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茶室里的鋼琴(二)
室內有點像云雁的房子,只是沒有矛盾的元素,採更為純正淡雅的和風設計,門前留一塊進出的空地,其馀都是架高的木地板。除了正面,其他墻面也都由玻璃構成,幾無死角的採光十分明亮,像這樣的設計通常悶熱,這里的隔熱與通風卻做得很好,非但不熱,還比起外頭凈爽得多。 兩側各有座位區,正面著門的是個似吧檯環狀矮桌,上頭放了一組茶具,矮桌后方是等長的木柜,不同種類的茶罐依序排放,顏色各異卻看得整齊。茶以外的空位全放著書,按高矮、系列依序羅列——不難看出屋主的講究。 門的兩側各放了一組鞋柜,上頭陳列的似乎是替換的室內鞋,同樣一絲不茍地整齊。 「換上吧?!?/br> 算準時機似地,方才替我開門的男子在我看向鞋柜的同時開了口。他的嗓音平和而溫潤,我轉過頭看向他。一進門就不小心看得入迷,他也不催促,就這么在旁邊等著,我頷首向他的溫柔致意,迅速拿了最右側的室內鞋把鞋子給換了。 他又示意我把換下來的鞋放在空出來的位置,我聽話照做,還特別調整角度,擺得跟旁邊的鞋子一樣整齊。微微抬頭偷瞄他一眼,他已經往內站上木板,視線仍停在我身上。 「你很細心呢?!顾f著,微笑中隱隱帶著滿意。向后退了退,他五指併攏指向右邊的座位區,「這邊請?!?/br> 突然被稱讚怪不好意思的,我愣了愣,才隨他邁步到座位上??看暗奈蛔?,窗邊還種了一排植物,我背對門口而坐,這里的座位稱不上多,一區三桌,個別附設茶具。寬敞的空間明亮而舒適,最里面還設了一架純白的鋼琴。 看到鋼琴我不禁意外,在這樣一個偏東方色彩的空間,雖不到突兀,可也稱不上適合,而似乎感受到我的困惑,他坐下的同時開了口:「那是朋友寄放在這的?!?/br> 原來如此。我微微點頭當作回應,又微妙地對望片刻,他再次開口:「我是蘇季清,季節的季,清澈的清——叫我季清就好?!?/br> 「我叫時霂光,時光,中間的『霂』是雨字頭的霂?!?/br> 我把跟云雁介紹的那套搬過來用。他點了點頭,「稍坐一會吧,能喝茶?」 「可以?!?/br> 他微笑起身離開,應該是泡茶去了,我看著他回到吧檯,燒了水,從桌底拿出一罐開過的茶葉。 都特意自我介紹了,還讓我稍等,他似乎知道我會造訪,應該也多少猜出了來意——縱然還有許多不確定性,但至少目前是找對方向了。 既然方向正確,等待之馀我又隨處看了看。四面都是玻璃,但又做了不同處理,正面是外看不見內,我旁邊的這面卻鏡面似地,只能在朦朧透著外界光亮的表面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吧檯那側的也是,可另一區的墻面卻跟正面一樣看得到外頭。 視線繞了一圈又回到身側的這面墻,我看著其中的自己突然有點恍惚,通常這個時候應該在租屋處悠間地聽歌或找曲子翻唱,要不然就是回家跟爸媽窩在一塊——事情怎么會發展至此?會不會太衝動行事了?我不禁自問。 袖手旁觀才能明哲保身,現在的狀況簡直是背道而馳。我長吁了口氣,準備把目光挪開,卻在剎那間隱約感受到一道微光閃過—— 錯覺?朦朧而幾乎無法察覺的光輝一閃即縱,我眨了眨眼,正想湊近看能不能窺知一二,下一刻便聽見了門打開才有的鈴聲響起。 下意識轉頭望去,只見那抹剛進門的身影闔上了門,換上室內鞋向著吧檯走去,他將某樣物品交給坐在內側等水煮開的蘇季清,另一手則捧了一疊照片,他把它們靠在桌上整了整,又重新輕捏在手里——這一切動作結束,那人才轉過來看向這邊。 是「他」。 「是你啊?!箤σ暤乃查g他率先開口。這還是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低沉而磁性,語調輕揚,很好聽,就像根羽毛輕巧地搔過耳際。 我有些無措地回了一聲,換來他輕笑地挑眉,或許前兩次的經驗讓我覺得他是個冷淡而寡言的男人,可當他開了口,又面帶笑容地向這走來的時候,原有的印象就這么被膚淺地推翻了。 來到對面他盤腿而坐,垂著眼一張張翻看手里的照片,角度的關係實在難以看到照片內容,他似乎在分類,或是挑選,有的照片他看了就放在地上,有些則攤在桌面。 桌上的照片都是些花草樹木的特寫或遠景,就底片的外觀,應該是由拍立得照出來的——這令人不禁聯想到云雁所說的一切,儘管看似普通,但現在只要與拍立得相關,都變得可疑了起來。 他確實可疑,連帶著蘇季清也是,雖然沒有確切證據,他們應該也是持有相機的七人之一。只是,云雁應該是有意讓我來找他們的,縱然信任一個多變的演員并不理智,可我就是覺得云雁不會刻意把我送進虎口,目前就姑且把這兩人放在一個相關卻無害的定位上吧。 「所以呢?來這做什么?」他說著,手邊的動作卻沒有停止,說完他才抬起頭,筆直地與我對視。 「……我想知道關于云雁的事?!?/br> 他「哦——」了一聲,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憑什么要告訴你?」 他是笑著的,可不難感受到一股試探,雖不曉得該如何拿捏手里的牌,但不好好應對他肯定是不會透露的—— 「我就直說了,他的相機現在在我手里,而且是本人自愿給的,我想我有資格理解你們持有者間的生態?!?/br> 他遲早會知道云雁的相機不見,并會理所當然地聯想到我身上,既然瞞著沒用不如當作籌碼,資訊量本就不多,若一開始就迂回的話反而有失氣勢,開頭就把邏輯導向對自己有利的方向才是上策。 「那又如何?」只可惜他不吃這套,那雙黑眸中透著狡黠,「再怎么相近,你終究無法代替他成為相機的新主人,收起你天真而多馀的好奇心,別來插手持有人之間的事情?!?/br> 「持有人之間彼此都認識?」我把在云雁那得不到答案的問題再次提出來,「不然你怎么篤定這件事與我無關?」 似乎沒料到我會就著他的話反問,他微微一愣,才又揚起笑:「如果我說『是』,你會就此收手?」 整件事特別奇怪,若他不愿意透露,為何當初要給我名片?蘇季清也是,若本就沒有這份意愿,又何必讓我在這等呢?我瞥了眼正若無其事地替茶壺注入開水的蘇季清,又重新看向眼前笑得玩味的男人——給我線索的是他,拒絕我的也是他,這難不成是個考驗?還是這期間發生了什么讓他改變了念頭? 「不會?!刮夜首麈傡o。 老實說,云雁的死確實令人遺憾,我也一度深陷情緒而來到這里,可當冷靜下來,這件事并不足以構成像這樣被刁難還非得追根究柢的理由。我終究不是那么熱心的人,之所以對此事如此在意,其根本還是歸因于與自身相關的私心—— 「因為我自己本來就有一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