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最初的相片(十一)
回國之后我就去找了蘇季清,他的母親喜歡花卉植物,他們家曾買了一塊土地建了間不大但美麗的溫室,他母親死后溫室自然荒廢了。大學畢業后他在外工作了兩年,最后還是跟父親一起經營茶行,他把母親的溫室改建成了名為「望塵」的茶館,一面做網路和電話營銷,一面順其自然地經營茶館。 我在望塵落了腳,住在旅館的話會留下資料,沒準哪天就洩露了我回來的事情,蘇季清依照我的請求準備了簡單的軟墊和被子,固定了休息的地方其馀都好處理,熟悉一下環境,我買了張預付卡,幾乎是剛落定,云雁就透過蘇季清和我取得了聯系。 他約我到一間學校附近的老宅頂樓,說他曉得一些關于「外人」的事,慕詠愿的死并非意外或相機能力的反噬,他想單獨與我碰面談。 我赴約了,久違的見面,除了那張清秀柔美的臉蛋沒怎么變,他的氣質與思緒都不再是我能看懂的了,他的眼中埋著黑暗,他雖然笑著,卻好像很痛苦,他沒有立刻進入他名義上的主題,而是充滿不諒解,卻也矛盾地想相信我似地,質問為何當年我要跟慕詠愿一起計畫害死莫聲。 那一刻我才曉得,這并不是我和慕詠愿的秘密,云雁當下就知道了,他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為此深深地痛苦,可心底還是溫柔,耐心等待著有天我能給他一個答案。 事實上,有一瞬間我很想把當年的一切都如實交代,不論他相信與否,不論他是否諒解,可最后我還是在說出口前噤了聲,他是如此仰慕莫聲,我不忍心毀去這份嚮往,并不是維護莫聲的形象,而是我知道,失去的信仰地活著是多么痛苦。 他已經足夠辛苦了,就算這樣的做法會被他記恨一輩子,至少他還保有執著與心中令他痛苦的美好,或許還會帶著對我的恨,擁有寄託與方向地活下去。 可是我沒想過他的痛苦已經遠超出了預期,他會如此恨,恨到遷怒所有人的未來,以一種不惜讓自己跟著破碎的方式。 我在他跳下樓的瞬間抓住了他,可是沒辦法拉回他的求生意志,感受著手里的生命任由自己一點一點地下滑,我很痛苦也無助。為什么非要如此執著?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我所見證的真相總是殘酷。我開口了,腦子亂哄哄的,聽不見也記不得自己說了什么,只知道他微微抬起頭,給了個刺痛人心的冷笑,又把頭垂了下去—— 為何昔日的我們非得走到如此。 在我漸漸失去力氣,幾乎是賭氣地要放棄他的時候,手上突然多了一個力道,一雙手使勁地拉住了云雁,我的手掌夾在兩者之間,有些痛,卻也溫暖而充滿力量,我看著那個突然出現的女孩,焦急地對著我們破口大罵,那瞬間,這個世界好像靜止了—— 我曾想過,如果有天在路上偶然相見,我會不會第一眼就認出當年的那個孩子,最開始,答案是肯定的,可隨著一年又一年,我有時會自我懷疑,甚至到最后,我沒在問過自己這樣的問題,直到現在—— 答案又回到了肯定。 她長大了。危急之際,我的心卻如此鼓譟。 我們一起把云雁拉了上來,我坐在一邊,看著她跟云雁說著我聽不見的話,他們在說什么?我感到不安,云雁已經不是以前的他了,我覺得他什么事都做得出來,他是如此細膩,肯定會察覺什么,然后為了報復我,或讓自己的心理好受一些,把本該排除在外的女孩牽扯進來。 不論心態為何,他確實是這么做了,把這一切包裝成「游戲」,當這個字詞刺目地顯示在他發來的訊息上時,我的腦中響起的是當年,把相機給我們的那個人的聲音。 游戲。真是該死的游戲。 我不曉得云雁到底盤算著什么,他自殺未遂的那天晚上我收到了他的訊息,說他隔天會在市區的一家日式料理店與那女孩再次見面,時間跟地點都發了過來,我陷入了猶豫,已經不是能任意妄為的年紀了。 可我還是去了,在她跟云雁會面完走出來的時候,我把望塵的名片交了出去,決定全放在她的手中,如果真的遇上了狀況,至少,她還有這個路能走。 我們終是不期而遇了,卻以一個不怎么平凡的方式。當她低著頭看著我給的名片,我不禁感慨。 而隨著云雁的死亡,她選擇這條路的機率成了百分之百。大概是告別式之后會來,我如此揣測,而云雁種種的行為,與那最后還是沒有揭露的「外人」令人焦慮,心底的不安揮之不去,我最后向蘇季清借了「未來」。 我沒有看見他眼中的糾結,沒有察覺自從他母親死后就不曾得到救贖的陰影,他笑著答應了我的請求。 「你要還我一個美好的故事?!?/br> 他如此說著,把相機遞給了我。 再次與她相處,我裝作漫不經心,有時帶點玩味帶點刺,怕自己跟她太親近,不過看她困擾得皺眉的表情確實也有趣,這樣的相處模式顯得不會太拘謹,有點距離而大致放松,這樣就很好了。 最開始的時候我也想強硬些勸退她,趁還沒陷得太深趕緊讓她遠離這一切,只是她也不是昔日那個我說什么就是什么的孩子了,她會反駁,會思考談判,會抓情勢的漏洞,而后來出現的洛景熙也令人懷疑,最重要的是,我看見了她的未來。 那渾身是血的模樣令我不由得心悸,最后我還是濫用著外表營造出來的輕浮,把她留在了身邊,我必須阻止這個未來的發生。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勇敢,有時橫衝直撞,常常被氣氛帶跑,雖然那張美麗姣好的臉蛋已經退去了稚氣,我還是常常在她身上看見昔日的影子,可愛而率真。當一個代表自己的過去的人,再次出現在眼前陪你演繹著現在,陪你邁向未來,這種感覺還真是說不出地觸動,明知道還有許多需要憂慮的事情,或許這樣的日子隔天就會化做泡影,我還是由衷地感到欣慰。 我的過去并沒有死去,它成為了養分,讓眼前的花朵滋養盛放。 我久違地聯系了她的養父母,買了禮物跟他們約了個時間碰面,感謝他們對她的照顧。意外的是,他們還記得我,記得我曾勸他們不要再帶她去治療,多虧我,他們沒有再浪費更多時間去執著于此,而忘記更重要的事情。 我們聊了一個下午,大部分都是繞著她轉,他們真的是對平凡而和藹的夫妻,全心全意地愛著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我為她能得到這樣的緣分感到高興,離開前我問了他們她有什么夢想,他們說,她喜歡音樂,喜歡唱歌,但沒什么自信,只在網上做翻唱,名為沐雨。 我禁不住笑了,內心很溫暖,即使她忘記了一切,還是在冥冥中找回了最初的熱愛,回去忘塵我把她送給我的相機拿了出來,上頭的標志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 ——你的聲音很好聽,以后我教你,我們一起彈琴,一起寫歌,我彈你唱好不好? 我想起了與她的約定。 我想幫助她更靠近她的夢想,讓她自信地站在舞臺上,做自己熱愛的事,我想好了理由,等待時機,太躁進會嚇到她的,而當她從梁語瑤那得知了我的失聰,沮喪地跑來向我確認時,我終于向她介紹了屬于她的相機。 「你要不要投稿經紀公司徵選?」 包裹著利益與輕浮,交雜謊言,斟酌地置入嚴肅,我總算遞出了自己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