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晨從慕恒手上接過一杯滲著水珠，看上去十分解渴的無糖青茶，她才想起一件自己忘記問的事情。

    可是她覺得這個問題并不該問出口，想起那天下午在校門口的情形，南晨很猶豫。

    「慕恒，你的mama會來嗎？」猶豫許久，南晨還是問了出來。

    慕恒的步伐頓了一頓，這點細微的反應被南晨捕捉到，她又趕緊說：「不想回答也沒關係，我只是問問而已?！?/br>
    時間彷彿停滯一般，一分鐘過去，慕恒沒有看向南晨，也沒有回答，只是盯著手上那杯綠茶，周遭嘈雜著談天著的人群沒有受到影響，就只有兩人之間的空氣凝滯著。

    南晨有點后悔，她心里明明隱約有種慕恒和他的母親之間似乎關係不是很融洽，她卻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

    太陽從側面照在慕恒低垂著頭的面上，他沒有和往常一樣笑著，反常的則是面無表情，讓人看不清他現在到底在想些什么，對于這個問題他是否感到為難，想要回答亦或是不想理會。

    可是在南晨面前，慕恒沒有什么不愿意說的話，也沒有秘密可言。

    他只是一瞬間感到很訝異，南晨竟然會問有關于自己母親的事情，說實在的，若不是南晨突然問起，連他自己都忘了園游會這天可以邀請家長來訪這件事。

    「沒什么不想回答的，我沒有告訴mama今天是學校的園游會，但想必她那里自然會收到校長發的邀請函，可能過會就來了也說不定?！鼓胶闾痤^，對表情明顯擔憂著地南晨微微一笑。

    「啊，也是呢?！鼓铣繎?。

    在這所學校內，校方通知有錢人家的父母來參加校慶或園游會之類的活動是很正常的，畢竟和企業合作或是打好關係，對于學校本身而言都是很重要的。

    只是一想到慕恒面對他母親時的反應，南晨還是有點擔心。

    「你在擔心我嗎？」慕恒突然問。

    南晨愣了下，對上慕恒那雙盈滿笑意的雙眼，她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反正mama就算到學校來也會被校長主任他們給纏住吧，所以不用擔心我，你只要和我好好地享受園游會就好，嗯？」

    慕恒伸出手，輕揉南晨的頭頂。

    「你是不是還有什么問題想問？」慕恒說。

    在慕恒面前，南晨藏不住任何事情，就連她腦海中那只是一閃而過的想法都被他給捕捉到了。

    「這會是個很失禮的問題?！?/br>
    慕恒笑笑，?你我之間不必拘泥那么多細節?！?/br>
    「你和你mama的關係……不太好，是嗎？」

    慕恒像是早就知道南晨想問什么，他指向cao場旁搭建的休息區，笑著說：「我們去那里坐著說吧？不然一直站著腳也挺痠的?！?/br>
    南晨點頭，和慕恒走到休息區，不少學生的目光都集中在兩人身上，這很正常，畢竟現在他們剛交往這件事的風頭還沒過，還是有不少人帶著好奇或是忌妒的眼神。

    「南晨怎么會覺得我和mama感情不好？」慕恒問。

    「上次放學在校門口，你的反應?！?/br>
    那雙顫抖著的、冰冷的手，南晨至今都還記得慕恒是多么緊地抓著自己的手，力道大的讓南晨都感到疼痛。

    那股疼痛如今想來，并不只是因為慕恒用力過猛，其中還夾雜著對慕恒的心疼之痛。

    「這就說來話長了?！鼓胶愦鬼戳搜凼皱l，距離中午還有一個多小時，他笑了笑，「不過時間還充裕，你愿意聽得話，我就告訴你?！?/br>
    「洗耳恭聽?！?/br>
    慕恒深吸口氣，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與平常無異，他不想在南晨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他希望自己在南晨眼中，能夠一直都是笑著的，好像天崩地裂都無法影響到他。

    但只要是人，都會有所恐懼，它深根在心底，讓人無處可逃，任何人都無法抗拒。

    那些令慕恒害怕甚至作嘔的記憶浮上腦海，他差點忍不住就要把嘴中的綠茶吐出來。

    「不要勉強自己?！鼓铣靠粗胶阌鷣碛y看的臉色說道。

    「沒事，沒什么?！?/br>
    這句話是說給南晨，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沒事、沒什么、沒關係、不要緊。

    「小時候，我爸經常在海外出差，通常好幾個月才回家一次?！鼓胶阌梦軘嚺惺ｂ诺谋鶋K，「我爸媽感情十分融洽，簡直可以說是夫妻的榜樣……至少在我心目中?！?/br>
    南晨屏氣凝神地聽著。

    「在我七歲那年，有一回爸爸出差好久都沒有回來，我跟mama都很擔心，用了各種方式都連絡不到他?！?/br>
    「一直到爸爸的秘書到家里來告訴我們，爸爸在國外遭遇車禍不幸過世的消息?！?/br>
    「我佇在原地，雙腳無法移動，只能偷偷瞄了眼mama的表情?！鼓胶憧粗斜M數融化的冰塊，笑得凄涼，「彷彿世界末日來臨般，而在那天之后，也就真的成了我的世界末日，只不過它是持續性的?！?/br>
    南晨感覺喉頭被什么異物給哽住，她說不出話來。

    「林伯從我小時候就常說，我長得和爸爸很像?！鼓胶阈φf。

    「我一直把這當成很令人高興的事情，因為我很喜歡爸爸，很景仰他，希望有天能成為像他一樣的大人物?！鼓胶阏f，「誰知道，這張臉成了我從那日往后開始的噩夢根源?！?/br>
    慕恒母親對自己表現出的敵意，那過于親暱的眼神和呼喚，似乎都要在此刻得出答案。

    「mama從爸爸死后，開始把所有的愛情一股腦地灌注在我身上，我成了爸爸的替代品?！?/br>
    南晨不知道該說什么話才能安慰到慕恒，就連現在的他是否需要被安慰，她也無從得知。

    慕恒把這一切都描述得云淡風輕，好似故事的主人公根本就不是他，但這些事情都是真真切切發生在慕恒身上的事，而且至今還持續著。

    南晨難以想像，當慕恒回到家中看到「母親」時是以怎樣的心情去面對她，更不用說他是怎么在隔天就快速調適過來，表現出平日眾人看到的那一面。

    南晨一直以為，有錢人家的千金少爺過得一定都是一帆風順的日子，絕對不會有任何不幸，只要有錢有權，他們就是人生贏家。

    但聽完慕恒的話之后，南晨突然很想用力扇自己兩巴掌。

    平民也好，富人也罷，都是人，怎么可能有人一生都是順遂著過來的？

    「……南晨？」

    南晨哭了。

    她從不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悲慘的人，但是她卻覺得，有錢人家一定不會有過悲慘的日子。

    這種想法用在面前的慕恒身上究竟有多么可笑，她自己知道，究竟有多么傷人，她很清楚。

    她不知道，原來慕恒過得這么痛苦，對于南晨而言，回到家中看見母親就是一件極其幸福的事，然而對于慕恒，卻是踏進了一場永無止盡的噩夢。

    「對不起，跟你說這些事果然還是太沉重了吧？是我的錯，不要哭了?！鼓胶隳贸隹诖械氖峙?，替南晨擦拭著如斷線般不斷掉落的淚珠。

    「對不起，我才該說對不起，對不起……」

    南晨從來不會在人前輕易哭泣，但是她止不住眼淚，她覺得心里難受的很，非常疼痛。

    而從她口中說出來的，不停反覆呢喃著，是最能表達她現在感受的三個字──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