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錦瑟重生
一九三八年,湖南-- 明誠沒有想到,當年的萍水相逢,兩人會有再重逢的時候。 明誠由伏龍芝回來后,為了偽裝這三年的行蹤,必須再以小于老闆的身分活絡一陣子,提供足夠的情報讓未來明樓有疑慮時可調查,可他卻沒想到,他會在煙花巷里,再次遇見錦瑟。 明誠自然不是流連煙花間的人,只是有時總有人有目的的招待他前往煙花間,現在的他不是當年那個二十一歲的年輕男人了,現在的他更懂得拒絕。 有煙花女子坐陪的酒宴他會去,只是要再進一步,他便會推說酒醉離開了。 今日車子一駛進了煙花巷里,在目的地酒樓門口停下,就有一個女子衝上前來,伸著顫抖的手,問著:「老闆,可憐可憐我,給點錢讓我買吃的吧!」 竟是乞丐?明誠在心上嘆息,他遠離故國多年,竟不知故國已殘破至此。 「走走走!都趕你離開了你怎么還留在這里不走??!」 長思閣的小廝上前趕人,就怕客人覺得被乞丐纏上穢氣,失了來玩樂的好心情。 「求你們可憐可憐我,我真的無路可去了,我就求這位大老闆施捨一些,一些,再不然……這位老闆,我唱曲給你聽,我也能彈瑤琴的?!?/br> 那名小廝趾高氣昂,標準的狗仗人勢:「呸!你還以為你是當年那個紅牌錦瑟嗎?」 錦瑟?明誠怎么覺得這個名字好生耳熟。 「你說你叫錦瑟?」 「是的,『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的錦瑟?!?/br> 「去去去!還唸詩呢!得了那種病沒用就是沒用了,還裝清高呢!」 明誠皺起眉頭,瞪了那名小廝一眼,那名小廝被嚇得噤了聲,明誠才又回望那個女乞丐,明誠的記憶中該有這個名字的,只是他還沒想起來。 「你抬頭我看看?!?/br> 錦瑟發現這位好心的老闆似乎愿意施捨她一些錢,連忙抬起頭,可一抬起頭看見了眼前的男人,卻又立刻低下頭轉身要走。 明誠不記得這個女子,可他相信她是認得他的,他抓住她的手,問了:「你生病了?什么???看過醫生了嗎?」 「小于老闆??!你別碰她,她不乾凈,生了花柳病呢!本來是我們長思閣的紅牌,可惜生了病,沒用了?!?/br> 「所以就把人趕出去了?她為長思閣賺了多少錢??!就不能給她請個醫生治治?」 小廝被反駁的無話可說,大多數的大老闆聽見錦瑟生了花柳病,連呼吸都怕被錦瑟傳染了,他也沒想到小于老闆竟會為錦瑟出頭。 明誠并不是第一次來長思閣,三年前他也曾來過一次,還讓一名青樓女子幫了他一點小忙,經這小廝一說他才想起來,錦瑟,不就是當年那個青樓女子嗎? 「走,上我的車,我給你請醫生?!?/br> 錦瑟沒想到小于老闆竟愿意幫她,她含著眼淚,為這突來的善意不知所措,也想起了三年前那個對小于老闆芳心暗許的自己,方才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害怕面對他,不想讓他看見如此骯臟的自己。 「小于老闆……」 「我告訴過你,有機會,就要頭也不回的離開這里,現在我給你機會了,你還要留?」 「不!我不要留?!?/br> 「那就對了,上車吧!」 錦瑟抹著眼淚被明誠給帶上車,只剩下長思閣的小廝張著嘴依依呀呀的說不出話來,沒想到錦瑟淪落到這個地步了,居然還有翻身的機會! *** 后來,明誠為錦瑟延請名醫,整整花了半年的時間才把她身上的病給治好,一開始好幾個醫生都說她這個病沒有救了,而且已經嚴重到可能丟了性命的程度,明誠不相信,又找了好幾個醫生,好不容易才把她救回來。 錦瑟十分感謝明誠,這份感謝里也有著愛意,她雖然不敢出口,但明誠卻看得十分清楚。 只是明誠心里已經有人了,他想要的愛,是錦瑟一輩子也不可能給他的,所以當錦瑟說想改姓于,更名易姓重新過日子時,明誠把自己的祕密告訴了她,關于他的愛情的祕密。 他向她坦誠,他愛的是男人,錦瑟還以為是明誠嫌棄她,直到明誠把一張小小的照片拿給她看。 照片中的明誠還是個孩子,明樓就蹲在他的身邊,摟著他的腰拍下這張照片,明誠輕輕撫著那張照片,說這是他愛了一輩子的人。 錦瑟看著明誠把照片收進了皮夾里,那眼神、那笑意,錦瑟終于知道明誠不是因為嫌棄她而找的藉口,而是……他真的深愛那個男人。 「那……我喊你大哥行嗎?我們兄妹相稱?!?/br> 明誠看得出來錦瑟的執著,但也已經接受了他不可能會愛上她的事實,他揉揉錦瑟的發頂,點了頭:「好??!你想姓于就姓于,名字呢?想好了嗎?」 「于曼麗,我的新名字?!?/br> 「嗯!好聽!」 明誠終究不是真正的小于老闆,他可以給予于曼麗協助,但卻不能讓她真的進于家,所幸,明誠這個小于老闆的身分本就是有目的塑造的,把同樣的故事告訴于曼麗就好。 于是,他告訴于曼麗于家面臨家產爭奪戰,于家不一定會承認他,自然也不一定會承認于曼麗,于曼麗也堅定的說,她只認定他,并非認定于家。 后來,明誠把于曼麗送出了湖南,找了間私塾又幫她找了間小公寓套房居住,為她做好了一切安排還留了一筆錢,足夠供應到她畢業,然后才一如原先計劃的「失蹤」。 然而明誠沒想到他與真正的小于老闆的境遇竟被調換了,而于曼麗以為被殺的小于老闆是他,這才讓她安排了這個復仇計劃。 多癡情又多傻的女子??! 為此,明誠更氣當時安排將他與小于老闆的境遇調換的人,因為就是他間接把于曼麗推向了這條不歸路,她好不容易才重生的??! 然而如今,她又進了軍統,由一路不歸路走向另一條……可惡的王天風! 明誠想到這里,怒火更熾,把茶幾上的東西一股腦兒的全往地上揮,碎片飛濺到房門邊,正落到了推門進來的明樓腳邊。 「怎么了?我從沒看你發這么大的脾氣?」明樓看了看腳邊的東西,還想逗逗明誠讓他消氣:「這些東西到時都要賠給飯店的,到時你又要說,『東西不是錢買的??!』」 「大哥,對不起,我想著待會兒去接你下班的?!?/br> 明樓發現他說的話明誠沒有笑,只是走上前來幫他拿公事包,接過他的圍巾、大衣,接著就要轉身離開,明樓扣住了明誠的手臂,臉色嚴肅。 「我們說好了我們之間不再有祕密不是嗎?」 明誠低垂的頭在聽到明樓這句話時抬了起,眼神堅定望向前方,只是……明樓不在他的前方。 「這件事不管成不成,很快就不是祕密?!?/br> 「阿誠,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明樓見明誠倔強不肯說,他瞥眼看見一旁茶幾上放著幾份文件,他走上前拾起,明誠還來不及阻擋,明樓就看見了上頭的旅客名單。 明臺兩個字就在上頭,然而……那個不陌生的名字也在。 王成棟?那不就是王天風嗎?明誠為什么會查這份旅客名單?明樓急急的翻閱其他資料,接著看見的,就是一份軍統訓練班的學員名單。 竟赫然發現,明臺的名字也在上頭。 「明臺進了軍統,你居然直到現在才知道!」 明誠知道明樓最近忙,把關心明臺就學情況的事交給了他,發生了這事是他的失誤:「是我的錯?!?/br> 明樓把手上的資料重重往桌上一拋,抹過發的手指顯得有些心浮氣躁,想再多說什么卻看見明誠陰鬱的神色,知道自己是遷怒了。 「阿誠,不是你的錯,我、我只是……明臺是大姊捧在手心的寶,我……」 「大哥,我知道?!?/br> 「發電報給毒蜂……」 「我已經發過了,他說,『我們都可以死,唯獨你兄弟不能死嗎?』」 明樓的憤怒無以復加,轉身就是對著柱子的一記重拳,明誠連忙把明樓的公事包、大衣丟下,捧起明樓的手細看,所幸,沒有傷著骨頭。 「大哥,不用擔心,我已經行動了?!?/br> 明樓轉身凝視著明誠,這就是他方才刻意隱瞞的事?他沉聲問他:「你瞞著我做了什么?」 「救人?!?/br> 「你!你怎么敢?我說的遇事不可私自做決定呢?」 「你也說過,除非遭遇生死抉擇?!?/br> 「你知不知道萬一失敗了你會出什么事?依軍法你會被鎗斃?!?/br> 「大哥不用擔心我,軍統還沒那個能力抓到我?!?/br> 「你以為組織就能饒了你?」 「大哥……我效忠的不是軍統、不是組織,是你?!?/br> 明樓沉默,卻由明誠的雙眼望進了他的靈魂深處,自從灰狐拿他的命來測試明誠后,他知道明誠再不信服組織了,他會留下來,不是為了自己的信仰,而是為了明樓他的信仰。 明誠說過他想報國,但不管是重慶或延安想著的都不是純粹的報國,他們把報國當做一種事業,可以交易買賣,可以互相廝殺,中國人的權益在他們的眼中,只有值不值得救,沒有一定要救。 明樓扶額跌坐在沙發上,突來的打擊讓他的頭疼病又犯了,明誠一急,半跪到他身旁:「大哥……」 「你為什么不先問過我,萬一失敗了,明臺可能被私下處決,你也可能被判軍法,我怎么辦????你回答我,我怎么辦?」 明誠似乎直到此刻,才真正了解自己似乎是衝動了:「大哥,對不起?!?/br> 明樓把明誠緊緊的摟進懷中,聲音中還帶著顫抖:「永遠不要再跟我說對不起,我只要你在我身邊,好好的?!?/br> 「我會的?!钩侨f不得已的時候。明誠在心里又補上一句。 「你……安排了什么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