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
車在平澤江鄉曙光中學門口停穩的時候,徐善文已經吐過了兩回。 月頭,徐善文在職的報社接了個鄉村整治幫扶的宣采項目,地點選在了最偏遠落后的西南山區鄉寨。 路遠,錢少,任務重。部門里幾個記者為誰去這事吵了大半個月,直到最后剛轉正不久的徐善文主動申請去挑了大梁。 旭日初升。 校門口地上的灰土都亂揚著,混雜著周邊早早出攤的小販嘈雜的叫賣聲,濕悶的空氣籠在身上,越發讓人感覺頭暈目眩。 “哎呀,辛苦了、辛苦了,小徐!” 陳德良從學校辦公室小跑著出來迎人,一眼就看見正杵在車邊上大口灌著礦泉水的徐善文。 短裙高跟,妝容精致艷麗,除了臉色有些不太好,大概是因為暈車的緣故。 也不知道上面怎么會派了個這么年輕靚麗的女娃過來,下鄉都還蹬著高跟...宣傳工作每天起早摸黑走村入戶的,哪里能吃得下這個苦。 陳德良心里發著怵,面上還是熱情地寒暄著,見徐善文手上一瓶礦泉水空了,趕緊讓后面跟著一起來的小老師又遞過去一瓶。 徐善文連喝兩瓶水,終于緩過點勁來,認出眼前穿著樸素的陳德良正是這次宣采活動的帶頭人——十幾年前被派下來的駐村干部,也是這所曙光中學的校長。 徐善文把一頭微亂的卷發隨意整了整,笑著和陳德良握手:“陳校長比照片上看起來風采更加,這次就有勞校長照顧了?!?/br> 徐善文一張臉上五官精致,一笑起來之前的疲態就都蓋了下去,顯得明媚動人,把陳德良身后的小老師看得一陣臉紅。 兩人又閑說了幾句場面話,陳德良便引著徐善文往學校里面走。 他原本是打算勸徐善文先去縣上的旅館休整,私心里想如果她能換身衣服最好,不然這樣走在學校實在惹眼,怕壞了影響。 但看徐善文已經把一起來的兩個攝像師也從車上叫了出來,半點都沒有想要休息的樣子,也就只能作罷不提了。 早上七點半,還是晨讀時間,cao場上沒有學生,但能聽見讀書聲瑯瑯回蕩。 徐善文把相機從包里掏出來掛上,一邊走著,一邊環顧四周把幾個空鏡頭簡單取了。 雖說曙光是平澤江鄉里唯一一所高中,但畢竟是早些年通過接受希望工程捐款潦草辦起來的,遠比不得縣辦,學校里面還是窮的一塌糊涂,人力物力匱乏,基礎設施也幾乎沒有,徐善文才走了幾步,鞋尖就已經踢到了好幾處坑洼。 沒錢鋪塑膠,陳德良就讓人用白油漆沿著cao場劃了四個圈,勉強算作跑道。地面凹凸不平,白線也跟著歪斜成一片。 好在正逢陽春三月,cao場空地上大片不知名的綠草長勢蔥郁,風稍稍一起,草就晃起來,為整個破陋的學校添上了無邊的春色。 于是徐善文把腰微彎,迎向日光,朝著眼前的春草舉起相機。 陳德良注意到徐善文的動作,心里揣度著她大概是實在找不到能拍的東西,有些窘迫地抓了把頭發:“嗐,這地方啊,太窮了,留不住多少好老師…苦了這群娃娃,拼命地讀書?!?/br> 說到這,陳德良又嘆口氣,“但是最后真正能走出去的沒有幾個,就是考上了,也沒多的錢來承擔后面的費用了?!?/br> “陳校長何必自責呢,這么多年要是沒有您撐起學校,這些孩子會更苦的?!?/br> 徐善文從鏡頭中抬眼,目光落在陳德良拉出兩根細線的袖口上,沖他笑說道:“是陳校長讓他們得以窺見曙光。但愿我這次來,能為橋梁,為風帆,借新媒體之勢,助他們遠航?!?/br> 她聲線并沒有多大起伏,卻讓陳德良聽得有些動容。 原本看見徐善文的第一眼,他便篤定女娃娃是來玩的,現在他倒覺得,這小記者是有幾番真心實意在里面。 這樣也好,如果真能通過報社、媒體,讓平澤江鄉走到大眾視野里,也許這群孩子也能多一條出路。 七點五十,陳德良抬腕看了眼表,朝著徐善文歉意地笑笑:“小徐,我的早課要開始了,你如果還要繼續拍,我讓小江老師先帶你逛著?!?/br> 學校老師少,陳德良就自己站上講臺,語文歷史政治幾個文科全部包攬。 徐善文點點頭,把鏡頭闔上,長腿一跨跟上陳德良的步子:“陳校長不介意的話,我就跟您一道去吧。之前在報社就聽說您班上有幾個很優秀的學生,要是能給他們做幾個單獨采訪當做輔助素材,效果應該會很不錯?!?/br> “這…”陳德良咳嗽一聲,掃了眼徐善文明晃晃的兩條腿,臉上表情有些猶豫。 “不會耽誤您上課時間,我從后門進去坐著就好?!毙焐莆难a充道。 “好吧!那其他攝像老師就麻煩先等一等了,有什么需求就和小江說?!?/br> 徐善文好像沒有聽出他欲言又止的深意,只是話說到這個份上,陳德良也實在不好拒絕,就又沖著年輕的老師叮囑了幾句,匆匆往教學樓趕去。 * 八點正,鈴聲打過三道,高二一班的語文早讀剛剛結束。 身為班長的林瀚生在講臺上領完讀了兩個章節,正要打算歸座。 忽然的,沒有關嚴的后門被人從外推開,接著就走進來了個高挑的陌生女人。 女人推門的動作有意放得很輕,教室里并沒有同學留意到她。 風穿堂而過,把她垂落在臉邊幾綹打著卷的發絲統統拂至耳后,露出一截瓷白的脖頸。 林瀚生從講臺后的書頁中抬起頭來,而女人也正好轉過了身。 目光相匯處,女人對著他彎眉一笑。 而后把胸前的相機晃了晃,朝著他按下了快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