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篇)第七章之四-巨變
五個人聚在一塊,一般都是氣氛愉快的,但現在五個人中,一個人倒臥在地,不知生死,另一人手握兇器,有著非常大的嫌疑。而另外三人呆站在原地,似乎沒有想過會看到這樣的畫面。 「怎么會……」雨革月沒有想過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他摀著嘴,想要去查看柳淵的傷勢,但到底年紀小,沒遇過這樣大的事,竟只能呆站著,不知道下一步應該要怎么做。 昂雖然年少老成,卻也不過是十二歲的孩子,他受過屈辱唾罵,卻未曾遭遇過這樣的兇殺事件,他同樣也不知所措起來。 而無一顯然是因為別種情緒纏身才一樣呆愣住,等他回過神來,竟是跨步走到柳奴面前,一把奪過那沾血的刀?!甘悄銡⒌乃??」微瞇起言,無一平常沒什么情緒,可是現在誰都能明確感受到他的怒意。 對于柳淵,他是真的呵護至極。 柳奴兩眼無神,她全身都在顫抖?!竸倓偂腥恕?/br> 「是誰?」無一追問著。 「長老……」柳奴沒有參與剛剛的談話,她不知道活祭品背后的腥風血雨,只知道那個在族人面前有著威望的長老,剛剛就是拿著刀直往他們攻擊?!搁L老原先朝我刺來,是四哥……是四哥保護了我?!?/br> 無一回頭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柳淵?!杆Wo了你?」彷彿可以看到柳淵笑著說要好好疼愛老么,以及他先前一直維護柳奴的樣子,無一心里的怒火便怎樣都抑制不下來?!改愀吲d了嗎?」無一把刀丟到地上?!讣傺b比誰都需要保護,現在他為你而死,你高興了嗎?」 顯然沒想到無一早就看穿了自己,柳奴驚訝的看著他,欲言又止,最后還是選擇保持沉默。 雨革月不懂無一在指責柳奴什么,他緩緩走到柳淵身邊,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斷氣了。 「不要碰他?!篃o一低聲嚇阻,他早雨革月一步,把柳淵抱到自己懷中?!改銈兒米詾橹??!拐f完也不等其他人反應,便帶著柳淵離開了。 昂看著無一離開,他沒有出聲阻止,在這洞xue附近能走的范圍是有極限的,無一很快就會回來,他平常在柳淵身上多放了心,現在柳淵出事,情緒起伏比較大是正常的。 如若是雨革月出事,自己也會有這樣的反應……昂想到要是雨革月倒在血泊中,他就覺得呼吸困難,彷彿有誰掐住他的氣管,使他一口氣順不過來。 「是我的錯……」柳奴從震驚與害怕中恢復過來,她抬頭看向雨革月與昂?!肝覜]有想到長老會攻擊我們?!挂皇亲约壕X心不夠,怎么毫無防備的就被長老的攻擊給嚇傻在原地,也不會就這樣讓柳淵成了自己的替身。 知曉長老這趟過來是要趕盡殺絕,有沒有巫或覡誕生本就是其次,能夠盡快掩蓋殺人的證據才是必須的,況且他們五人在互相幫助下已經撐過三個月,難保他們也能好好的活到一年期限,若到那時候,他們發現了尸骨,活著告訴族人,這可不是什么能哄哄就過去的小事,長老……鄭氏一族說什么也必須將他們給滅口。 這里……已經越來越危險了,可他們還能怎么辦?洞xue附近嚴禁族人靠近,也就代表那里埋伏著鄭氏的眼線,只要一有動作就會被發現……他們只能被動地等待死亡嗎? 雨革月不知道該說什么,他頭一次真確的感受到生命的威脅?!肝覀儽仨毾胂朕k法……」 柳奴還小,但足夠聰明,他從長老的攻擊,以及昂與雨革月的神情可以看出,活祭品的行為恐怕是為了掩蓋什么……「大哥,三哥,我們是不是活不過今天?」柳奴知道,弱小的他們,只會是大人刀俎上的犧牲品,他們沒有力量反抗……他們只能玩笑似的獻出自己的生命。 「不要這樣想?!褂旮镌卤ё×?,他道:「不管怎樣,我們要想辦法反擊?!?/br> 然而雨革月想的還是過于簡單,小孩子的反擊能贏過大人嗎?孩子們再壞能邪惡過成人嗎? 他們甚至連喘口氣、討論如何繼續生存的機會都沒有,地上就已經被放滿了毒蛇。 春天剛至,冬眠的動物理應慢慢甦醒,但這些蛇不像野外生存過的,比較像是長期被圈養的寵物。 「這是用黯焚花養大的毒蛇?!沽珜Υ擞杏∠?,她的父親研究花草,其中最熱愛的便是族花,她是少數知道黯焚花有劇毒的人,一般人光是搓揉其花瓣都能中毒而亡,奇怪的是,憐瑤族人不受此毒影響……外地人來到這里,必須繞開黯焚花走,說這花是憐瑤族花,倒不如說,那是保衛憐瑤族人的最后防線?!高@些蛇毒上加毒,成人撐不過十秒……」更何況是孩童。 黯焚花加上毒蛇所產生的毒,就是憐瑤族人自己都難以活命,現在被人丟到這里來,看來真是要對這些孩子趕盡殺絕。 「如果以前都是用這些毒蛇來收拾,難怪沒有人能夠活過一年……」雨革月覺得自己的生命真是足夠精彩,才九歲就幾乎經歷了許多人不會遇到的事情,可眼下危機讓他連唏噓的時間都沒有,只能拔腿就跑。 雨革月被昂拉著跑。這樣下去絕對不是辦法,他們能逃的范圍有限,要是這么跑下去,最后也只會筋疲力盡,最后被蛇追上而死。 堅持下去……到底為了什么…… 「答應我──」察覺出雨革月似乎不想再堅持下去,昂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雨革月?!概畹阶詈??!?/br> 雨革月不明白昂為什么要停下步伐,他想要與他同進退,卻又看到昂從原先的一臉嚴肅到變成一臉疑惑地看向后方?!赴??」雨革月不明所以,他也跟著向后看,卻看到本來應該跟在他們身后奔跑的柳奴,竟撿起地上那把刀,狠狠地刺向自己的心臟。 「五妹!」雨革月驚嚇萬分,他沒想到柳奴會在這樣的時刻做出自殘的選擇?!改悌ぉぁ?/br> 柳奴看向雨革月他們,她示意昂趕緊帶著革月逃走,昂接收到了她的眼神,點了點頭,拉著已經嚇傻的雨革月跑遠了。 看向爬往自己的毒蛇,柳奴輕輕勾起嘴角。 她的親生父親最愛研究花草,同時也對毒藥什么的有一番見解,她聰明過人,當然還不至于構成父親害怕她的條件,主要還是因為自己是作為藥人長大的……她被當作藥人養育,是為了拯救生下自己后昏迷不醒的母親。母親過世后,她的生存目的沒了,本不該留下,父親卻因為她那與母親相似的臉龐而留下她……日后續了弦,有了其他的孩子,想起作為藥人又過于聰慧的女兒,總算開始害怕,怕女兒喪心病狂,怕女兒恨他……所以柳奴的日子難過,最后被逼來當活祭品。 反正早就該死了,現在死在這里,也沒關係……想起自己本該拯救母親,母親卻沒撐到她長大;明明比誰都聰明,卻還是被最天真的柳淵給救下……這么失敗的自己,又何必對這世界有所留戀? 柳奴又陸續在自己身上刺出好多傷口,她知道自己作為藥人,血液里充滿著藥性,大補靈藥與至毒往往相生相剋,互相吸引卻也互相傷害,用黯焚花養出的蛇作為致命之毒,怎能不被她的血液吸引? 那些蛇纏上柳奴……成功為昂與雨革月爭取了足夠的逃跑時間。 「不!不──」雨革月怎么都沒想到柳奴會用犧牲來保全自己和昂,他想回頭去找柳奴,卻被昂死死抓著。 「不可以讓她的犧牲被白費!」昂大喊著,他紅著雙眼,覺得一切都來得太快。 他剛剛才想著犧牲自己來爭取時間,誰知道……竟是年紀最小的柳奴救了他們。 雨革月哭著搖頭,他這些日子還想著擁有家人真好,結果柳淵為了保護柳奴而死,無一憤而離去,柳奴又為了拖延時間而犧牲,眼下只剩下自己和昂……生死離別來得太快,快得讓人難以適應。 「為什么……」雨革月失神地望向他們跑來的方向?!肝也幻靼??!挂詾橐磺卸紩修D機,怎么偏偏發生這樣的事情? 錯的是誰?無辜的又是誰? 感受到雨革月的絕望,知道他在發抖,昂自己其實也是害怕的,他們才多大年紀?別人還在父母羽翼下備受呵護,他們卻要這樣受驚受怕……此刻昂只想著,自己想保護雨革月,他雖然也怕的不能自己,無法多作思考,可他說什么都必須比革月更加冷靜。 遇到危險時,越能沉著面對,才越有活下去的機會。 「聽我說……革月,現在必須堅強,他們的事情固然是打擊,但不能就這樣喪失希望?!挂娪旮镌滤坪跏チ饲笊挠?,昂急迫地想要讓他重新振作。 「我……小、小心!」雨革月看到昂背后出現一個人影,對方手上的東西有反光,那是一把刀! 把昂護到自己背后,雨革月硬生生接受了那一擊。 「嘖?!怪雷约簺]有捅到要害,那人蒙著臉,但從舉動能知道,他是來取這群孩子性命的……而柳淵,恐怕就是死在他的手上。 「長老……」雨革月記得柳奴說過,傷害柳淵的人是長老。他不敢相信,為了自己家族崇拜的修仙之路,受人敬重的長老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鄭長老挑起眉來,他沒想到自己的身分會曝光?!讣热恢牢沂钦l,那你們真的沒必要活著了?!惯@附近埋著無數人的尸骨,包含那些作為活祭品的孩童……這里是所謂的試煉圣地,也是墳場?!腹怨允芩腊?!」 「不!」昂親眼見雨革月為自己擋下一刀,他又急又怕,怕革月失血而死,又怕他無法帶革月安全脫離危險。 他要護他周全……昂滿腦子只有這想法,他衝上前想要和長老拼命。 「為什么……」看長老就要拿刀往昂的脖子刺去,雨革月癱軟在地,他覺得絕望。 為什么要遭遇這些……他恨,恨無能為力的自己,恨鄭氏一族的詭計,更恨族人的愚蠢…… 就在恨意滿溢之時,時間彷彿被暫停,雨革月見空氣似乎停止了流動,他一時之間不能理解事情的發展已被翻了篇。 「你想活下去嗎?」 雨革月聽到有這么一個聲音問著自己,而他回答:「想」。 「我想活下去?!褂旮镌略谛睦飬群爸?,他從不知道原來自己這么渴望活著。 「那么你有什么可以給我?」無一憑空出現在雨革月面前,他一臉淡漠。 「二哥?」雨革月不明白許凌凡怎么做到的,他驚訝地爬起身,卻發現自己的傷口竟然一點也不痛?!冈趺磿?/br> 無一顯然還沒從柳淵離開人世的打擊中恢復過來,但他又真的想幫助雨革月活下去,他冷著一張臉,其中卻也有下意識的柔情?!刚J真來說,我是憐瑤的守護神。我從有意識開始就在憐瑤,族人供奉我為神,要我守護這片凈土,可是這種信仰不純粹,我也非正統的神?,F在的我,非人也非神……我恨這土地上的人,因為他們那半調子的信仰才有了這樣矛盾的我,可是……我喜歡這片土地?!篃o一在說到土地的時候,臉上出現的是罕見的笑容,比起神,他更像是這高山的花草樹木孕育出來的妖精。 「你能救我嗎?」雨革月知道無一有救自己的能力與意思,但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他知道自己也必須付出什么。 「我需要人柱來維持這高山的運行,免得被壞人給糟蹋了,先前那鄭氏小子是個好的,卻身子虛弱,接受不了作為人柱要承受的神力,最終暴斃而死。你是目前我看過最適合當容器的人,你愿意嗎?」 「我……」 「你可以復活任何你希望他們活著的人?!篃o一似乎在暗指誰,他的眼神變得幽微?!改銜蔀閼z瑤族最至高無上的存在?!?/br> 「為什么你親自出手?」雨革月問道。 無一顯然沒想到雨革月會這么問,他道:「縱有無邊法力,我卻是自然界不被認可的存在,要是隨意出手干擾,會被大千世界以自然法則把我毀滅,這片土地將走向荒蕪……我需要有人繼承我的神力,替我維持這土地的生氣,成為活神仙?!?/br> 知道無一留在憐瑤的本意是好的,雨革月便也不怕他?!肝矣袀€請求?!沟椭^思考了下,他說道:「我要柳奴和柳淵成為我的護法,而且不能有過去的記憶?!鼓切┯洃泴λ麄儊碚f太殘忍太痛苦了,他寧可從頭開始認識。 「可以?!篃o一甚至求之不得,他喜歡柳淵的率真,他也不愿柳淵重來一次,還要記得那些可恨的人性黑暗面?!敢坏突钏麄?,我也會竄改族人的記憶?!?/br> 「還有,把昂弄下山吧,并且刪去他的記憶?!褂旮镌轮腊鹤畲蟮脑竿褪请x開憐瑤,他想著既然自己以后要當人柱,勢必是走不開了,還不如讓昂代替自己到處闖一闖,也算了卻一樁遺憾。 無一似乎沒想到雨革月會有這樣的要求,他輕挑起眉來?!改悴粫蠡趩??」這三個月的相處無一是看在眼里的,昂對雨革月多好,反之,雨革月對昂有多信任,他是看懂的,這樣的兩人還能分開嗎? 雨革月看向被停止住時間后,那想保護自己而與鄭長老奮斗的昂,他眼中情緒翻滾,卻終究是要割捨的?!敢怯芯?,總還能相見的?!?/br> 彷彿被勾起什么回憶,無一有一瞬間的恍惚,后來他勾起嘴角,輕輕道:「如你所愿?!?/br> 而后發生什么事雨革月已經不知道了,等他再度睜開雙眼,他已經不在那洞xue附近,鄭長老雖然還在,卻整個人畢恭畢敬,不,是族里那些有地位的人都齊聚一堂,他們望著自己的眼神帶著敬畏。 這是怎么了? 「大人醒了?!灌嶉L老發現雨革月已經清醒過來,他喊著。 其他人聽見趕緊跪下,連忙向雨革月磕頭?!赴菀娀钌裣纱笕?!」 后來雨革月才從旁人口中知道,鄭長老對外宣稱,他進入禁地想要看看孩子們狀況,卻只看到雨革月倒臥在地,身上散發一種圣光,那光芒之前在鄭氏神蹟的身上出現過,是活神仙的象徵,鄭長老知道奇蹟又出現了,他把昏睡不醒的雨革月帶回去細心照料,昏睡了近半個月雨革月才又甦醒過來。 故事真是如此嗎? 雨革月聽了在心底暗自冷笑。鄭長老隱瞞了自己的殺戮行為,將擅闖禁地的舉動合理化,并因為奇蹟出現而成功轉移注意力……雨革月覺得自己是生氣的,但不知道為什么那些情緒就好像被人拔除一樣,他知道自己不喜歡什么,卻難以表現喜怒。 「人柱的情緒不能不穩,所以我封住你的七情六慾,等哪天時候到了,我自會將你從這禁錮中解放?!瓜肫馃o一在自己完全失去意識前說的話,雨革月這才不緊張。 禁錮中解放……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恐怕他也早已老去,心有馀而力不足,已難以離開憐瑤。 緩緩從床上坐起身來,感受到體內有一股力量在四處亂竄,雨革月知道那是無一給予自己的神力,他撫著額頭,對著一幫想要阿諛奉承的人說道:「我想一個人待著?!?/br> 那些大人連忙說是,不一會兒功夫就清場完畢。 九歲的孩子說話如此有份量,真不知道山下那些凡夫俗子看了作何感想?雨革月苦笑,他的手輕輕一揮,柳淵和柳奴便活生生地又出現在他面前。 「主人?!箖蓚€人看著雨革月,高興地跪在地上,他們奶氣奶音的,到底還是雨革月心中六歲的孩童,天真可愛,未受污染。 「從今以后,我們相依為命吧?!褂旮镌鲁麄z伸出手,緩緩抱住他們?!笇^去,不聽不聞不看;對未來,不期盼不奢望不好奇?!惯@是他的生存之道,也隱隱想著,會不會有一天,他還能見到昂。 三個未滿十歲的娃兒抱在一起,一個承受了過去悲苦的記憶,兩個已全然不記得,他們各懷心思,只想著現在,卻忘了每一分每一秒的現在,都是用未來換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