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他們都說你死了
「張瑞亦——」 一聲熟悉又憤怒的聲音從客廳傳過來,這聲音聽得出來氣質與我相似,但我沒理會太多,繼續看著言情小說。 「你還沒出門!」果然這沒氣質的聲音就是生我的阿母。她闖進我的臥房,滿臉通紅,皺紋似乎因為生氣而緊皺,緊到可以夾死蒼蠅。 「阿母你怎么來了?什么風把你吹來?」我躺在床上,雙手拿著言情小說, 兩眼凝望著阿母。 「你安抓!都幾點了還在家里,你忘了看門診嗎——」 每字每句都好像在對仇人講話,那么兇,那么衝,就是我的阿母。 「我又沒有病,干嘛要看醫生,浪費錢,你錢太多給我花好了?!?/br> 她突然冷靜下來,情緒三百八十度大轉變。 「你是要被當神經病嗎?阿母不希望你這樣?!?/br> 怎么會有人說自己女兒神經病呢,我想全天下找不到第二個母親會這樣。我抓抓頭發,溫柔的回應:「我不是神經病,也不是瘋子,你不要再跟外人一起對付你女兒了?!?/br> 她用著臺灣國語的腔調說:「啊你沒病,就陪我一起去看!又沒病是在怕甚么! 怕係哦!」 這不是怕死的問題,這是怕我老公生氣。 「可是我陪你去,我怕會傷了宇哲的心耶,他的心情我也是要顧?!?/br> 她狂瞪我。 「人都已經死了,你還在那發神經,我的女兒沒有那么脆弱?!?/br> 我不準,不準任何人說江宇哲已經死了,絕不允準! 「阿母你不要亂說!我會生氣!」 她跑過來床邊拉我的手:「你是要不要去!林阿母要生氣了?!箍跉膺瓦捅迫?,看來我不去是不行了——算了要孝順長輩,我可不要被人說是不孝女。 「好啦……你嘛讓我換一下衣服?!?/br> 我推開她的手,把她推到房門外。 「你要快點??!」 「挖災?!拱逊块T關上,把這煩死人的阿母隔絕在房外?;剡^身軀看見房里,突然情緒緩慢了,沉思不己。 宇哲你應該不會生氣吧?我又得去看醫生了,心理這樣想,心中狂跳不己,雖然已有了答案在心底,卻很怕,很害怕,這次會永遠永遠看不見他,就算意識里判定他還活著,但總有許多不安…… 我一身邋遢的打扮跟隨阿母來到臺北市復興南路的一間心理診所。只是感到有點意外,這次居然不是看精神科,而是看心理醫師,他們不是一直以為我是有幻想癥嗎? 進了診所里頭,我忍不住偷問了一下:「阿母,你怎么帶我來看心理醫生?不是要像往常一樣看精神科嗎?」 「看了沒用,再去看不就是北七?!鼓阋恢币詠矶紳M北七的……不行, 我不可以在心理暗自的批評阿母,儘管那話有多中懇。 「那就……別看了,不是比較好嗎?」 突然護士小姐大喊:「二十八號,張瑞亦小姐請進?!刮业睦咸?,叫到我了,是著想逃跑,但阿母拉住我的手臂把我拖進診療室。 看見嚴肅又禿頭的醫師坐在里頭,兩眼看似對著我微笑一般,這也太變態了,雖然這或許是人們所稱的親和力,但也親和過頭了吧。 坐在他的前面,和他四目相接,旦他若是大帥哥那就好了,可惜只是一個年紀約五十三,又禿頭的糟老頭。 「你有心里上的困擾嗎?」 我搖頭:「我很健康,沒有心理上的問題?!?/br> 阿母插嘴了:「她一直放不下死去的丈夫,導致她看見我們所看不見的?!?/br> 轉回頭瞪了她一下,真是胡說八道。 「為什么放不下?人總是會死的,時間是流動的,你不能一直停留在過去?!?/br> 我沒有停留在過去……沒想到此刻的我安靜聆聽他的開導。 「你看見的都是幻象,那并非是真實?!?/br> 你這不是廢話嗎?幻想癥當然都是看到幻想。 「你有想過嗎?活在虛幻的世界里,未來你會變的怎樣嗎?」 我不想知道。 「別一直關緊心扉,好好發洩,發洩過了都會好?!?/br> 當然有發洩過,啊就沒用。 「小姐你有在聽嗎?」 不想聽,我眼睛瞇瞇著看著他。 「醫師,可以回家了嗎?」 突然阿母又插話了;「醫師在講話你給偶閉嘴?!古_語腔還給我說國語,直接說臺語無妨。 「好……我乖乖的聽?!姑鎸Π⒛傅睦账?,也只好繼續聆聽這位遭老頭的自言自語。 他咳嗽了幾聲之后又嚴肅的道著:「你得卸下心防,才會有未來,你問問自己,這樣的你過的快樂嗎……」 當然過的很快樂。 就這樣經過十分鐘,終于結束了,走出診所迎接陽光,才知道剛剛簡直是地獄場所,真的不知道,為什么要聽一位遭老頭,講了十分鐘……我病了嗎?沒病也會變成有病。 就這樣搭著計程車回家,然而…… 阿母終于開口了,回家的路上她沉默了將近一半的路程,真是難為了她。 「你是真的病了,還是假的病了?」 「什么病了……」 坐在一旁的她,很沉穩的對著我講。 「看到阿哲,是真的還假的?」 「當然是真的啊,他并沒有死,為什么你們都要說他死了?」 她搖頭,嘆氣著:「阿母很難過……好好一個女兒變成這樣……」 阿母難過的神情,身為女兒的我全看在眼里,我無法多說些甚么, 說再多只會更難過,可是發自內心地說出了一句代表我此刻的心情: 「可是你女兒很幸福很快樂,能活在有宇哲的世界里,多么地幸福、日子也變得有陽光?!?/br> 她抬頭看了我一眼,那一眼能夠了解,或許現在,我在阿母眼里,只是一個神經病,一個沒有未來的神經病,被別人指指點點的神經病,可是不可否認,現在的我過的好快樂,好幸福、幸福到連呼吸都快樂。 而我并沒有慎重的和阿母道別,就這樣直奔公寓,到了三樓,衝進臥房換衣服,準備上班,好好服務那些既有趣又討厭的客人。 穿好整潔的衣服,騎著我寶貝的many,來到臺北信義區的一間西式餐廳。把車停好,立即像個火車衝進店內。 看見滿滿的客人,心想糟了遲到了。要進去換員工制服時,老闆卻叫住我了。 「瑞亦!你等等?!顾苡H切的道著,笑容也是滿臉都是。 「怎么了?抱歉我遲到了,不要扣我薪水?!?/br> 他是我的老闆,我都叫他小魁,因為他名子里有魁這個字。人不高,也不帥,年紀在三十歲左右,有個小到不能在小的眼睛,嘴巴很大,大到整隻拳頭都塞的進去。 「你過來我跟你聊聊?!?/br> 我聽從他的指示,坐在一旁沒有人用餐的區域。 他的眼神很不對勁,很憂鬱,但并不曉得他想說什么。 「你今天是去看精神科?」 點頭:「不是,阿母這次是帶我去看心理醫師?!?/br> 「那結果呢?」 很自豪的口氣講:「當然沒事,我又不是瘋子?!?/br> 他沉默了一下下,掛在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去,相對的換來了一臉虧欠臉。 「可能,不能在僱用你了……」 晴天霹靂的打雷,往我身上劈!居然居然會被炒魷魚。 「為什么——我做得不夠好嗎?」 「有客人投訴,你時常自言自語,對著空氣說話,這會影響客人,所以不能再雇你?!?/br> 又是同樣的臺詞,每次被開除都是這樣的理由,能不能換個新鮮點的理由! 「可是我——除了自言自語,我都做得很好?!?/br> 他搖頭:「你是高材生,我想除了這里之外,別的地方更適合你?!?/br> 看來于事無補了。 「那我——」 「你今天可以回去了,明天再來拿你這個月的薪水?!?/br> 他起身了,小魁滿臉愧疚的表情,跟我鞠躬后就走了。還能怎么辦?總不能厚臉皮待在這里,是吧? 帶著滿滿的失望,離開這里。隨著風的波動,心情跌到谷底,我坐在一旁站亭下的椅子,看著人人往往搭乘公車離去。 原來我一直活在這種被輕視的日子里……是我自己不愿走出,還是宇哲你捨不得離開我?好想知道,好像知道你會怎么念我。 「我不會念你?!?/br> 抬起頭,看著右手邊的位置,居然,江宇哲居然坐在我右邊,深情的凝望著我。 嘴顫抖著,連話都跟著顫抖:「你……你不是在家嗎……」 「因為不放心你,所以跟過來了?!?/br> 他的溫柔好像太陽,好像一顆溫暖的太陽,用著他的關懷照亮著我,點亮我內心那陰暗的角落。 「他們……都跟我說你死了……」 「我現在不是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嗎?」 「可是……」 「還是你相信他們所說,我已經死了?」 我搖頭:「不相信?!?/br> 「這樣不就得了?有什么好難過的,我記得你說過,你不愛在我面前哭哦?!?/br> 他看的出來我在哭?我的確眼睛有淚要掉出來。 「亂講——這是有沙,飛到眼睛好不好?!刮胰嘀p眼。 他握住我的手。 「不要傷心好嗎……你知道的,我不愛你傷心,這樣的你會讓我有所牽掛?!?/br> 「有你在我不會傷心,放心好了?!?/br> 突然他將我擁入懷里,當身軀在他懷里,好溫暖,好溫暖, 但卻實際的感覺不到溫度,感覺不到那種真實的溫度……人的溫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