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最初的相片(四)
失憶的蘇季清看完照片之后便恢復了正常,只是前后都有段昏厥的時間,不是個能隨意使用的能力。 即使可以用能力讓拍攝目標忘記我,進而在結果上達成自己的渴望,但時機未到,現在的我無法離開父親在外獨自生存,也不可能棄母親不顧。 這個有等于沒有的能力實在雞肋,我的生活無法因為它而改變,或許是種期待落空,意識到這樣的事實讓客觀而言沒有改變的日子變得更加難過了。 照著慣例上課、練琴,晚上父親回來就當個沉默聽話的孩子,時間一天又一天依循著過往的軌跡——而當我已經毫無波瀾地曉得這個升上高中的暑假不會再有起伏,還是有件事悄悄地撥動了我的日常。 莫聲的家里……或許真的藏著什么。 繼上次看見窗簾動了之后,每次練琴我都會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確認,每每望去,窗簾好像都會顫動一下,微微地晃了晃,又慢慢恢復靜止。 這種事情只在我練琴的時候發生,尤其是中午的時段,莫聲的生活作息不正常卻大致規律,他通常早上十點會開著代步的銀色轎車出門,最早也要晚上九點才會回來,偶爾也有很早出門的時候,那天大概傍晚就會到家——總之大概就是這兩種可能,要不就是整天都待在家里不出門。 只要他出門,中午就是固定不在的,只有他不在的時候,窗簾才會動,而且專挑我彈鋼琴的時刻,只要彈著彈著突然轉頭總是能察覺動靜,一來一回,反反覆覆,簡直就是一二三木頭人和躲貓貓的混合版。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個禮拜,在一日吃完午餐,收到下午的家教有事耽誤會晚到的消息之后,我決定打破這莫名其妙的狀態,搞清楚那個簾子背后到底藏著什么。 于是我一如既往地上樓練琴,轉了一次頭確認窗簾一如既往地產生了動靜,便認認真真地彈了一段,又佯裝只是暫時離開地下了樓,往那間許久未造訪的茶室走去。 我沒有直接站到落地窗前,而是繞到了側面,這面木墻經過設計,之前的老伯在墻邊鑿了個隱藏拉門,大約二十公分乘二十公分的大小,他會把茶渣透過這個洞倒進外頭的盆栽里,權當肥料。 這個門沒有鎖,里外都能開,反正大小不夠人進出,距離也勾不著落地窗的鎖,除了在當時作為方便倒茶葉之用,似乎也沒別得用途可以發展了——不過,雖然不太道德,這回倒是有了個新的用途。 莫聲搬來之后保留了原本的格局,運氣好的話他根本不會發現這里有個小暗門,更遑論將其封起,找到位置我悄悄地將門由下往上拉,洞口確實還在,我趴下身往內瞧—— 有張臉也從同一時間,同一角度看了出來。 我禁不住一愣,幽暗的室內,洞口透進去的光把那張豪無表情的臉襯得有些蒼白,一頭長發隨著姿勢散在地上,是孩子的輪廓卻感覺不出稚氣,那雙眼幽幽地瞅著,乍看之下令人不由得脊背一涼。 不過,她很快就有些困惑地歪了歪頭,那雙眼中散出的純真化去了方才給人的驚悚。 翻弄窗簾的就是她吧?為何莫聲家會有這么一個孩子?她一直都在這? 雖有滿腹疑惑,但在這大眼瞪小眼也不是辦法,我看著似乎在猶豫該不該繼續待在這與我接觸的她,不論如何都先把人留下地開了口:「……你一直都在這?」 她眨了眨眼,似乎在消化我的問題,才又點了點頭。 「你有去學校嗎?」我接著問,如果她有上學,勢必會與我們同一時段出門,當初莫聲搬來家長們也有問他是否有孩子需要接送,他也說自己是一個人沒有孩子,沒想到他竟然藏了個小孩在家里,這段時間都沒看他帶孩子出門,她有上學的可能性恐怕不高。 「……學校?」她歪頭復述,好像不太懂這個詞匯代表著什么意思。 「就是……會有跟你一樣大的人聚在一起讀書的地方?」我向她解釋,也不曉得這樣她聽不聽得懂。 她似懂非懂地眨著眼,片刻后才又回答:「爸爸說不需要?!?/br> 是莫聲不讓她上學的?我不禁皺眉,妄下定論不太好,可我覺得這孩子似乎是被刻意藏起來的,不讓她與外界接觸,也不讓外界看見她地拉起所有的窗簾,把她隔絕在這棟房子里—— 這樣做是合法的? 「你知道自己幾歲?」我挪了挪身子,這樣歪著頭說話挺累人的。 她坐起身,徒留一節白色的裙子在畫面里,似乎正掰著手指算,她的身子規律地晃了晃,那張臉又突然探了過來,「十歲!」 也不曉得回答出自己的年齡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她的語調比方才雀躍得多,水靈靈的大眼綻著光芒,在有限的角度中,她縮著手臂,十指大大張開向我比出了「十」,抿唇一笑—— 真是可愛。不怎么喜歡小孩的我也禁不住由衷感嘆。 「你不會想出門?」我繼續開口跟她說話。 她點了點頭,又像是想起什么地搖了搖頭,「爸爸說不行?!?/br> 這個爸爸真的不行。 也不曉得是替她感到委屈了,又或是捨不得這么可愛的孩子孤獨地待在這么大的房子里——還是更直白點,就是腦子有這么一瞬間拐到了筋,我指了指落地窗的方向,說出了一個自己都嚇到的提議: 「還是你讓我進去?」 她聽了不禁一愣,眼里透出了一絲慌亂與警惕,像是在試圖理解這倒底是不是能做的事情,她沉默了好一陣子,最后起身離開了房間。 肯定嚇到她了,畢竟連我自己都嚇到了。我有些后悔,但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嘆了口氣,我準備離開。 而下一刻,那孩子又踩著答答答的腳步跑了回來。 她蹲下身輕喘著對我眨了眨眼,「……怎么做?」 這孩子還真讓人驚喜。 我花了一段時間對她比手畫腳,示意她應該如何開鎖,便繞去落地窗前等她,確認四周的動靜,大中午的沒人出門,要不就是不在家,我松了口氣,生平第一次升起做賊似的心理,把頭轉回來,那孩子把自己藏在窗簾之間,探頭出來小動物似地對我眨了眨眼。 我不禁微笑,指了指兩扇窗中間的鎖。她點頭,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喀啦。 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