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以后別來找我女朋友。
工作時間和任務量,沒有給柳枝枝任何放松的機會。 她每晚11點睡覺,早上六點半起床,七點半出門。晚上出了地鐵口,抬頭已是湛藍色夜空。 下班后的閑暇時間要繼續找工作,連載公眾號內容,這些都是以后她面試需要的。 多虧柳枝枝忙成一條顧不上喘息的哈巴狗,沒有多余心思猜想淡如水的拉面之交。早晚通勤都和牛rou面館錯肩而過。 同事冰月夸她rou眼可見進步,開會時張巍也說她越來越有樣子。 柳大壯最近也幫她留意,看女兒騎驢找馬,好不容易能在工作日調休一下,他開車陪女兒去面試。 抱著舍遠求近,取長不取短的原則,柳枝枝蹬著十公分的高跟鞋,一天跑了5個面試。 每次回到車上,她奮筆疾書記hr的問答,柳大壯別提有多心疼,再不想拿出他收集的崗位招聘信息。 柳枝枝上個月初8號入職,不夠30天,月底只有2913塊3毛3。 頭一回見工資精準到“分”這個單位。 回家后,她扯著工資條往下翻看,不禁感嘆,這個倒霉月可算到頭。 給自己小半天時間放松,她窩沙發里啃著餅干刷韓劇。 屏幕上男女主從高低不平的坡路走到山上。大熱的愛情主題曲不時響起,女主側眸,偷看正在望著落日黃昏的男主。 這時,鏡頭特寫推到男主側臉,瞬間把柳枝枝拉回那個充斥著隱晦情愫的海邊日出。 臉頰飛快熱脹起來,她關掉電視回房。 梳妝鏡里,柳枝枝飛到耳根的火燒云。她張頭對著風扇吹最大風,兩邊紅暈絲毫不下。 腦袋里一團亂麻,柳枝枝果斷選擇問童心。剛敲出去一句話,通知欄頂端令她心慌神亂的“元兇”,發來語音問候。 “柳枝枝,月初了。不來翻利息??!” 聽筒傳來孟偵緩慢的語調,聲音有種尼古丁襲嗓的低沉和懶散。 那晚孟偵站在店門口抽煙時,她聽到的也是這么個聲音。 嗡嗡。 系統設置自動播放。 “還沒下班?” 再自然不過的一個禮儀性問候,柳枝枝心頭有無數片羽毛掃過,耳壁跟著抓撓。 這回學機靈了,她順著孟偵給她找補的原因打下“還沒”二字,點擊發送。 半天沒等來童心的回復,在孟偵接二連三的“問候”里,柳枝枝來到牛rou面館。 今晚三木燈牌沒亮,店里空無一人,只有點餐處那條道開著兩盞白燈,孟偵正埋首,注意力全放電腦上。 壁上吊燈為他鋒利的側臉線條添涂一圈圣潔白光,昭示著黑幫頭子偏愛的骯臟交易,黑暗又恐怖。 柳枝枝跺兩下腳鼓舞氣勢,帶著她不顧死活的決心,敲兩下玻璃店門。 咚咚—— 孟偵聽聲抬首,“進來吧,你先隨便找個位置坐。今天新店月盤,我這會兒手頭有點事情處理?!?/br> 來了來了—— 電影里黑幫頭子都是這么講的,以“有點事情沒處理”拖長進度條,讓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猜他不可捉摸的心思。 柳枝枝偏不上套,“好,那我先看游戲直播?!?/br> 今晚是什么戰隊兩周年,同事冰月說晚上大家都會看,讓她也別落下。 今時不同往日,她已經摸清大部分游戲規則,玩得菜是一回事兒,游戲水平誰好誰壞倒能分個七七八八。 有得必有失,失的是她剛成型不久的馬甲線。 算了吧,沒了就沒了,社畜人累都累死了,沒有天天健身的閑情雅致。 公司群里聊得如火如荼,柳枝枝也跟著發截屏和表情包。 店里這事兒處理完,孟偵再抬頭,就見她無聊地望著窗外,街邊有個正在攤雜糧煎餅的攤販子。 隔大老遠都能聞到辣條和香腸攤在煎餅里的香味,孟偵也半天沒吃東西。 “柳枝枝,你吃飯沒?” 斷頭飯嗎? 柳枝枝狐疑道,“我可以去店里找我爸媽吃?!?/br> 十分鐘后,她數地板磚等待,孟偵一手捧一個大煎餅,推門進來。 不是想象里孟老板開小灶做飯。香脆的雜糧煎餅配涼皮,也還不錯。 說不上來為什么,柳枝枝總覺得,他有一種很治愈很開胃的感覺。 大概是因為這個人看起來不像好東西,相處下來會發現他心眼兒頂好,做飯也好吃。 作為既得利益者,柳枝枝倒挺希望柳大壯多考察一下,不要急著出手。 同時又有點小愧疚,剛才把他想成那樣的人。人家到現在,一句拿卡的事情都沒提。 “看我干嘛?”孟偵抬眼,對上這雙瞳孔外圈一藍一黑的圓眼睛。 “你是不是......”她覺得這話問得不合適,又搖搖頭說沒事。 咽下嘴里的煎餅,孟偵雙眸凝過來,顯然對她只說一半的話有點不悅。 “有話就說?!?/br> 柳枝枝清清嗓子,緩緩問,“孟老板,你是不是不會一個人吃飯?” 說完見孟偵兩道劍眉輕輕蹙起,她又心虛地補充道,“我只是好奇,沒有侵犯你隱私的意思?!?/br> 好像是種心理機制。童心就是這樣,沒別人陪同,她能餓個三天三夜不吃飯。 以孟偵這種做餐飲的高收入群體,想要什么都是唾手可得的事情。 有事兒沒事兒請她吃飯,如果不是因為柳大壯,她只能想到這個理由。 孟偵淺然一笑,“哪兒那么矯情?我要一個人不會吃飯,早他媽餓死了?!?/br> 柳枝枝嘴巴一開,問出她長久以來的困惑,“那你跟我爸談的生意是不是很難搞?” 孟偵筷子一頓,“問這個干嘛?” “不能問嗎?” 他想了想,“還行。主要這邊兒剛開,有幾道流程比較麻煩?!?/br> “啪嘰”一聲—— 柳枝枝手上一沉,掉餐盤上。 “我天!” 餅皮破開兩層,辣條碎和干餅碎跟著傾灑而出,桌上頓時一片狼藉,只有兩碗涼皮躲過一劫。 “想什么呢?”孟偵抽紙問道。 想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能說嗎?當然不。 柳枝枝臉色尷出紅暈,連忙抽紙巾清理垃圾,“抱歉?!?/br> “多大點兒事兒?!泵蟼梢哺謇?。 消毒柜有一次性手套,他吹兩口氣遞給柳枝枝,她只好捧著煎餅小口小口吃。 剛好這個位置,能看到柳枝枝在一次性碗蓋上,堆起兩迭綠豆芽和面筋。 孟偵失笑。 吃個飯還挺辛苦。 飯后柳枝枝財大氣粗一把,給他打過去530塊錢。 “柳枝枝,打發我呢?”他睨著眼皮,把錢全部退回來。 見他眸底要進寒光,柳枝枝解釋道,“沒有的,是涼皮和煎餅的錢?!?/br> 他臉色微微好轉,收拾桌上一次性餐具,“一碗飯,不至于?!?/br> “可是我也不能老吃白食??!”柳枝枝又轉過去。 “你很介意這個?”孟偵停下手上動作,寬大的身體靠近她,帶著那股淡淡的木質香。 高挺的鼻子和柳枝枝的鼻尖,只有三兩公分的距離,屬于孟偵獨有的冷冽氣息立刻沾滿周圍。 她稍微動一下,很可能和孟偵鼻貼鼻。 不動的話,此刻孟偵細長的眼眸一直盯著她,黑睫沉在半腰,飽滿的濕紅色嘴唇上還掛著涼皮的紅油,看起來有種不可言喻的可口。 心臟劇烈跳動,柳枝枝不自覺停下吞咽口水的動作。 孟偵細看五官精致,兇厲在前,并不耽誤他是越品越有味道的那種帥。 令人情不自禁想窺探他,想知道他有什么愛好,喜歡聽什么音樂的程度。 幽沉的眼神太過直白,她眼眶熱得快冒煙兒,猛得合上眼皮呼吸。 聽到孟偵輕笑,同時臉上漩來一陣熱氣。柳枝枝乍然睜眼,他已經重新坐回對面。 “柳枝枝,你是不是以為我要親你?”孟偵語氣散漫,帶著戲謔的意味,長指飛快拉著外賣塑料袋打結。 半個蝴蝶結打得十分隨意,多出來的那截尾巴,正對著柳枝枝。 還真是當頭一棒! 她積羞成怒,“才沒有!” 一旦對上孟偵微瞇的冷眼,她語氣又軟下來,“沒有的。你剛剛離我太近了?!?/br> “我還要回去看直播?!绷χζ鹕?。 “等等?!泵蟼奢p輕拽住她。 她咬著唇,“我真的要回去看直播?!?/br> “卡不要了?”孟偵松開她的手腕,右眉揚起。 “???” 對哦! 柳枝枝點頭,“要的?!?/br> 孟偵提著外賣垃圾,推開點餐臺的小門,從椅子上搭著的黑色外套兜里掏出一個Prada Saffiano深藍色錢包。 還是那張會員卡。 兔子腦袋上的聊天氣泡貼著一個標簽貼,手寫黑色連體“柳枝枝”,蓋住原本的“幺二二”。 估計孟老板怕拿錯。 柳枝枝摳掉標簽貼,重新放手機殼里,“我先回去了?!?/br> “等會兒,我去便利店買盒煙?!?/br> 孟偵收東西關店,她干等著無聊,去馬路邊垃圾桶丟垃圾。 “枝枝——” 柳枝枝回首,鐘嘉誠正朝她款款走來。 說不上來哪里不對。 短短數日不見,素日里如沐春風的鐘嘉誠,這會兒在傍晚的路燈下,眼神憊態感很重。 柳枝枝愣在原地端詳許久。 感覺他像背著千斤頂,在無人沙漠區走了很久。 距離越來越近,她看到鐘嘉誠眼底的紅血絲和幽深的黑眼圈,驅趕的話也堵在喉里無從下口。 “枝枝,好久不見!”鐘嘉誠淡笑,聲音比往日多了份沉和柔。 主要孟老板也在門前,柳枝枝有點尷尬,“也沒多久吧?!?/br> “是嗎?” 鐘嘉誠過得渾渾噩噩,沒有酒精麻痹的時間,度秒如年。 這段時間發生太多事情。他找到同父異母的弟弟,得到父親的原諒,也永遠毀掉了兩個人的人生。 高中那會兒,他看不慣家里從天而降的新成員鐘望。鐘望是父親在外面養的兒子,和初戀女友生的。 上學遇到戶口的原因,鐘望初升高時搬到大院。父親謊稱他是過世戰友的遺子,只有鐘嘉誠知道不是。 鐘望成績比他好,人比他更討父親喜歡。 當時他帶一個懷孕女生回家,女生是鐘望男朋友的前男友。他想方設法在父親那里添油加醋,污蔑鐘望。 父親一氣之下把鐘望趕出家門,和他們母子斷了關系。 后來鐘嘉誠一直在找他們,每次都晚一步。鐘望輟學后,前幾年母親癌癥去世,他從原先的工作室辭職。 上個月末,在張希亮奶奶便利店里遇到一個人,這些年停滯不前的尋找有了轉機。 反復思忖時想到心性純良,干凈美好的柳枝枝,他最終決定到父親那里招供事實。 忍痛割開這么多年早已長在筋骨里的虛偽外衣,鐘嘉誠終于能站在太陽底下喘口氣。 “很想你,所以就來了?!彼牒土χΨ窒?,又難以啟齒。 心里炸開小小煙花時,第一個想要邀請欣賞的人是柳枝枝。 “???” 這話當頭一棒錘到柳枝枝頭上。 原來鐘嘉誠也是會說糖衣炮彈的。 起初看他可能情緒不太對,現在轉念一想,跟她又沒半毛錢關系。 柳枝枝認真道,“鐘先生,我有工作,請你以后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br> 語落她快步離開,拽上店門口望著臉的孟偵,往反方向走。 她小聲道,“孟老板,救個急?!?/br> 孟偵頓住腳步,“怎么了?” 關鍵節骨眼上,柳枝枝沒心思解釋那么多,“你能......” “枝枝,我知道他不是你男朋友?!痹挶淮蚵?,鐘嘉誠已經走到跟前。 與此同時,孟偵握住她的小手。 略微帶點粗糲感的手掌裹著她,膚感冰冰涼涼,很像冰絲防曬服。 接著耳邊響起孟偵的聲音,“確實不是,我還沒追上,會努力的?!?/br> 嚇得柳枝枝指尖微抖,仰頭看他。后者低笑,側目看她,幽黑的眸子里皆是寵溺。 “柳枝枝,你還挺受歡迎,前上司都追到家口了?!?/br> 孟偵的棕色大掌覆蓋著她指尖顫抖的手,她忸怩地吃癟一笑,有種無法言喻的尷尬和羞慚。 以前喜歡的人找上門,偏偏和孟老板碰個正著。柳枝枝恨不得封閉視聽,找個石頭縫鉆進去。 “枝枝,你喜歡他嗎?“鐘嘉誠的提問相當犀利,話里把握十足,好像就確定她還喜歡他。 “你是女孩兒,不能隨便跟人牽手?!?/br> 柳枝枝偏不如他意,晃晃和孟偵握成一團的體型差雙手,正眼看他,“喜歡,我覺得很好看?!?/br> “喜歡我??!“孟偵聽樂了,低眉問道,“那什么時候讓我上崗?” 在鐘嘉誠驚愕的目光下,柳枝枝盡可能讓自己看上去十分配合,熱情地往臉上堆笑,“現在就可以的?!?/br> “行!那咱倆現在就是男女朋友了?!泵蟼砷L臂外伸,搭在她肩頭,笑著看向鐘嘉誠,將她摟在自己身前。 “兄弟,謝了!以后別再來找我女朋友?!?/br> 話落他牽著柳枝枝往小區走,留鐘嘉誠嘴角一僵,獨自在原地發懵。 十分順手的一套動作,廚子一身黑白便服,柳枝枝今天穿著漂亮的小白裙,裙擺隨風輕蕩。 腳下是兩雙同色白色板鞋,廚子配合她縮小腳步,放慢速度,兩人連背影也異常登對。 呼吸里帶著強烈的失重感,鐘嘉誠顧不上恍憾,快步跟上去說道,“枝枝,你沒必要為了趕我,隨便拉個人演戲?!?/br> 兩人均不作答,腳上步子加快。 “枝枝,這個男人是個拉面館的廚師,我知道?!?/br> 身后的話音是鋒利的魚刺,筆直穿進柳枝枝心里。羞恥感上腦,她眸眶逐漸蓄水。 “孟老板,可以松手了?!?/br> 好像聽到熟悉的略微哽咽,孟偵有點兒難辦,這會兒兜里沒帶紙巾。 怕柳枝枝過會兒掉豆子,他傾頭確認,“這男的挺難纏,你一個人可以嗎?” “可以的。你快去買煙吧?!彼焖偈掌痣y過,朝自己笑笑。 孟偵只好先行離開。 這頭,柳枝枝屏息斂聲,轉身盯著鐘嘉誠,抬步到他跟前,抖顛著嘴唇艱難開口,“你真的,就像,一個詛咒?!?/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