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
蒂法,只是缺少一個機會。 安娜看著她,笑,笑得輕咳起來,“這個討厭的氣管炎……蒂法,你一定可以的?!?/br> 她倆手挽著手來到蘇亞索大街的一扇大玻璃門前,玻璃門的上方閃爍著用煤氣燈火焰組成的《法蘭西生活報》六個大字。 蒂法慢慢地走向它,任由自己被這光輝奪目的大字放射的光芒所籠罩,它的光芒讓她錯以為自己置身于陽光之下,她的視線里甚至能看見自己頰側的發絲,正被那光線賜予流動的碎金顏色。 安娜就在這燈下久久地看著蒂法,看著她被照得透亮——這個冷酷的女人,在光下卻仿佛一個天使,輕易地迷惑人心。 安娜推開了那扇門,她們一起登上那整條街都能看見的,豪華又深藏齟齬的樓梯,蒂法恍然地感到一種宿命的召喚。 在軍隊里汲汲營營,又怎么能比得上在這燈火輝煌,衣香鬢影里談笑風生呢?真正掌握這個國家的不是被送上戰場的炮灰,而是有錢人,那些狡詐的家伙用金錢,用一顆包藏的禍心挑動各國的風云,把貧窮的兒女送上戰場來滿足他們的野心,蒂法的前半生就是這樣,一個隨時能被湮滅的小角色,而她不甘于此。 安娜帶她來到一間類似候見室的房間,同她笑笑,“等我一會,蒂法?!?/br> 蒂法就在這個候見室里等待著,不時有人從她的眼前經過,從貧窮的、忙忙碌碌的工人,到打扮時髦的,趾高氣昂的男男女女,她用她那湛藍得過分的眼睛,看著這一切。 半個鐘后,安娜出來了,她身邊是一個又高又瘦的女人,那個女人四十歲上下,深褐色的頭發,穿著打扮十分職業,一絲不茍,臉上的神色偏向淡然。 安娜對她說,“再見,親愛的大師?!?/br> 那個女人微微一笑,握了握她的手,“再見,親愛的安娜?!?/br> 她如同一陣風,飄下了臺階。 蒂法問,“她是誰?” “雅克·貝爾。是巴黎三個最有才華的評論時事的作家之一,她剛改完她的校樣。每周她只寫兩篇稿子,一年卻能掙到三萬法郎?!?/br> 安娜于是帶著她出去了,她帶著蒂法到了咖啡館,安娜招招手,示意男招待給她們上兩瓶啤酒。 軍人出身的安娜,喝起酒來是毫不含糊的。 蒂法笑著和她碰杯,但安娜卻像是若有所思,之后才突然道,“為什么你不試試干新聞這一行呢?” 蒂法盯著她看,“因為……我沒有寫過任何東西……” “你可以試試,從頭來你一定可以,我可以讓你替我打聽消息,進行一些采訪一類的東西。一開始你可以每月有兩百五十法郎的薪水,還有車馬費。你愿意的話,我去對經理說?!?/br> 這就是蒂法所等待的機會,安娜也知道她一定會答應。 “我求之不得?!?/br> 安娜笑了,“那么,明天你到我家來吃晚飯。我會請穆特老板,還有你剛剛看到的雅克·貝爾,另外還有我丈夫的一個朋友?!?/br> “丈夫……?”蒂法有點驚訝。 提起這個丈夫時,安娜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但最終,安娜只是對她笑笑,“他么……有他在,我就沒有后顧之憂了?!?/br> 安娜很快把話題轉移了回來,“怎么樣?明天來吧!” 蒂法抿了抿唇,“我沒有合適的衣服?!?/br> 安娜不在意地笑笑,“在巴黎,寧可沒有床,也不能沒有禮服?!?/br> 她不知從哪里,變魔術一般掏出一把金幣。 “你還記得我曾經向你借過五個銀幣嗎?”安娜笑盈盈,“現在——鏘鏘——變成金幣回來嘍?!?/br> 蒂法被她逗笑了。 “拿去租一身吧?!卑材认蛩UQ?,“或者分期買一套?!?/br> 蒂法在隱綽的燈光下看著她的朋友,安娜,往常沉靜如海的安娜卻會對她露出俏皮的一面,她的心也感到一陣快樂。 她攤開了手,安娜輕輕地握住她的手,那閃亮的金幣就著這個動作倒進了蒂法的手中,金幣濕潤而冰涼的觸感和她們的體溫一點點地交融在蒂法的手上,她于是收緊自己的手指,說不清是想要留住這金幣,還是安娜。 “接下去,我們該去哪呢?”安娜笑著同她道。 蒂法說,“咱們去逛街?!?/br> 同那漫長的青年時期一樣,兩人手挽著手,在巴黎晚風的吹拂下,幾乎是暈乎乎地逛著,不時有誰的輕笑在風里四散,蒂法將自己聽過的笑話巧妙地編成一個個新穎的故事,把安娜逗得前仰后合。 這路的終點是蒂法的家,但她只讓安娜送到了幾百米外的大街上,就同她分手。 安娜叫她明天早點來。 她說,這肯定的。 告別了安娜,她感到一陣難忘的焦躁。 是因為安娜的饋贈嗎?世上有一種人,倘若別人對他們好得過分,這種人的心里反而滋生陰暗的情緒。 然而蒂法卻不能全歸到這種人里,她固然討厭別人出于同情的饋贈,也不樂意把自己的弱處示人,但這是安娜,她對安娜的饋贈都是全盤接受,心里除了感激沒有別的。 那她為何焦躁呢?是被久別重逢的喜悅沖昏了頭腦? 蒂法最后決定不想了,看著天色算早,她打算去找點樂子。 巴黎的一個好處,就是尋歡作樂格外地方便。 在做軍官的時候,她會找年輕漂亮的同僚,或者附近農家的男人們,有時是一段短暫的戀情,有時只是欲望的發泄,在他們的身體、唇舌和討好中,她能暫時忘記沒有明天的未來和當下的暴烈和苦悶。 但是畢竟是戰場,他們的身上總有讓她厭惡的硝煙氣味。 而巴黎不一樣,拿腔拿調的可愛男人到處都是,他們每天研究怎樣讓自己更美、更有吸引力,他們對妝容的研究遠勝女人,他們的一舉一動優雅至極,容貌更是軍隊不能有的,人工的精致與美麗。 這里沒有硝煙,只有溫柔和享樂。 蒂法來到巴黎的三個月,是有一些短暫的戀情。 那個拿腔拿調的少爺,甚至想要資助她,讓她別住在這破破爛爛的地方。 于是,她結束了這段短暫的戀情。 她不允許有人質疑她的決定。 她最終決定再去外面逛逛,當然,這次不僅僅是為了逛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