸?！箙窃辔⑿?，拿了一旁的葡萄酒啜了一口。

    陳圣硯點了點頭，他太了解這種心情——不想對命運服輸，如果不讓自己好好活下去就會有種不甘心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認同，陳圣硯彷彿卸下心防，說起了自己的事。

    「我一直以來的努力，都是為了我mama。她一個人把我養到這么大，結果身體卻搞壞了。雖然說不準有沒有直接關係，但我覺得一定都是因為太辛苦的關係?！?/br>
    吳元青靜靜地聽。

    「我想著一定要讓她過上好日子，即使生病了，我也希望她可以很快樂，至少生活上是不需要擔心的。雖然現在還是得靠我舅舅幫忙，但是我……」

    陳圣硯深吸一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你mama一定會覺得很幸福，有你這樣替她著想的兒子?！箙窃鄿厝岬卣f。

    從來沒有人這樣對陳圣硯說過，他也從來沒有想要別人稱讚他，但第一次被這么說，內心的深處似乎有些動搖了。

    一種復雜的情緒涌上來，陳圣硯不清楚到底是哪一種，高興、害羞、感動互相交織在一起。

    直到吳元青的手觸碰到自己的臉頰，陳圣硯才知道自己留下了眼淚，而吳元青是在幫自己擦掉那行無意識的淚。

    「不好意思，我好像有點高興?！龟愂コ幮χf，拿了一張衛生紙擦乾在眼眶里打轉的眼淚。他目前只能用這個簡單的形容詞描述現在復雜的心情了。

    「沒關係，這邊是角落沒人看見?！箙窃嗟皖^繼續用餐，彷彿是在給陳圣硯時間恢復平靜。

    「謝謝?！龟愂コ幙粗鴧窃嗾f。

    「快吃吧，菜都要涼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