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之一-變化
夜半時分,楊脩還未把燭火吹熄。他坐在床沿,手拿一本書,似乎認真在閱讀,但若有人肯仔細瞧瞧,就會發現他的書根本就拿反了,而且拿反還不是小事,最奇怪的地方便是,這房間并非楊脩的,而是宛風的。 這三更半夜的,楊脩沒事待在紫宛風房里做什么?而紫宛風身為房間的主人,怎么不在呢? 這便是楊脩把書拿反的重點了,他待在房里就是要等紫宛風,誰知道一等就等到半夜,本來想要與紫宛風敞開心胸聊聊天的心情轉變為憤怒,他一臉鐵青,活像個魔鬼,非要把人生吞活剝不可。 就在楊脩的憤怒即將到達爆發的臨界點時,紫宛風打開了房門。房門一開,紫宛風就見到了怒氣沖沖的楊脩?!改阍趺丛谶@?」紫宛風顯然沒想過楊脩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自己房里,他有些錯愕,原先掛在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 見紫宛風因為看到自己而收起笑容,楊脩覺得心里不舒坦?!肝覟槭裁床荒茉谶@?」 面對楊脩的反問,紫宛風倒是覺得有幾分道理?!敢彩?,這里是楊府,基本上沒什么地方是你不能待的。那我換個方式問。你還不睡???」 「我睡不著?!?/br> 「那我陪你下棋?」 「我不想下棋?!箺蠲懜拷痫L一些?!肝蚁牒湍阏f說話?!?/br> 「說話可以,但別靠那么近?!棺贤痫L向后幾步,他別過臉,冷冷道:「我們既非情人,也非兄弟,只是普通朋友,朋友和朋友說話,向來不會那么親密的?!?/br> 「你非要這樣嗎?」一定要他給一個明確的答案?楊脩有些顫抖,他是在乎紫宛風,卻明白不是愛??墒菫槭裁串斔庾R到紫宛風要將他歸類為普通朋友,并且不再給予他特權時,心里會覺得著急呢? 「我累了?!棺贤痫L不想正面回答他,他只是露出疲態?!改慊胤堪?,改日我們再聊?!?/br> 「宛風──」 「晚安?!拱褩蠲懲瞥龇客夂?,紫宛風快速的關起房門,楊脩還沒說什么,就見門硬生生地在自己眼前關上,他站在房門口,等待了一會兒,確定紫宛風是真的要趕自己走后,便滿肚子氣的回房去了。 又一次,他被拒之門外。楊脩還堅定著自己不喜歡宛風,卻又對宛風疏遠自己的行為感到惱怒。 而紫宛風一直到確定楊脩離開后,才敢真正的放心。 「你吃了我給你的藥丸???」楊嵐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紫宛風房中,而紫宛風似乎也習慣了楊嵐的神出鬼沒,便沒什么驚訝。 「稍微吃了半粒?!棺贤痫L狐疑的對楊嵐問道:「雖然僅僅半粒效果就很好,但是……為什么整個藥罐里就只有兩粒???」搖了搖有些空蕩的藥罐,紫宛風賊笑道:「你有看到剛剛楊脩的表情嗎?若我每天吃半粒,對他這么冷淡,也許我們的賭約真的可以賭喔?!箘倓偰切┰捯菦]有藥丸的幫助,他還真的沒有信心講完整。 「只給你兩粒,是希望非必要時你可以不要用,只是我沒想到你竟然用在這種地方?!?/br> 紫宛風不好意思的點頭,他道:「你也知道,我一向生氣不會太久,和朋友在外玩一玩,氣消了后,便不明白昨晚到底為什么要那么生氣了,實在沒辦法,才吃那半粒藥丸的?!棺贤痫L搔了搔頭,他靦腆笑著?!覆贿^你放心,今天我大概有抓到一點訣竅,明天可以不用靠藥丸?!?/br> 「這倒也不是我關心的地方?!箺顛棺讼聛?,他好奇問著?!冈S傲凡怎么樣?」 「人很好,非??蜌??!棺贤痫L也跟著坐下,他挑起眉來?!竼栠@個做什么?」 「我騙楊脩說,許傲凡會是你的另一個人選?!?/br> 「人選?」 「就是──」稍微簡單的對紫宛風說了來龍去脈,紫宛風越聽越好笑,最后竟噗哧出聲?!高@種謊言你也要扯?」 「也并非全然是謊言?!箺顛钩料履?,他嘶啞道:「你跟許傲凡之間的確有著無法解釋的強大緣分?!惯@就是他弄不明白的,為什么這一世有這么多意外?當年應該和紫宛風一同出生在憐瑤的柳淵柳奴至今也不見消息……這一世為什么會這么奇怪?楊嵐百思不得其解。 「反正他不會害我的,你大可放心?!棺贤痫L打了哈欠,他自個兒鑽進被窩?!傅鹊葞臀野褷T火吹熄,我有些睏,先睡了?!?/br> 對紫宛風的我行我素毫不在意,楊嵐本就知道這一世的雨革月非常的獨特,只是,關于雨革月的兩大護法……走出紫宛風的房門,楊嵐輕輕的話語被晚風給吹散?!冈S傲凡的確不會害你,但是他兄長──」 一連幾日,紫宛風都跟著許傲凡出去,許傲凡這人當真不錯,知道紫宛風自己也不熟附近,竟主動承擔了規劃的責任,帶紫宛風游山玩水不說,還非常有責任感,玩到再晚,也會堅持送紫宛風回楊府。 楊脩一開始對紫宛風新交的朋友感到不以為然,以為過幾日,對方熱情過去,就會不了了之,誰知朋友之間會隨著相處的時日而越漸熱絡,他們不僅沒有生疏,反倒成了無話不談的知心好友。 面對這樣的發展,楊脩是又氣又急,但宛風又不太搭理他,他只能暗地里惱,又不敢檯面上和宛風吵,深怕一不小心又說錯話,兩人就再也沒有和好的機會。 「這幾天我真的很開心,謝謝你?!棺贤痫L站在楊府前。今天也和平常一樣,許傲凡親自送他到門口。 「哪里的話,我也因為有你陪伴而感到快樂?!乖S傲凡說著,眉宇之間有著化不開的愁?!改阒赖?,我是逃出家來游山玩水的,但一直躲著我哥哥總是不好……近日我就要回去了?!?/br> 「也許你跟你哥哥和好后,可以一起來找我?」紫宛風笑道:「你人那么好,哥哥鐵定也是好人?!?/br> 沒有心情吐槽紫宛風那奇怪的邏輯,許傲凡只是乾笑著?!肝腋缙庥行┎缓?,我還得想想法子安撫他,不然我這一走就是一兩個月,定是氣死他了,真不知道他會如何罰我……」說到罰字,許傲凡臉上竟透出淡淡的粉色,但是礙于夜晚視線不好,紫宛風并沒有看清。 「你們是兄弟,他會原諒你的?!棺贤痫L說著,竟聯想到了他和楊脩之間的「兄弟之情」,他嘆道:「不過所謂的兄弟,還是有血緣關係最好,不然的話,都是說說而已?!古c其做那檯面上的兄弟,不如當真正血濃于水的兄弟。 「你弟弟對你不好?」摸摸紫宛風的臉頰,許傲凡曾經笑他臉摸起來像剛出籠的包子,并總是愛邊摸邊揶揄,因為許傲凡的撫摸并不帶有邪念,紫宛風也就任他了。但是旁觀者都會覺得,這樣的行為舉止,親密的如同戀人。 「也不是不好,只是我自己不滿足現況?!棺贤痫L知道男人愛上男人的事情并非沒有,但也絕不是流行于社會的現象,因此即便他視許傲凡為知音,也從未提及他與楊脩的感情狀況,只是淡淡幾句兄弟不和就帶過了。 「輕易滿足的話才是壞事?!乖S傲凡赫然蹙起眉來,他啞聲道:「我情愿你貪心點?!?/br> 「咦?」紫宛風似乎一瞬間從許傲凡臉上讀出什么情緒,但他還來不及理清思緒,許傲凡便又恢復以往的笑容。 「我只是想告訴你,人類本就是貪心的存在,與其責怪自己渴求一堆,倒不如實際點,放手去追逐?!乖S傲凡看著紫宛風的表情帶有懷念,紫宛風不懂,為什么兩人才剛認識,他卻總表現得好像是久別重逢。 許傲凡的語氣很溫柔,他一向如此,似乎很少有情緒失控、憤怒的時候?!改阒皇巧倭它c勇氣。只要下定決心,你便無敵了?!?/br> 把許傲凡口中的無敵當作一種恭維,紫宛風輕輕點頭,沒有多想?!改闶裁磿r后要走?」他總覺得,他和許傲凡之間,似乎還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可是他卻說不上來,只是心里有種怪異的感覺。 「也許十日后,也許三天后,也許明天,又也許是現在?!乖S傲凡的臉上泛起一抹難以理解的苦笑,他可憐兮兮道:「我哥哥大概佈下天羅地網要找我,本來我東躲西藏的本領還不錯,卻因為在這里停留太久,遲早會被發現的?!?/br> 「那我豈不是害了你?」紫宛風大吃一驚。 「放心,反正遲早都要回去哥哥身邊的?!乖S傲凡深邃的眼眸望著紫宛風,他壓低聲音,輕輕在紫宛風耳邊耳語道:「給你個忠告,下次看到我,把我當陌生人?!?/br> 「為什么?」 「我哥哥保護欲很強的?!乖S傲凡似乎真的要離開了,他給紫宛風一種浪跡天涯的感覺,卻更多的是沉重的宿命感?!肝覀円廊皇桥笥?,但是若我哥哥在場,我們大概會是敵人?!?/br> 無法消化許傲凡的話,但紫宛風連問的機會都沒有,許傲凡便步入了黑暗之中。 紫宛風站在原地,只覺得體內涌出一種奇異的感覺。難以形容,但紫宛風卻忐忑了起來。因為他知道,這副身子正在害怕。怕的是什么?是身為雨革月的宿命嗎?還是剛剛從許傲凡口中聽聞的敵人兩字呢? 紫宛風仍然沒有機會去思考,因為下一刻,楊脩便出現在他視線內。 倒抽一口氣,紫宛風不知道楊脩竟然會在這時刻出現在楊府門口,而且擺明了就是在等他。那么問題來了,楊脩什么時候就在這里了,他看到什么、聽到什么? 「你……還不睡?」吞嚥了口唾液,紫宛風只能勉強擠出這一句話。 「我在等你?!箺蠲懸膊淮蛩汶[藏自己的情緒,他走近紫宛風,臉上的怒意淺而易見?!改銥楹巫屇莻€男子如此輕薄你?」 「輕、輕???」紫宛風有些無辜,他根本不覺得他跟許傲凡有什么,又何來輕薄之說?「我不懂你的意思?!?/br> 「他摸你!」楊脩怒道。區區「朋友」就可以摸臉頰跟頭嗎? 他、他都不曾這樣對宛風,怎么就可以讓人先了呢! 楊脩沒有察覺自己的怒意完完全全就是一種吃醋的表現,他只知道他不甘心,憑什么他沒有對紫宛風做的事情,要由旁人來做?不,應該說,若是要他來做,鐵定會做得更親密更讓人印象深刻。 想跟做幾乎同時,楊脩還沒給紫宛風解釋的機會,便粗魯地吻上了他。這個吻,不同于孩提時期楊脩偷偷親吻宛風臉頰的那樣,帶有孩童的稚嫩。這吻,真實的透著楊脩身為男人的氣息,也再再的表示著楊脩對紫宛風不同于一般人的佔有欲。 他不承認喜歡宛風,但失去理智后的衝動行為倒是誠實得很。 紫宛風沒想到楊脩會這么突然,他對現在這個情況感到訝異。 吻???楊脩在吻自己? 楊脩趁著紫宛風腦袋轉不過來之際,越漸加深親吻,他也從原先的粗魯焦躁轉變為溫柔甜膩,他輕吮紫宛風的嘴,時不時的用牙去咬他的唇,然后不動聲色的引導紫宛風張大嘴,讓自己的舌頭可以趁虛而入。 甘美的滋味在兩舌交纏間蔓延開來,楊脩不知道這算不算熱吻,可是彼此的喘氣聲可以顯示,這場吻,無非是投入而深情的。 紫宛風不僅沒有抗拒楊脩,反而配合的讓楊脩可以吻得更深入點,天知道他曾經無數次想像與楊脩唇瓣相貼的感覺,但沒有一次的想像猶如現在這般美好。他不能否認,不論他對楊脩多么失望,他都還是愛慕著他,這樣的心情,也許到死都不會改變。 紫宛風說不上來為什么他非喜歡楊脩不可,他甚至覺得他會喜歡楊脩,是因為更久以前就喜歡了。 兩人一直吻到幾乎喘不過氣了才終于結束。 「我──」楊脩看著紫宛風那發燙的臉頰及帶有水氣的雙眸,他頓時覺得自己真是敗類。 他口口聲聲強調自己只當宛風是個朋友、兄弟,眼下卻又吻了他,這要他該如何在他的立場上站得住腳? 「你后悔了?!棺贤痫L看著楊脩那后悔莫及的表情,他知道他鐵定是后悔了?!副绕鹉腥说拇?,女人的總要柔軟多了沒錯吧?比如,昧心?」紫宛風覺得自己心胸真是狹窄,但是經歷過這場吻后,只要一想到楊脩也這樣吻過其他人,他就覺得惱火。紫宛風氣這樣的自己,也因此他的語氣變得更加漠然?!改闱槲以?,怨不得誰,你若后悔,我倆就當作沒這事?!?/br> 「你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楊脩皺起眉來,他承認,他一開始的確是后悔自己吻了宛風,但是看到宛風用那「我可以理解,的確女人的唇就是比較好」的神情說話,然后又一句「我倆就當作沒這事」帶過,他就覺得不舒服。 在他認知中,紫宛風應該要質問他是否吻過別人,或者閃著淚光要求楊脩不要后悔吻過他,可是他什么都沒有做,僅僅只是看懂他眼中的后悔,然后用無所謂的語氣與他對話。 這個紫宛風,什么時后變得如此難以捉摸? 「我沒有?!箺蠲戇x擇向紫宛風坦承一部分的感受?!肝也挥憛捨悄??!顾拇_很享受與紫宛風舌頭交纏的感覺。 「嗯?!棺贤痫L只是輕輕點頭,并沒有多加表示?!该靼琢??!?/br> 「就這樣?」楊脩揚起眉來?!改愕姆磻椭挥羞@樣?」 「很晚了,去睡吧?!棺贤痫L勾起嘴角,他拍拍楊脩的肩,然后像是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轉身便要進府歇息去。 「宛風?!估⊥痫L的手,楊脩感受到了他的怪異。 「別拉住我?!棺贤痫L有些顫抖。 這讓楊脩更為著急?!笧槭裁次也豢梢岳??」 紫宛風讓楊脩看看自己的表情,那是痛苦與失落交雜而成的表情,紫宛風悶聲道:「我知道你不喜歡聽,可是,我一想到你可能后悔吻我,我就覺得心里難受?!?/br> 原來紫宛風是不想讓自己看到他這樣的表情。 楊脩頓時覺得紫宛風太過犧牲自己,一心總想著要遷就他,卻不曾任性過?,F下見紫宛風為剛剛自己后悔吻他而難受,楊脩又何嘗不心疼呢?他拉過他,嘶聲道:「誰后悔了?我告訴你,我就是喜歡吻你?!拐f著,楊脩便又再次吻住了紫宛風。 紫宛風被楊脩抓住了手,當然做不了抵抗的動作,他癱軟在楊脩的懷里,只覺得今晚的風格外的冷。 如果楊脩是因為同情而吻他的話,那么他是何其的殘忍呢? 站在屋簷上看著兩人的一舉一動,楊脩對紫宛風做了什么全都盡收眼底,楊嵐沉默著。 為什么……心不曾感到疼痛呢?楊嵐皺起眉來,這是他最真切的一次去懷疑他對雨革月的感情。如果他真的愛雨革月愛到寧愿半死不活的只為了記住他,那他為何見他傾心于楊脩時,卻什么情緒都沒有呢? 他對雨革月的愛,難道隨著歲月的洗刷而蕩然無存? 楊嵐握緊雙拳,他開始覺得,也許從一開始,他就遺忘了什么。人的記憶一向都是曖昧的,這點任何人都不能否認。 楊嵐望著被楊脩擁入懷親吻而癱軟的紫宛風,他在心底暗暗的打了個主意──必須去挖掘宿命的根源──雨革月為何必須不斷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