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6
十二月的天,本該冷冽又潮濕,南部的冬天卻來得一年比一年晚,氣象預報當天首波冷氣團來襲,陸晏舟還穿著短袖逛大街,絲毫不受影響。 他心情躁,身也跟著躁,都怪沉珞安那個煩人的。想抽根菸,菸又被沉珞安以養傷為由繳了。 陸晏舟看著她,有瞬間彷佛夢回過去,她常常趁他不注意把他的菸丟了,轉頭又裝的若無其事,犯人不是她,而如今她卻自己坐在花壇上抽了起來,一陣陣的云霧難掩沉珞安的神情,既似失落,又似失神,是個前路茫茫的女人。 陸晏舟更加心亂如麻,五味雜陳,極需尼古丁的慰藉安撫。 路過便利商店,陸晏舟在門口猶猶豫豫,手插在兜里,腦海中浮現無數的畫面,等他回過神來,人已經站在沉經澤的病房外守株待兔。 原定計畫陸晏舟坐當晚的車走,計畫趕不上變化,意外的插曲讓他多留了一天。 趙怡靜詫異他怎么沒走,陸晏舟瞎編理由,然后時不時在沉珞安她爸的那個樓層晃蕩溜達。 徐美芳回家休息,留沉珞安照顧她爸,她一出病房,陸晏舟就往上湊。 沉洛安說他是不是被打壞了,對她陰魂不散。 陸晏舟則回她前半句「撓癢叫打?我看他拍都拍不死蚊子」 沉珞安不客氣,伸出手指朝他嘴角的傷口一戳,痛的他偏頭,下一秒便聽沉珞安呵呵冷笑。 看吧,多狠的女人,沒半點心疼。 陸晏舟還想進去看看沉珞安她爸,沉珞安不肯。 「你不喜歡我爸媽,又何必去看」她說。 確實,大實話。沉珞安是了解他的。 「你媽喜歡我」陸晏舟揚起一個完美的笑容,轉眼,語氣透出無限遺憾地說「我剛剛來不及問候她」 「不需要你問候!」沉珞安抬眸瞪他「而且開刀的是我爸,不是我媽」 「那就看看你爸」 「你到底干嘛這么堅持?」沉珞安皺眉,滿臉抗拒。 陸晏舟聳聳肩,好不嘲諷地說「我不知道,大概這是我能跟你說話,又能控制自己不去管你家務事的方式了」 「……我們無話可說」沉珞安忍不住翻白眼,躊躇的說「我媽也不會想再看到你,她...」 「我知道,你們很像」 陸晏舟沒說像什么,沉珞安卻聽懂了似的,不高興,馬上反駁他「我不像」 「我覺得像,說跑就跑,也不怕人擔心的」 沉珞安被踩到痛處,重復強調「我想我們真的是無話可說」 陸晏舟無賴上身,決定趁勝追擊「那你先把我給加回來」 「跟那個有什么關系?」 「加了就有話可說」話剛說完,陸晏舟就罵自己這哪來的邏輯。 沉珞安沉默幾秒,似乎在認真思考,然后說「我不要」 「原因」 沉珞安卻問他「你女朋友呢?」 陸晏舟微愣,忽地想起什么,覺得好笑「又想罵我渣男?」 「難道不是?」 陸晏舟側頭想了想,不答,反指控她「你心里有鬼」 沉珞安搖頭,語氣冷淡幾分「是不比你光明磊落」 這下陸晏舟是無話可說了,更沒想到她會如此坦承。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開心,或是罵自己夠卑鄙,同時想,他必須說沉珞安很會諷刺,但光明磊落四個字陸晏舟不敢認。 他從沒想過要背著袁以舒干不好的事,對沉珞安動沒動過不該有的心思,卻不好說。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大半天,陸晏舟打破僵局,仍然堅持沉珞安把他給加回來,電話更必須加上。 這種當口,他需要能聯絡的上她,也要讓她能聯絡自己,就算后者的概率可能百分之一都不到。 他要沉珞安知道,她不是一個人。 陸晏舟想的很貼心美好,現實是沉珞安很不情愿,臭著臉,動作要多慢就有多慢。 好不容易陸晏舟目標達成,連日的郁悶舒爽不少,然而他不放心沉珞安的怪脾氣,深怕她裝裝樣子,轉頭就把他刪了。 「有事聯絡我,任何事都可以,你也別干刪好友這種事,幼不幼稚」他說。 沉珞安沖他搖搖手機,說「我沒事,我不找你,你也別煩我,你來煩我,我就刪」 陸晏舟瞬間黑臉,想問她,什么叫他煩她?他什么時后煩她了? 他確實也問了,沉珞安再次舉起手機,意思是“你好煩,我現在就把你刪了”。 陸晏舟攔住她動作,低聲咬牙切齒地喊她名字「沉珞安!幼稚死了」 沉珞安哼了哼,她那雙圓圓的杏眼卻好認真,不帶一絲笑意地望進他的眼睛。陸晏舟最怕她這副模樣,比她不說話,靜靜地看著他要滲人。 直覺告訴他,沉珞安接下來的話不會太好聽。 她說「幼稚也比逃避的好,你不要忘了,先跑的人是你,陸晏舟」 陸晏舟終于換下短袖,穿起帽踢,淺灰色,加一件黑色棉褲。 他不冷,自然也不承認心冷。 換衣是為了北上,幾百公里的距離,那就跟平地與高山的高低差一樣,溫差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這是實話,一小部分,因為大的那部分其實是他心灰又心慌,所以他心冷,身也冷。 沉珞安的話簡直是顆直球炸彈,炸得他坑坑疤疤,把他最不愿意正視的問題給拉出來看。 她說的對,先跑的是他。 說的好聽是他不為誰犧牲,往自己的目標前進,說的難聽是他不想承認某些事,某些人,甚至是自己的內心。 所以把罪都推卸給時機。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逃避雖可恥,但有用,而該來的,總會來。 陸晏舟半夜買了車票,大早上的車次,跟逃難似的灰頭土臉,匆忙踩點趕到,萬萬沒想到的是,沉珞安也同一天,同一個車次回去,座位還僅僅隔一道走廊。 沉珞安見到他,表情大剌剌地寫著“你是在跟蹤我?” 實屬巧合,天殺的巧合。巧合多了,就像假的。 陸晏舟是想過要不要問她什么時后回去,可以的話就一起走,可昨天那句話后,他問也沒問。 其二是他昨天突然收到來自太平洋那端的消息,袁以舒即將回程,飛機將在今天中午落地,否則陸晏舟不會買這么早的車票。 陸晏舟夠冤枉,冤得連伸冤都懶。只要沉珞安帶點腦子都知道,他沒那個間工夫大早上跟蹤她。 他抿著唇,拉上帽子,頭一歪,再戴上耳機,準備入睡的姿勢。 沉珞安也沒來找他說話,坐在自己座位上,享受她帶上車的早餐。 陸晏舟沒吃早餐又失眠整夜,此時想補眠卻被那股咖啡香氣餓到睡不著,眼皮底下的眼珠子轉了好幾圈,終于忍受不住睜開,掏出左邊口袋里的東西,往過道一伸「跟你換咖啡?」 那是一塊巧克力,陸晏舟昨天買的。他沒買菸,就買了那塊美國沒有,而他思思念念,特意找代購的巧克力。 看見巧克力,沉珞安有幾秒鐘的微愣,反應過后,她抬起眼簾「你沒吃早餐?」 「嗯」 「哦,也是,逃跑逃的早,肯定很匆忙」 「……」陸晏舟低聲罵了句臟話,暗道他不喝咖啡了,他下車喝!誰稀罕她那杯! 隨即就要收回手,忽地被人輕輕一碰,她那杯咖啡取代了原本掌心上的巧克力。 咖啡是熱的,透過皮膚,明明隔著一層隔熱紙板,卻似乎打算融化他。 沉珞安拆開巧克力的包裝紙,掰成一半,問他「要嗎?」 陸晏舟搖頭,喝了一口咖啡,然后起身,走過過道,在沉珞安旁邊的那個空位坐下,自顧自地拿起她吃一半的叁明治,兩叁口解決掉。 雖然他是那塊巧克力的忠實粉絲,但早餐就該有早餐的樣子。 沉珞安眼睜睜地瞪著陸晏舟把她的早餐吞進肚子,氣得說不出話,乾脆把巧克力當作他的飯后甜點,趁他張口時塞進嘴巴還他。 陸晏舟嚇了跳,隨即欣然接受,無意間,舌尖掃過她的手指,兩人俱是一愣,默默對視一眼,又默默的撇開視線。 口齒殘留巧克力的味道和溫熱的榛果拿鐵香氣,剎那的觸感早已消失不見,舌尖卻還抵在齒間,來來回回的摩挲。 許是將近一天沒抽菸了,且熬過一個夜晚,陸晏舟開始煩躁起來,下意識往慣用的右邊口袋掏,摸到一顆顆類似糖果的包裝袋時才想起,沒有菸,但有的是該死的戒菸糖。 是沉珞安昨天給他的,她放在買來處理傷口的藥袋里,繳完他的菸后,很酷的丟給他,一句話也沒說。 陸晏舟此時寧愿她那時說些什么,好聽也罷,不好聽也罷,都比不說強。 想到這,他越發煩躁不已,拿出兩顆糖來 ,像往常一樣,在沉珞安黑線的注視下扔著玩。 扔著扔著,睡意竟襲來,兩個小時的車程陸晏舟睡去一半,醒來時已經快要到站。 沉珞安仍舊坐在身邊,靜靜地閉著眼睛,陸晏舟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動也不動,只聽得見她微微的呼吸聲。 陸晏舟動作緩慢,輕手輕腳的一點點靠近,他盯著沉珞安看,少了被大樓遮擋住的陽光,車窗外的天色依然很亮,日光投射進來,明明暗暗的飛逝變換,照在她素凈的臉蛋上,看不見一絲瑕疵,連一根根的睫毛都一清二楚。 忽然間,她的睫毛輕輕顫了顫,沉珞安睜開雙眼,對上他的。 剛睡醒的眼睛里少了只對陸晏舟限定的尖銳嘲諷,帶著一絲迷蒙困惑,迷迷糊糊的可愛。 陸晏舟有股沖動,想吻她。 陸晏舟深知自己在墜落地獄的邊緣,又或許他早已身在地獄。 耳邊及時響起江承曾對他說的話,不該要的,不能要。 陸晏舟沒瘋,至少不是現在。 他還想告訴江承,這世界沒有所謂的不該要,不能要,只有他要不要。 如果有地獄,怕不是陸晏舟自己跳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