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理好愛蓮娜的裝扮，艾拉早先捎回家的飛鴿已經把她的晚禮服和馬車喚過來。等艾拉換好晚禮服，兩人走出宿舍時暮色已經籠罩天際，再不久晚宴就要開始?，F在出發，時間剛好。

    艾拉的家僕為愛蓮娜開啟馬車門，但愛蓮娜還不習慣貴族千金的裝扮，走路跌跌撞撞，跆腿也得小心翼翼。艾拉苦笑著將她牽上馬車。

    在馬車里面艾拉為愛蓮娜蓋上面紗，然后交代她貴族的行儀。當然，有些事情沒有經過實際演練，是怎么都說不明白的。最后艾拉只交代愛蓮娜跟在她后面，看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馬車搖晃前進的期間，愛蓮娜其實并不能辨認她們前進的方向。愛蓮娜只知道馬車出了學院門口，然后經過王都郊區的青草地，因為馬車外頭傳來混著泥土的青草味道、畜獸的味道還有牧羊人的呼喚聲。但最后炊煙的味道、街市的吵雜聲也混進來，愛蓮娜就完全不知道她們正在往哪里去了。

    不久，馬車停下來，有人在門外正式地喚聲：「艾德文娜?卡文迪許小姐?！箰凵從认腴_門應答。艾拉阻止她，只開了馬車的窗戶，讓守衛確認車內人員。

    全副武裝的守衛看了看愛蓮娜的角，再看看艾拉，就退后向兩人躬身致意。艾拉關上窗戶。馬車繼續前行。

    當愛蓮娜牽著艾拉的手走下馬車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真的來到了王宮。雖然在她們面前的建筑只是平時舉辦小型宴會的偏殿，還是比王家魔法學院的巨石建筑還要雄偉。建筑立面上獸型的滴水簷和草木的浮雕壁飾也極盡奢華。

    「艾德文娜?卡文迪許小姐?！顾齻兘咏铍A梯的時候，僕從裝扮的男人向前迎接。他右手平伸微微擺向艾拉的方向，恭謹地向愛蓮娜詢問：「這位是？」

    「我是艾拉?阿切爾，」艾拉在愛蓮娜開口之前插話，「來自從事珠寶貿易的阿切爾家族?！?/br>
    僕從點點頭，他說：「卡文迪許小姐、阿切爾小姐，請?！?/br>
    正紅色的絲絨地毯、威嚴莊重的歷代王室肖像，還有轉角放著的典雅花瓶都讓愛蓮娜頭暈目眩。愛蓮娜只能跟著引路的侍從在王宮中左彎右拐。

    「艾德文娜，喂，艾德文娜！」

    走在身后的艾拉戳了戳愛蓮娜的后腰，愛蓮娜才反應過來艾拉正在叫她。正想問艾拉有什么事，眼前就出現不得了的景象。

    女王端正地坐在眼前。

    大廳中是一張二十多人坐的長桌，女王坐在正對門的主位，艾德文娜的父親坐在女王的左邊。她戰戰兢兢地向艾德文娜的父親致意。艾德文娜的父親點點頭，幾乎沒有正眼看過來。艾拉則是坐在愛蓮娜對面。坐在艾拉左邊的女人，如果沒有意外，就是艾德文娜的母親。

    如坐針氈。

    本來愛蓮娜和艾拉的計畫是混入女王的晚宴，和其他政要的千金──最多還有公子──摸魚一會兒，然后在接下來的派對想辦法接近女王。結果現在呢？女王就坐在面前，旁邊還坐著艾德文娜的父母。愛蓮娜什么時候暴露身分都不奇怪。

    「威廉，你的女兒長很大啦，今天帶來的這位小姐是誰呢？」

    女王看著愛蓮娜，對艾德文娜的父親說話，但話題最后卻落到艾拉身上。愛蓮娜的心怦怦直跳，好像魔力飛行失控時忽上忽下，還時不時自由落體的感覺。最可怕的部分是不知道什么時候魔力會告罄──不知道什么時候身分會被揭穿。

    「女王陛下，今天很榮幸能來到這里?！拱豢跉?，擺出隔著面紗都能看見的笑容，她說：「我是艾德文娜在王家魔法學院的同窗。阿切爾家的長女，艾拉?！?/br>
    「阿切爾家？那個經手珠寶的商會？」

    「是的?！?/br>
    「好、好?！古跻驗榘芯竦幕卮鹦α?，女王說：「畢業之后想要接手家里的事業，還是成為王家魔法師呢？」

    「比起王家魔法師，」艾拉挺胸向前傾身，「我其實更想成為王家騎士，為王國的安全盡一份心力?！?/br>
    女王眨眨眼睛，似乎對艾拉的答案感到很驚訝，然后她瞇起和藹的微笑：「麥西亞王國的年輕人能有這份心真的很令人欣慰。我很想好好看你的樣子，不過你還沒有成年吧？這樣不適合?！?/br>
    麥西亞王國里，未成年的貴族男女會著面紗出席正式場合。這種習俗有種將雛鳥保護于權力風暴外的意思。同時揭示孩子們尚處于學習階段，有什么失禮之處，也是未可見人之人所犯的錯，應當在孩子成年之后一筆勾消。當然，這只是形式上的。歷史上就有幾個麥西亞的王儲在成年之前遭到罷黜。

    「不過那對角長得真好，」女王看著艾拉渾圓的角說，「看來我們的騎士團要有優秀的人才加入了?！?/br>
    「謝謝女王稱讚。不過角這個樣子有時候也會也很不方便。常常選不到合適的帽子?！拱呐e止到剛剛為止都還從容優雅──符合貴族禮儀──不過話一聊開，就有點口無遮攔。她說：「而且有時候脖子會很酸，肩膀也是?！?/br>
    「是嗎?！古跣α藘陕?，對于艾拉的話題輕巧帶過：「真是令人羨慕的煩惱呢?！?/br>
    「說到角的問題，」艾拉突然想起她們來到這里的目的，「我們學院有個同學……?！?/br>
    「阿切爾小姐?！拱挛哪鹊哪赣H打斷艾拉。她切著白色鑲金瓷盤上的牛排，視線向下，下巴卻抬到天上去了。她說：「現在學院里其他學生的角長得怎么樣？」

    突然接到這個問題，艾拉有點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遲疑地說：「都還算不錯，算是各有特色？」

    「跟艾德文娜比起來如何呢？比較飽滿，還是比較挺立？」

    「夫人?！拱_始感到背脊發涼，她看著愛蓮娜，擺了擺頭才說：「依我看來艾德文娜的角比起其他人并不失色，只是比較特別一點?！?/br>
    「『特別一點』？」艾德文娜的母親這才輕笑一聲，把話頭指向這段對話的真正目標──艾德文娜的父親?！竿?，聽到了嗎？我們家族里引以為傲的角到了你女兒身上，只能算是『特別一點』?！?/br>
    這時候艾拉才發現艾德文娜母親的角形狀和艾德文娜一模一樣，只是更成熟、更碩大、更對稱──艾德文娜母親有一對角。然而，艾德文娜父親──國政大臣──的角并不怎么樣，應該說，就是在額頭上對稱、拇指長度圓錐狀的角。

    艾德文娜父親聽到艾德文娜母親的嘲諷沉下臉來，「我先失陪一下?！惯@么向女王道歉之后，放下手中的餐具起身離開。

    「沒出息的傢伙?！?/br>
    艾拉可以聽見艾德文娜的母親細細碎念，然后她驚訝地看著愛蓮娜起身跟上艾德文娜的父親。艾拉差點原地跳起，不過愛蓮娜擺手要她坐下。

    艾德文娜的父親離席，女王不讓尷尬的氣氛延續下去，便接著和其他政要開始間聊。艾拉坐在不發一語的艾德文娜母親身邊，也不敢再提起角的事情。

    「我真的很懦弱，對吧？」

    艾德文娜的父親離開晚宴會場，走到一處陽臺吹風。他雙手撐在大理石砌的華美欄桿上，向身后跟來的少女說話。

    「我并沒有看見一個懦弱的人，我只看見一個因為自尊心煩、連自己女兒的角都沒有認出來的父親?！?/br>
    「你是誰？」聽見少女的聲音，艾德文娜的父親這才發現身后的人不是他的女兒。他驚訝地轉身。

    「初次見面，我是愛蓮娜?薩頓?！箰凵從认蚯耙徊?，放低音量，將對話留在兩人之間。她說：「一心煩就想吹風，你們父女很像呢?！?/br>
    「你就是艾德文娜一直提到的那個愛蓮娜？」艾德文娜的父親指著愛蓮娜的頭部?！傅愕慕?？」

    愛蓮娜把頭飾卸下來，擺一擺，說：「只是簡單的紙模。我沒有角?！?/br>
    「這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釋，但現在這不是重點。我只是想跟你說，艾德文娜從來沒有埋怨過她只有一隻角。而且?！箰凵從鹊椭^，述說朝夕相處的少女是如何崇拜自己的父親：「她從來不是因為自己是卡文迪許家的人感到驕傲，她是因為自己是國政大臣的女兒而感到驕傲。當然，她沒有到處炫耀，只是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她常常偷偷告訴我您這星期又擋下了什么印花稅，那星期又規劃了什么公共建設。有時候她也會跟我分享您學生時代的事情?！?/br>
    「我做再怎么多事情，也只是卡文迪許家的棋子?！?/br>
    艾德文娜的父親靠在欄桿上，好像想要遠離愛蓮娜，想要遠離從愛蓮娜的裝扮投射出的貴族形象。是的，艾德文娜的父親，現任的國政大臣，是麥西亞王國政壇的新星，平民領政的第一人。

    威廉?克拉克是平民之子。

    「您真的這么想嗎？」

    「難道不是嗎？我也只是因為卡文迪許家需要，才能成為國政大臣。如果沒有他們當作后盾，我什么都不是?！?/br>
    「難道您需要后盾才能進入王家魔法學院？難道您需要后盾才能成為首席宮廷魔法師？」愛蓮娜細數艾德文娜父親結婚之前的成就，然后再加上一條：「難道您需要卡文迪許家作為后盾，才能讓十二月暴動在騎士團全面鎮壓之前落幕？您確實是因為卡文迪許家才在不信任運動時坐上國政大臣的位置，但那是因為他們需要你、女王需要你。你沒有發現女王在晚宴時是向你搭話，而不是急著討好卡文迪許家的人嗎？」

    愛蓮娜抬頭看向艾德文娜的父親?！缚ㄎ牡显S家將您看做棋子，那又如何？您作為我們的希望，是假的，那又如何？等到五年、十年之后；等到您改變了這個國家的政治之后，您還需要在乎卡文迪許家這幫貴族將您視為旗子嗎？明白了的話，就回晚宴去吧，不要讓女王久等了?！?/br>
    「你說得對?！拱挛哪鹊母赣H笑著為自己的愚蠢搖搖頭。需要未成年的孩子來開導自己，真是太不成熟了。他說：「我們回去吧?！?/br>
    艾德文娜的父親看著愛蓮娜笨拙地想要將附有假角的頭飾戴回去，這才提出疑問：「是說艾德文娜呢？為什么你今天會扮成她過來？」

    「我不知道她今天為什么不來。不過我們之間發生了一些事情，可能影響到她的心情就是了?！箰凵從扔悬c尷尬地說：「今天早上，她發現我的角是假的?！?/br>
    一陣沉默。

    「我不知道這兩件事有沒有關聯?！箰凵從葒L試繼續對話：「或者只是你們之間發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不過她衣柜里放了這件晚禮服，她原本應該打算參加晚宴?！?/br>
    「所以不是她讓你來的？」

    「她知道我要來──邀請函是她給我的──但是她不知道我扮成她過來?！?/br>
    「那你們為什么要來這個晚宴？」艾德文娜的父親困惑地瞇起眼睛。

    「我們來找你?！?/br>
    「為什么？有事的話，就讓艾德文娜在暑假帶你們到卡文迪許家的領地就好了，要住幾天都不是問題?！?/br>
    「我說過了吧？我沒有角?！箰凵從葲Q定直接切入主題：「學院的院長說如果我想要參加王家魔法師的資格考試，就需要有角。所以我們想要找到大魔法師安潔莉卡，讓她給我一對角。我們聽說您是安潔莉卡的關門弟子，想問問您知不知道她現在住在哪里？」

    艾德文娜的父親邊聽邊揉自己的太陽xue，這整件事荒謬得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吐槽。他說：「這件事你們是聽誰說的？算了，你的目的不是長出角，是參加王家魔法師資格考試吧？不然這樣，今天晚上我將你們引薦給女王，看女王能不能為你開特例?！?/br>
    「真的嗎？」愛蓮娜沒想到事情居然能夠這么順利。

    「我常常聽艾德文娜說你的事。如果麥西亞王國錯失你這位王家魔法師，我也會感到很可惜?！?/br>
    「那就拜託您了！」

    講定之后，愛蓮娜和艾德文娜的父親花了一點時間整理好各自的心情，回到晚宴的場地。

    愛蓮娜看著餐桌對面的艾拉，不知道怎樣才能隔著面紗向她傳達好消息。她草草地吃了幾口放涼的牛排，就讓侍從將盤子撤下，和眾人一同開始享用餐后甜點。

    「今天也沒這么慘嘛?！钩灾銤獾哪汤?，愛蓮娜內心輕松地想：「還吃了好多點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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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回稍微側寫了一下麥西亞王國目前的政治情勢。

    克拉克（國政大臣）可以說是愛蓮娜這些平民年輕人的角色楷模（rolemodel）。這就是為什么愛蓮娜對克拉克生平瞭若指掌的原因。

    偷偷八卦一下。當初克拉克在學院任教時很受歡迎，是卡文迪許夫人主動追求的喔。至于為什么兩人的關係會變成現在這樣，就是另一段故事了。

    下回，覲見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