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9 任務失敗
梨樹上碩果纍纍像裝飾綠葉的寶玉不像鮮果,這樹要是栽在路邊早被摘禿了。啪嗒,一隻特立獨行的梨脫離大隊落到地上,幸好樹根處的泥土柔軟沒把它摔破皮。它不吵不鬧地坐在那兒等人來。 李果和高歌出門吃完早餐回來,看見像個胖娃娃一樣坐在樹底下的梨,撿了起來問正在整理廚房的江川要怎么處理。 江川定睛看向那棵不會吃人的梨樹,說:「你們要是想吃的話就吃了它吧?!?/br> 李果不客氣地借了刀把梨削皮切塊。梨子說大其實也就夠兩個人吃,李果把梨分成許多塊顯然是想大家一起分享。 江川見了說:「你們吃就好,其它人要吃再摘,還有那么多?!?/br> 高歌李果兩人也不扭捏,邊吃邊聊談到昨天看展覽已完成工作,今天可以休息到處逛逛。 「你想看藝術展嗎?」 「你對藝術展感興趣嗎?」 高歌和李果像參加競賽,拍下搶問紅燈同時問對方。 兩人頓了半拍,找回節奏后高歌問李果:「我來之前看到一個雕塑展的活動,要一起去看嗎?」 「是那個雙年展嗎?」 高歌笑著點點頭。她的清秀總讓人想起白緞子,看著顏色樸素又淡雅讓人不敢趨近,一旦接觸后發現對方極為柔軟溫順。她笑起更像拋出白緞子任人握在手里。 李果接住迎面飄來的緞子問:「你甚么時候走?」 「明天,你呢?」 「我也是?!?/br> 盛著梨的小碟子上剩下兩塊果rou,正好各人一塊。梨子的清甜像極了冥冥中的各種巧合,梨子的酸也像極了一起要面對的分別。 民宿一般在早上和晚上會顯得熱鬧,住客紛紛準備出門而在民宿各個角落碰面,晚上玩到累了回來的時間也不會相差多少,總會在客廳或樓梯間又碰上一面。陳謙和間暇時會坐在沙發角落里看著人們進進出出??粗粗T口走進來一隻黑狗,陳謙和愣住。雖然這隻黑狗跟廣告牌的身型差不多,但廣告牌是黃色的土狗,跟眼前這隻黑得連眼珠在哪兒都看不見的黑狗不會分不出來。黑狗一個腳印一個腳印走來。陳謙和又愣了,那隻狗還真的在地板上踩出一朵朵梅花。等狗走近了陳謙和才看清楚牠頭上的小鳥,翅膀被包扎成獨臂的小鳥。 「江川!」 事態嚴重,老闆攔住狗不讓前行,叫來員工搬出一個大澡盆把狗趕進去端上天臺。小鳥被放在茶幾上,朝兩人一狗離開的方向跳了幾下后停住。 天臺上江川看著澡盆里的狗問陳謙和:「廣告牌的朋友?廣告牌呢?」 陳謙和用水管接上水龍頭,開水后把衝擊力不小的水柱子朝狗噴去。原本清澈的水順著狗的身軀落到地上時變成黑乎乎的。狗被水柱子猛噴的一處毛發由黑變黃。江川看呆了。 「這是廣告牌?」 水噴過的地方是黃的,還沒洗的地方是黑的,斑駁的色塊突兀得滑稽。怎料狗倏然掙脫開陳謙和按住牠的手,衝出天臺鐵門往樓下跑。那渾水滴了一路,江川和陳謙和追在身后險些滑倒。狗看見大門像看見防空洞一樣加快速度想要甩掉身后的敵軍??砷T口站著正要外出的高歌和李果,狗來不及煞住腳直直撞到李果小腿上,李果站不穩要往后倒,高歌伸出手攔抱住她??孔踩松奋嚨墓繁悔s來的老闆與員工提著后脖子拎起來。李果小腿上一片泥水慘不忍睹,老闆和員工連連道歉。高歌松開摟住李果的腰,蹲到地上接過員工遞來的紙巾給李果擦腿。 李果白嫩的臉上不施脂粉,此時紅粉緋緋一目了然。她慌忙推開高歌的手:「我自己來?!?/br> 高歌停下動作看著她的眼睛說:「你穿裙子不方便?!?/br> 這下李果的臉更紅了。高歌軟彈溫暖的指腹隔著紙巾一下一下撫到李果的腿上,不像在擦拭反而像在搔李果的癢。等高歌擦完,李果的臉已經紅得不能看了。 老闆跟員工早已溜之大吉。有了教訓,在第二次洗狗工程開始前陳謙和先把鐵門鎖上,然后讓江川抱著狗。這一次任狗怎么掙扎都沒有用,兩人合力把黑狗洗回黃狗。 看著滿滿一地的黑水,陳謙和提著狗的耳朵問:「你是滾到芝麻糊里去了嗎?」 江川看了看自己濕透的衣服又看了看同等慘烈的陳謙和:「芝麻糊配落湯雞?!?/br> 雕塑雙年展里人不多,大家都放低談話聲營造出一個安靜舒適的觀賞環境。在其中一個展廳的中央位置擺放著一座巨型石膏雕像,是一雙十指相握的手,指節短而圓潤像飽滿的花生米,手背因肥厚而擠出一個個窩,這是一雙嬰兒的手。材料是石膏,白而細膩的質地讓這雙手看上去更純潔無瑕。 李果看得入神了,聲音飄然虛無:「你還記得上一次跟人好好握手是甚么時候嗎?」 「剛入行的第二年吧?!垢吒杷懔怂悖骸甘昵??!?/br> 李果眼里微波流轉:「我高中那會兒有個同學意外去世了,是我爸媽給他化的妝,后來班上的人就都知道我家里是做甚么的。我交作業的時候他們不會直接伸手來接,我都是放在桌上讓他們拿的?!?/br> 高歌彎起眼睛故作輕松說:「那我比你幸運一點多摸了幾年活人?!?/br> 李果嘴巴微微張開欲言又止,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腿彷彿上面黏了甚么拿不掉的東西。 「我快忘了活人的體溫是怎樣的了?!顾f。 李果的一雙眼睛里有一條幽暗的小路,路上的小花在招手。高歌的雙腳不知不覺已經踏上那條小路,而在現實中她的左手握住李果的右手。 「是這樣的?!?/br> 變回黃狗的廣告牌甩了甩渾身上下的水,因為毛短所以不用特意吹乾。陳謙和和江川回到屋內把小鳥放回狗的頭上,狗搖搖尾巴離開了民宿??蓱z了兩隻落湯雞,把狗洗乾凈了自己卻沒有房間或浴室可以換衣服,最后逼迫在雜物室里解決。 即使此時為初秋,天氣還沒有涼到可以不開空調,民宿為了讓住客感到舒適更是長時間開空調保持涼爽。江川在室內呆了不到兩分鐘就一個勁兒打噴嚏。換好衣服一身涼意的兩人決定等唐垣起床后再借用一下浴室洗個熱水澡。江川噴嚏打著打著開始流鼻涕,陳謙和想拿藥給他吃,他說到天臺曬曬太陽就好。江川上樓,秦凜下樓,她有些拘謹地喊住江川。 「那個,我男朋友今天提早下班,他想約我出去但我怕他被拍到,不知道民宿方不方便讓他進來坐會兒?」 江川說:「沒問題啊,不過你去問問老闆,我是打工仔說話不能算數?!?/br> 秦凜沒看出來他是打工仔,但既然江川這么說了她只好又問一遍陳謙和。 「現在民宿里只剩下201沒出門,他甚么時候醒來也不知道,你男朋友要是不介意的話就過來吧?!?/br> 二十分鐘后程諾登門。陳謙和為了給小情侶騰空間也跑到天臺去。一打開鐵門看見一個盤腿坐在地上的身影,陳謙和以為那人在修練,轉到正面去看原來是在捏大盤,埋頭苦干的樣子不是在修練也像苦行僧。江川兩個鼻孔都用紙巾堵住了,嘴巴微啟吐氣吸氣。 陳謙和也盤腿坐下,眼睛把大盤的每一處都看了一遍,嘀咕道:「都是兩隻眼睛,我怎么就看不出來是甚么呢?」 江川說:「是我手藝不夠精湛?!?/br> 「他都看出來了就證明不是你手藝的問題?!?/br> 江川抬頭看見陳謙和一張莫名執著的臉,「怎么了?」 陳謙和躊躇半天話沒說出口臉卻先紅了,揮揮手作罷。 江川指著大盤的一處說:「這里是海浪,這里是──」 陳謙和急忙捂住江川的嘴巴:「我要自己看出來,你別告訴我……」 江川笑得坦然:「為甚么?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訴你,不用猜?!?/br> 這話把陳謙和的耳朵給燒了,他低頭挖了一塊陶土在手里捏著玩不理會江川。人都有創造欲,只是多和少的區別。陳謙和捏了一會兒終于明白江川整天對著一堆土捏來捏去的樂趣,他現在也捏得停不下來,一棵小樹漸漸在他手中成形。 「哈啾!」 江川緩了一會兒的噴嚏捲土重來。陳謙和放下手里的樹下樓找藥,逼著江川吃下。他再想捏樹的時候發現樹已經被江川「種」在大盤的海浪上,像是在絕境中苦苦掙扎生存。 程諾和秦凜在樓下看了會兒電視,小聲說著話。中途秦凜去切了一塊昨天的蛋糕給程諾。 「昨天你走之后民宿老闆他們送我的蛋糕,你嚐嚐?!?/br> 程諾看著蛋糕,原本明亮的眼神變得黯淡,他拇指扣著碟邊說:「對不起?!?/br> 秦凜愣了愣,明白過來后伸手握住程諾的手腕,「你沒有做錯事情不用道歉?!?/br> 程諾把蛋糕放到茶幾上,端坐好對秦凜說:「等回去了我再給你慶祝一次生日好不好?下個月初我有幾天假?!?/br> 秦凜的目光留連在程諾的臉上,似乎要趁現在把他看個夠,等看夠了眼睛里的光一點一點褪去。 「是我不好,沒把父母的事情告訴你?!挂姵讨Z張嘴,秦凜握緊他的手腕示意他先不要說話,「其實我想在生日這一天留點時間給自己,所以一個人旅行,這一點我也沒向你坦白,是我不好。我喜歡跟你在一起,看你一個人圍著我轉?!骨貏C低頭閉上了眼睛,良久,「但我也喜歡一個人呆著,做點自己的事情。有時候你會把我轉暈了?!?/br> 秦凜在松開握住程諾的手時感覺到對方的手驟然變涼,可手腕上留下了她的指印。 「我們可不可以暫時分開給彼此一點空間?」 電視的聲音持續在播放,電視劇演完了進入廣告時間。 程諾霍地站起來看了看手錶,臉上露出一個專業的天衣無縫的笑容對秦凜說:「我忘了今晚劇組有聚餐,我先走了?!?/br> 然后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民宿的大門。電視機散播的噪音僅茍延殘喘了半分鐘。 在天臺坐到屁股發痛的陳謙和站起來活動筋骨,遠方海灘上的人三三兩兩像撒落在白芝麻堆里的幾粒彩豆。民宿外的小路上只有一個人在慢慢地走著。陳謙和瞪大眼睛。那人是程諾,兩隻手來回往臉上抹,肩膀不可抑制地抽動著。 「任務失敗了啊?!龟愔t和仰天長嘆。 「嗯?」江川從鼻子里哼出一個音,鼻音比中午時還嚴重。 「你是不是變嚴重了?」 江川也不逞強了,聲音軟得像吃了幾百斤棉花:「頭好重,很痛?!?/br> 陳謙和嚇著了,趕緊把人架起來下樓。正好唐垣終于起床打開房門,見到江川昏沉的模樣也嚇了一跳。 「借你的浴室用一用?!?/br> 陳謙和不跟唐垣客氣,這邊說完那邊已經把江川扛進房間扶到浴室里。 「你能自己洗澡嗎?」陳謙和問。 江川的頭擺來擺去不知道是在點頭還是搖頭。陳謙和咬牙沉氣,打開蓮蓬頭稍微調高一點水溫,手腳并用脫掉江川的衣服后用熱水打濕他冰涼的身體。江川舒服得一直往水源靠去。陳謙和摸了摸他的手腳,確認四肢暖和后快速抹上沐浴乳又快速沖洗。忘了拿毛巾,陳謙和跑上跑下取回來,江川自己拿著蓮蓬頭斜靠在墻上一推就倒的樣子。陳謙和連忙關水用毛巾把人包好。 唐垣一直坐在床上聽里面兵荒馬亂的聲響,看見人出來了問:「今晚客滿嗎?」 陳謙和面有難色地點點頭。 唐垣下床搬過江川按到床上:「讓他睡我這兒吧?!?/br> 陳謙和一展愁眉卻又瞬間皺起:「這樣麻煩到你……」 唐垣摸了摸陳謙和的腦袋說:「他病倒了你不開心,你不開心我不高興?!?/br> 陳謙和的臉騰地紅了,忙撥開頭上那隻手,嘴巴在「你」這個字上不停鬼打墻。 唐垣臉上的友善一瞬即逝,惡狠狠道:「他病了你要照顧他,誰做飯啊我去蹭誰的飯??!我當然不高興??!」 一個雞蛋,不對,陳謙和吞了兩個雞蛋說不出話來。唐垣走出房門時嘴上還說著天黑了該做飯了。 一人公司做死一個人,兩人公司還是做死一個人。陳謙和上天臺把江川的大盤,陶土,工具統統拿下來。然后到廚房左鍋煮麵條右鍋煮粥,把麵條端給唐垣,自己沒來得及吃先給病號餵兩口粥。 「吃不下了?!菇ㄌ撊醯醚劬Χ急牪婚_。 還剩大半碗粥,陳謙和用比哄孩子還低柔的聲音勸道:「再吃兩口好不好?乖啊,就兩口,不騙你?!?/br> 江川不知道是不喜歡被當作小孩還是覺得陳謙和在騙人,神智不清地睨了陳謙和一眼,但嘴巴還是乖乖地張開了。一口,兩口,當陳謙和打算塞進第三口時他把嘴巴閉緊了。 「好,粥吃得少那就多吃點藥?!龟愔t和說著轉身放下碗,把藥全數倒在手心上。 江川瞪大了眼睛說:「我吃粥?!?/br> 「幾口?」陳謙和陰沉著臉問。 江川豎起兩根手指。陳謙把手里的藥拿掉了一些,但還是超出正常份量。江川又多豎一根手指,陳謙和再把藥拿掉一些。直到看見五根手指,陳謙和手上的藥量才正常。 「別人吃藥都有效怎么到你這里反而惡化還退智商了呢?」 粥跟藥都餵完后陳謙和才去吃那碗不再冒熱氣的麵。唐垣還在飯廳,似乎在等陳謙和。 「你還是帶他去醫院看一下吧?!固圃f。 陳謙和忙著吸吮麵條,「去不了?!?/br> 「叫車啊,你扛不動我可以跟你一起去?!?/br> 唐垣的氣質和行為比颱風還要變幻莫測。陳謙和低頭吃麵沉默了一會兒,轉了個話題:「你寫都市傳說的膽子應該很大吧?」 「你怎么知道我寫的甚么類型?」 唐垣意料之中找出陳謙和問話里的重點。陳謙和不覺得冒犯了人,反而放下筷子平靜地跟唐垣說:「跟我來?!?/br> 他帶著面色不善的唐垣走到大門前,讓唐垣打開大門,唐垣疑惑地照做了。大門打開后院子里飄來淡淡的草香。陳謙和正把手伸向門外,一陣強風驟然吹來把大門「砰」地吹闔上了。那強度就像颱風過境可就只有這一陣,外面仍舊風平浪靜。陳謙和去轉動門鎖,任他使勁,把臉都憋紅了那門鎖不動一分一寸。唐垣把他的手撥開試著自己一轉,門又開了。 陳謙和赤紅的手掌在身上蹭了蹭,說:「所以去不了醫院?!?/br> 唐垣在門前站了很久,直到陳謙和回飯廳吃麵條也沒挪動過。 「你們被困在這兒了?」 「所以你們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跟困在這里也有關?」 陳謙和睜著眼睛既不點頭也不搖頭,但眼神明亮得像飄了幾天的失事船隻看到岸上的燈塔一樣。 「?!?,手機的提示音還是那么清脆,新的訂單還是單人入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