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數不清第幾次從有他的夢里醒來。慘淡的月色從窗外透進房里,是夜。 他抬頭望著天空,微瞇眼睛的樣子,清楚地像在眼前。太美好了,而現實輕易擊垮這份蒼白的虛幻,還沉浸其中不能自拔,眼淚已經先一步掉下來。 夏與。我縮在被窩里,低喃他的名字。 不應該受到打擾的悲傷,卻讓一陣熟悉又陌生的鈴聲撕扯開來,我有些回不過神,那是,夏與發新貼文的提示音。 多少年了?有多少年不曾聽到這個聲音了?久違到我在怔愣間,眼淚已先一步潰堤,臉上氾濫成災。 這是他離去后,第一次,我盡情投入的放聲大哭,沒有絲毫壓抑。 夏與,夏與。我以為已經麻木的心,又一次猙獰起來,就在快要不能呼吸的時候,急促的拍門掐著點地響起,伴隨而起的,是母親焦急的叫喚。 我頓住,眼淚都忘記流。 「mama?」我不可思議地瞪著由自砰砰作響的門板。 「乖寶,乖寶你怎么了?」 我一個激靈,手忙腳亂地跳到門前,有些膽怯地扭動門把,拉出一絲縫隙,悄咪咪地探頭,正正對上一雙飽含擔憂的眼睛。 「媽?」我難以置信地揉著眼睛,才發覺眼角還殘留著狼狽的溫潤。 想關上門躲起來,又害怕眼前的人會化成泡影,一時間,手揪著門把,關也不是,開也不是。 雖然很清楚,爸媽已經離世多年,眼前的人不過是幻影,卻依舊捨不得與她別離,哪怕再多看一眼,可是又傻氣的不愿淚水被看見,不想讓她看見自己過的不好。 那不是真的啊……我緊攛著門把,指節泛白。 「乖寶,怎么了?開門讓mama看看?!筸ama憂心忡忡地推了推房門。 手上推動的力道那么真實,真實到讓我懷疑,那么殘酷的一切,其實只是一場惡夢,現在只是從中醒了。 遲疑間,房門被推開了,我也被帶進溫暖的懷抱,撲鼻而來的,是那熟悉的,mama慣用的巖蘭草沐浴乳的青草香。 「媽?」我呆呆地仰起臉。 「乖寶,作惡夢了?夢和現實都是相反的,不怕啊?!顾贿吶崧暤卣f著,一邊伸手揩去我眼角的殘痕。 她還是那么溫柔,和記憶中一樣,使我眷戀的移不開視線。 「糟糕,不會是嚇糊涂了吧?」她輕輕拍了拍我的臉。 我伸手覆上她的,傻傻地笑了,「媽,您看起來年輕不少?!?/br> 這一下,mama大驚失色地朝門外喊著:「老蕭!老蕭你快來,女兒怪怪的……」 我還在想自己哪里怪了,就聽見有些倉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很快地,看上去同樣年輕許多的爸爸也出現在房間里,臉上佈滿擔憂。 「乖寶怎么了?」他伸手探了探我額頭,一邊問著。 那厚實的大掌,熨貼在肌膚上的溫度,太過真實而溫暖,我開始試著相信,那些年的晦暗,只是一場惡夢。 我有些遲疑:「我好想你們?!?/br> 寥寥幾字,說的淚眼汪汪。在他們面前,我可以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躲在他們懷里撒嬌。 mama像受更大的驚嚇了,一雙手在我身上四處摸個不停:「乖寶,你哪里不舒服?」 爸爸緊張地搓搓手:「乖寶,還是你再睡一下?」 然后,我就在呆懵中被送回床上。 半張臉蒙在被子里,在黑暗中,傻傻地盯著那盞被特意留下的夜燈,不知過了多久,眼睛痠澀的厲害,暫停的腦袋才又開始緩緩運作。 夏與發新貼文的提示音。 一想起這件事,連呼吸都輕上幾分力道,有些發顫的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入手的異樣觸感讓心又提了提。 在昏黃的光線下,依稀可辨,那是一隻iphone6,我高中時期拿過。 一個大膽的猜測在腦里漸漸成形,心跳先是漏了一拍,而后如擂鼓般控制不住的狂跳。 我迫不及待在home鍵按上姆指,在解鎖后看到上面顯示的時間那一瞬,整個人懵了,只覺得全身血液都在加溫,guntang著在體內來回沖刷。 2015年8月31日 那段青蔥歲月的記憶,像是一陣強風吹散了濃霧,霍然間紛至沓來。 高三升大一的暑假,第一次接觸英雄聯盟,第一次聽說電競比賽,第一次知道夏與這個人,一個在我人生分崩離析時,用溫柔明媚的笑容將我救贖的人。 夏與,正是在這一年,走上職業選手之路。 他在年初和他的第一個東家akl簽約,初試啼聲,第一年便取得亞軍。 因為akl,我才有機會踏進訓練基地,也因為akl,耽誤了夏與本該輝煌的職業生涯。 ……夏與走后,媒體對他的過往細掘深挖,爭相報導,一夕之間,他的名字紅遍大街小巷,人氣遠遠高過生前。 當時,看著一篇篇報導,每一個字都像針刺進心里般,痛的特別深刻。 這個時期的電競選手在國內并不被看好,在這一片荒涼里,akl老闆僅憑著對游戲的興趣,加上手里有些錢,抱著玩票的心態組建而成。 看著顯示列上推播通知,我一會兒想點開,一會兒又害怕就這么點破眼前的幻想,遲遲沒有動作,握著手機的手有些麻。 我看這也不是辦法,牙一咬,抱著壯士斷腕的決心,點開了通知欄,訊息顯示夏與分享了一則連結。 點進去,嗯,是akl官方文章,akl在今天的常規賽事獲得勝利的報喜文。 我開始對夏與有印象的時候,是在akl舉辦了那一場,被全聯賽隊伍笑稱職業選手賣屁股的活動開始。 我,也是那眾多買屁股的人之一。 基本上,那場惡夢里,夏與是否曾經轉發過這篇文章,我完全沒有印象,因為那時的我還不曾對他過多關注。 我著頭,忍不住輕撫螢幕里的夏與。這時候的他,看上去比后來記憶里的男人多了點青澀。 但他依舊是矗立在我黑暗里的燈塔。 父母離去時,剛轉會的他隻身前來悼念。不似其他人或哭著或感嘆著地安慰,也沒有拍拍我或給我擁抱,他站在一步之外,他溫暖淺笑,他低聲說著「會過去的」,這樣的溫度讓我感到恰到好處。 在那之后,我總會不經意地關注所有與他有關的訊息,不知不覺中他成了我黑暗里的燈塔,每一步的前行,視線再離不開這抹光亮。 直到他離開后。他晦澀的過往一件件被挖出來,我才猛然醒悟并懊悔,自己竟從不曾為他做過些什么,哪怕在他比賽失利時送上一句沒有意義的安慰。 我……也想給他一點溫暖,哪怕只一點,或許能讓他對這個世界多一絲留戀,愿意駐足,而不是選擇結束。 只是,從來不曾,也再沒有機會,成為一份難以割捨的執念。而我只能懷著這份執念,帶著他留下的馀溫,在泥濘里蹣跚而行。 在這月光傾洩的夜,一張他的照片,輕易帶出以為已經層層疊疊深埋的思念,久久不能自己。 我開始患得患失,自己真的是從惡夢里醒來?又或者這只是一場美夢?分辨不出來。 天不知不覺亮了。 我想,如果終究會離開,我想在醒來前,去看他一眼。 告訴這里的他要過的快樂一點。 告訴他,這個世界上至少有一個人在乎他。 曾經沒有機會說出口的話,變成執念,日深一日,最終成為魔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