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孫苒得知御瓊鎮發生的大事,倏然站起,克萊兒不禁看向她,「苒苒,冷靜點?!?/br> 商隼一邊放下花籃,一邊說:「我也是在街上聽人說的,詳細情況不清楚,要不你打個電話問問公孫家吧?」 「也好,否則你魯莽前去,人家也未必有空招呼你?!箍巳R兒認同道。 孫苒便立刻撥通電話,過了一會,電話被接起,「喂?」 「公孫華?」聽見熟悉的嗓音,她急問:「我聽說了,你們那里還好嗎?」 公孫華頓了頓,「一切都好,無需擔憂?!?/br> 「那我就放心了……」 「不過婚禮之事,恐怕要延期,甚至有可能……得取消?!?/br> 孫苒震驚二秒,衝電話大聲道:「你不是說沒事嗎?」 一旁的克萊兒與商隼對看一眼,不知發生什么事,讓孫苒反應這么大。 「莫慌,待我這陣子忙完,我再和你約個時間詳談,屆時我會告訴你的?!构珜O華平靜地說。 孫苒只能緊握話筒,「好,你說的,那等你有空了,再聯系我?!?/br> 「一定?!构珜O華道。 事隔一週后,公孫華抽出時間來蒙馬市找孫苒。 他們約在一家咖啡廳,公孫華先到,便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孫苒穿著嫩綠色的格紋連身裙,平口皺折設計,鎖骨若隱若現,泡泡袖以蝴蝶結作收口,腳穿深色皮鞋搭著蕾絲邊長襪,頭戴草帽。 孫苒一走進來,公孫華便注意到了她,她的穿著向來有特色。他朝孫苒招手,孫苒目光逡巡幾秒,看見角落的公孫華,便小跑步過去,坐了下來。 她笑問,「久等了嗎?」 「不久,我剛到?!顾弥鴶嚢璩?,攪動著咖啡。 孫苒看了他一會,「你好像憔悴了?!?/br> 被她這般直白的目光打量,公孫華彆扭至極,他不禁扭頭看向一旁,「家中有事,我應當分憂解勞?!?/br> 孫苒點頭,「查圖穆的情況好點了嗎?」 「尚未清醒?!构珜O華淡道,「醫生說,情況雖然是暫時控制住了,但尚未脫離危險期,還在觀察中?!?/br> 「竟傷得這么重……」孫苒心情沉重了起來?!改氰描盟€好嗎?」 公孫華搖搖頭,「她承受不了打擊,這些日子以來都沒怎么好好進食,消瘦不少?!?/br> 「你也辛苦了?!箤O苒誠摯地說,「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尤其在這種時候?!?/br> 公孫華一頓,點點頭,「我知道?!顾聪驅O苒,「婚禮之事……」 孫苒擺擺手,「這種時候了,還管什么婚禮,不必擔心我這里,我還是有在接案,少了這個也不至于餓死?!?/br> 公孫華抿了抿唇,「我今天來,除了婚禮之事,還有一事要向你坦承?!?/br> 「……什么事?」這種時候來找她坦白從寬,感覺都沒好事啊。 「那日你問我查圖穆是不是喜歡杳杳,我說謊了?!顾恢倍疾幌雽λ鲋e的,如今能坦白告訴她,心里好受許多。 「什么意思?那查圖穆也不喜歡杳杳?那干么結婚?」孫苒莫名。 「這正是我要說的?!顾它c時間給孫苒解釋查圖穆身世的來龍去脈。 孫苒真沒想到查圖穆還有這樣一段過去,明明是那樣一個總是帶笑的人,背后竟有如此深的傷痕。 「查圖穆的記憶回來了嗎?」 「從那天看來的反應是如此,不過他畢竟又昏迷好一段時日,之后如何也說不準?!?/br> 孫苒還是想不通,「你們讓他們倆試試我可以理解,但為什么非要結婚不可?同居不行嗎?」 「御瓊人保守,沒有婚契,是不能同住一屋簷下的?!?/br> 孫苒偷覷他一眼,咕噥道:「咱倆都同居一個山洞了……」 「你說什么?」公孫華本想故作鎮定,但還是忍不住移開視線。 「沒什么?!箤O苒打算唬弄過去,自是不知公孫華聽得一清二楚?!改悄銈冊趺聪胝矣傛偼獾娜嘶I辦婚禮?你們御瓊人不是更喜歡親力親為嗎?」 孫苒問出了他一直以來的顧忌,他沉默了會,但孫苒也沒催促,只是安靜地等著他的下文。 「因為,御瓊的婚,只能結,不能離?!构珜O華一字一頓地說。 孫苒咀嚼著這段話,自行推論,「你的意思是,是因為不確定他倆未來會怎樣,找我辦婚禮,不是遵循御瓊傳統古禮,沒這個限制,隨時要離婚都可以嗎?」 「是的?!构珜O華頷首,「這也是我為什么一開始,一直反對找你擔任婚顧的原因?!?/br> 「這樣啊?!箤O苒垂眸,沒有表情,看不出喜怒?!肝颐靼琢??!?/br> 她這樣的反應,倒讓公孫華害怕了起來。 公孫華不確定地問:「你生氣了嗎?」 「我有什么資格好生氣?拿錢辦事而已,箇中緣由如何,豈是我管得著的?」孫苒口氣冰冷不已。 這明顯是生氣了。 「對不起,但因為這事不好對外聲張,所以才一直瞞著你……」 「是啊,我還跳了祈舞,幫著收拾婚禮佈置,拚盡全力想討好大家,看在你眼里,很可笑吧?」孫苒轉頭看著窗外,她無法平靜面對公孫華,語氣無法抑制的尖酸刻薄。她忽然想起什么,自嘲一笑,「原來你叫我不要太過努力,是怕我日后知道了真相會太傷心?我還當你是在關心我呢?!?/br> 公孫華皺眉,「不是的?!?/br> 「就這樣吧?!箤O苒起身,擅自結束了對話?!改阕罱残量嗔?,早點回去休息?!顾Z氣平淡,但這已經是盡她最大力氣能做到的客套了。 她轉身要走,公孫華卻拉住她,「孫苒,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公孫家的人,都很感謝你?!?/br> 她覺得公孫華很討厭,她想趁著還能忍住情緒之前瀟灑的一走了之,但為什么不讓她乾脆的離開呢? 孫苒轉頭看他,鼻子微紅,頰上兩行清淚,「你知不知道,我是抱著什么樣的心態做這份工作的?我知道有人結婚就有人離婚,但我從來沒想過,我辛辛苦苦籌劃一場婚禮,是假的?!?/br> 公孫華松開了手,孫苒再沒看他,扭頭快步離去。 她覺得在大街上哭很丟臉,于是三兩下抹去眼淚,只是好不容易抹乾凈,卻又有新的出現,好像水龍頭一樣關不住。 她回到房間,任由自己撲倒在床上,呈大字型地動也不動。 笨死了、愚蠢死了……明明所有人都告誡過她,犬族婚禮有端倪的,她還是自顧自的一頭熱,深深以為這是一個能讓御瓊人接納人族的契機。 其實這并不是公孫華的主意,在這件事情上,盡最大力氣阻止的人,說不定就是他了。今天倘若換作是公孫譽來找她,雖然心中難過,但表面上打哈哈過去也就算了,即便婚禮取消,該她的報酬一分不少,也沒什么好說的。 她只是很任性,她就是吃定公孫華會在意她情緒,才任由自己發脾氣。 將頭埋在枕頭里太久,悶得慌,她扭過頭來,瞥見桌上那已然枯萎的鳶尾花,主人卻還捨不得處理掉。 孫苒嘴一扁,「你真的笨死了……」 公孫華回家后,公孫譽問他:「聊得還好嗎?苒苒有說什么嗎?」 「她……不能諒解?!构珜O華說道。 「啊……這樣啊?!构珜O譽雖有些失落,但很快打起精神,「沒關係,本來就是我們隱瞞在先,她有心結也是正常的?!?/br> 公孫華搖搖頭,「她應該不會氣你們的?!?/br> 「只氣你一個人?」公孫譽挑眉,「這是干么?情侶吵架?」 公孫華橫他一眼,懶得說了,繞過他就往后山走。他沒回房,先是到查圖穆房里看了會情況,他房間一直都有人輪值守著,也不必太過擔心。 之后他又去了公孫杳房間,公孫杳背對著門,盤腿坐在窗前,一動也不動。 事發那幾日,公孫杳一心全撲在母狼身上,按三餐到山林中探望母狼,給母狼上藥,但沒幾日,母狼傷勢好一些,能走動后便離開了。 公孫杳一下子沒了事情做,便成日待在房里,別人和她說話她也不怎么應。 她這狀態,像回到了當年。 在他們年幼時,父母曾經如膠似漆,后來爹爹因做生意常出遠門,娘親便久久才能和他相見一次。 之后,約莫是爹爹在外的時間愈來愈長,娘親耐不住寂寞,便帶著兩個孩子,親自去尋他。 但也就在那次旅途中,娘親發現了他爹爹在外與其他女子過從甚密。起先娘親不愿意相信,但經過她的打聽,她才知道她的丈夫為那名女子買了住宅,周圍居民都以為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得知真相的她,抱著最后一絲冀望出現在丈夫面前,和他攤牌。 然而丈夫只是愧疚地表示,他愛上了那名女子,并且不能與她分離。奈何犬族的婚姻是不能和離的,又與她共有家庭,他還是偶爾會回去看看孩子。 娘親與爹爹都是純種犬族,在御瓊人的觀念里,這組合是最安全的,因為犬族都很忠貞,不會背叛,認定了一個人就會守候一輩子。 然而,身為純種犬的爹爹,終究是辜負了娘親。 于是,也就有了后來的悲劇。他們的娘親一氣之下,殺死了父親,與那名女子,隨后自盡。 他們談判時,本來是讓孩子們回避的,但公孫杳聽見房內動靜,便跑了回來。 年紀尚幼的她,看見了觸目驚心的一幕,此生難忘。 她的娘親,發了瘋似地,從廚房抄出水果刀,不斷地朝爹爹身上刺,流了好多血,身旁的女子想護住他,但娘親沒給她這個機會,直接咬上了她的脖子。 「啊啊啊──」站在一旁的她尖叫大哭。 公孫華本還在外頭玩沙,聽見meimei的哭叫聲,以及屋內凄厲的慘叫,他便飛也似地奔來。 正待看清屋內,公孫杳卻旋身,立時摀住他的雙眼。 那雙手,抖得不成樣子,那身子既弱又小,但卻如此地溫柔,護住了他的童年。 「哥哥,不要看?!?/br> 公孫華想拿下她的手,但公孫杳卻抱住他的頭,低聲哀求,「拜託了……」 于是公孫華沒再掙脫,直到附近鄰居聽見動靜,敲門無人回應,才闖進來。 后事如何,當時他們也不清楚,之后公孫譽將他們帶回御瓊,經過廣場時,他停了下來。 彼時爹娘已經安葬于公孫家后山,經過忠貞塔時,公孫譽在塔上找了一會,回頭對他們微笑著說:「你看,你們爹娘的名字,在上頭?!?/br> 公孫譽彎身,摸了摸公孫杳的頭,「沒關係的,都會過去的?!?/br> 他轉身要摸公孫華,卻被公孫華躲開?!肝覀兊牡锊粦摽淘谏项^?!构珜O華帶著孩子特有的叛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但思想卻比同齡孩子早熟。 公孫譽沉吟半晌,問道:「以后倘若有人問起你們父母的事,你們要如何應答?」 「不知道,不想說?!剐闹珜O杳不會回答,公孫華儘管不屑回答,但避免公孫譽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還是不耐地回答了。 公孫譽點點頭,「不想說沒關係,你們是孩子,沒人會逼你們。但是當你們逐漸成長為大人以后,倘若對此事緘口不提,反倒起人疑竇,二叔和親戚們商量好了,對外一致說,你爹爹因病辭世,你娘親傷心過度跟著去了?!?/br> 「我才不要說謊!」公孫華十分牴觸。 「好,那就什么也別說,這謊讓二叔來說就好?!构珜O譽接口道。 「為什么要對大家說謊!」公孫華氣得胸口劇烈起伏,「爹爹就是犯錯了,應該受到眾人唾罵!」 「是啊,對你娘親真不公平,不是嗎?」公孫譽淡淡地說,「可這畢竟是公孫家,你爹即使是死,也是承著公孫的姓,背負著公孫家的名譽。況且,你娘也是要入族譜的,這事傳出去對她有害無益,再者,讓你們倆承受這些已經夠多了,又何需再讓不相干的輿論影響你們?即便出于種種私心,但這已是深思過后最好的決定了?!?/br> 回家后,日子還是得照常過,但自那時候起,公孫杳便不再說任何一句話,對旁人一點反應也無,除了逼著她喝下粥之外,她才慢慢地吞嚥,此外的時候,她安靜的像尊木偶。 公孫華看著那個不再是孩子的公孫杳,現在的她,又變回了從前的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