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柳枝枝胸有成竹,這陣子要好好找工作,寫公眾號文章。 沒找到工作前的空閑時間,她先在網上接私稿,掙點小錢養活自己,下午去干果店里幫忙。 父母對此自是一萬個滿意,女兒狀態恢復過來就好。 出門前柳大壯敲她臥室門,坐她床邊安慰她,“枝枝,店里的事兒不用你cao心。咱家不比那些公司老總,但老爸養你還是綽綽有余?!?/br> 退伍后柳大壯的鹵牛rou生意紅火,和趙晴子結婚,屬于老來得女,后來又掉過一個孩子,對她更是寵愛。 他是柳枝枝能文能武的戰斗粉,親媽趙晴子是她的毒唯。 近幾年父母年齡上來,精力不濟。 柳大壯把城東和城西的兩個鹵牛rou店盤出去,跟趙晴子在小區附近,經營一家兩層樓的果干零食鋪子。 聘請了幾個員工,他們日子清閑不少。 有國家退休金和早年投資回報養老,現在開個小店打發日子,順便掙點兒小錢。 也一直向柳枝枝強調,她開心健康比什么都重要,他們別無所求,慣得她有點媽寶女加爹寶女的綜合屬性在身。 這會兒柳大壯湊她跟前,拿著鏡布擦她電腦邊緣的灰塵,“你想找什么工作?爸找人給你問問?!?/br> 柳枝枝眼神迷茫,看著他額前幾根白發發愣,“其實我就是想知道自己的人生邊界在哪里?!?/br> 向來天馬行空的女兒,能墨守成規,在不喜歡的財務數字上死磕這么多年,已是奇事。 柳大壯揉揉她腦袋,“別怕讓爸媽失望,你永遠是爸媽的驕傲?!?/br> “爸,你說我能突破嗎?”柳枝枝喟嘆。 “你已經突破了。在你裸辭那一刻?!彼o滿是皺紋的臉上,堆迭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這句話給她一針振奮劑,她從早上忙到下午,發公眾號文章,修改簡歷,歸納整理那些企業招聘信息,發郵件試水。 出門已經下午四點。 柳大壯帶著兩個店員出去學習,兩層樓的店鋪只有趙晴子和一個出來兼職的女大學生。 柳枝枝幫忙裝箱發快遞,忙到晚上七點多才回去。 一下午凈坐店里,零食沒少吃。 晚上她跟著父母叫外賣,吭吭一碗麻醬涼皮下肚,這會兒撐得渾身難受,正漫無目的伴著幽藍的夜空散步消食。 身后有人拍左肩,柳枝枝扭頭。 鐘嘉誠一身西服,陰著臉站在她面前,手里還提著公文包。 本來眼睛困得抬不起來,看到鐘嘉誠她立刻清醒。 后者鼻子翻兩口氣眨眨眼,接著喉嚨滾動,在他話語未落間,柳枝枝回眸無視,繼續往前走。 一般他這套微動作,定是發火前兆。 在鐘嘉誠身邊將近兩年,對于他這套運作系統,柳枝枝了如指掌。 呼吸之間,一聲語氣滿是躁意的“柳枝枝”傾口而出。 “學會拉黑我了?” 不想跟這個悔慢的人說話,柳枝枝捂著耳朵闊步往前走。 下午出門,她沒化妝沒洗頭。 裝箱時,她把中分長發隨便扎成低丸子頭,白色短袖上有幾道裝箱子落下的灰道道,藍色牛仔直筒褲松松垮垮扎在短袖外面。 吃完涼皮擦嘴唇,柳枝枝沒涂唇膏,這會兒嘴上一圈干皮,像路邊的狼狽小狗。 沒走兩步,鐘嘉誠再次揪住她后脖衣領。 “柳枝枝,本事大了?” 在這片滿是喧壓市井的夜晚街道,他的聲音不大,語氣甚至有點輕飄飄,盡顯傲慢。 柳枝枝不耐煩地回頭,鐘嘉誠松開她,側頭點向路邊那輛深灰色賓利,“聊聊?” “不了。家里有事?!绷χΦ褪鬃鞔?,轉身加快腳步。 鐘嘉誠哂笑,跟在她旁邊,“柳枝枝,你知不知道你只要撒謊就會臉紅低頭???” 她邊說邊走,“鐘先生,我已經辭職了?!?/br> “鐘先生?” 鐘嘉誠嚼著生疏的稱呼,神色變得端肅,“我給人事部交代了,你請長假?!?/br> 柳枝枝定在原地抬頭看他。 鐘嘉誠額前有細微汗珠,金絲眼鏡片在夜色下稍微泛白光,微遮住他狹長的眼尾。 這張斯文的禁欲清冷臉,確實是“敗類”。 當初真是瞎了眼,她淪陷如此之深! “上車說吧?!?/br> 他不在乎,柳枝枝還要臉。 車門嘭嘭兩聲,鐘嘉誠輕聲道,“休息一周足夠了,明天回來上班!” 柳枝枝咽下羞恥,忍著脾氣說,“我說了我辭職的?!?/br> 車外街道掛滿流華繁景,她看著窗外,無意義感在心里彌漫。 啾啾兩聲,鐘嘉誠鎖住車門,厲聲問,“為什么突然想辭職?” 柳枝枝不說話。 “你記不記得辦公室第一次團建那晚,你說過什么?” 那晚她喝了點酒,最后鐘嘉誠開車送她到小區門口。 當時她閃著星星眼,一臉癡味,“鐘總,我以后都給你賣命,我肯定會好好工作的。你以后就我一個私人助理好不好?” 鐘嘉誠說看她表現。 喝得上頭,她嘴上叭叭不停,“我表現超好超貼心的,我還會做咖啡,做小蛋糕?!?/br> “鐘總——” 她身子朝前趴在儲物盒上,側頭看他,“你想要貼心的小助理給你做點什么嗎?” “貼心???那你明天早上給我帶杯拿鐵?!?/br> 此后,柳枝枝特意買了一臺咖啡機。冬暖夏涼,她每天早上雷打不動提著拿鐵去上班。 以前鐘嘉誠也經常發脾氣,偶爾煩了兇她兩句。扔拿鐵,那天是頭一回。 原來她的心意一文不值。 柳枝枝不愿繼續回想,“我不喜歡這份工作?!?/br> 鐘嘉誠倍感震驚,呵一聲,眼底閃過一絲不屑,“以前怎么不說不喜歡?” 以前你不會以高姿態的居位,職場pua我。所以盡管你最初是單槍匹馬,我們聊天都靠我百度,我也愿意往你跟前走。 柳枝枝攥著雙手,摳弄指甲白色底部邊緣,咽下那點在他眼里卑不足道的委屈,抬首,“我就是不喜歡了?!?/br> “回來,我給你加薪?!?/br> 柳枝枝搖搖頭。 “加三千?!?/br> 柳枝枝不為所動。 “翻一倍?!辩娂握\繼續加碼。 她頭低著,持續搖個不停。 鐘嘉誠也煩,忙活半天一口熱飯沒顧得吃,到了這邊,這小沒良心的一聲招呼不打,拔腿就跑! 于是他說話帶著氣,“柳枝枝,你見好就收,別跟我鬧!” 柳枝枝臉上發燙,咬著唇看他,“我沒鬧?!?/br> “沒鬧你作什么?我對你很差?” “我就是不想喜歡你......” 呼之欲出的喜歡,柳枝枝差點暴露自己,改為死命搖頭,避而不談,張口只剩一句,“不喜歡做你助理,我決定好了?!?/br> “喜歡我???想做鐘總女朋友?”鐘嘉誠氣定神閑,一點余地不給她留。 不聽話的心跳聲響徹云霄,柳枝枝瞪大眼睛看著他。 金絲眼鏡逼近,鐘嘉誠端詳她的臉色,繼續問,“喜歡我還要走?” 突如其來的撩撥沖擊太大,她嚇得六神無主,頭瞥窗外,連聲否認不喜歡。 “你是覺得我傻,看不出來?” 面對鐘嘉誠的滿臉好奇,柳枝枝強迫自己鎮定,“沒有,我不喜歡你,我有男朋友?!?/br> 他不禁發笑,“變心這么快,你男朋友知道嗎?” “我不喜歡你!”她急得大喝道,眼淚跟著奪目而出,急往下流。 藏不住了,那個片段烙在柳枝枝頭骨上。 腦袋里咚咚的扔拿鐵聲,以及鐘嘉誠兇她,欺負她,無視她的畫面,不斷敲打她,響徹心扉。 柳枝枝從來沒有這般討厭自己,否定自己。 奇恥大辱! 她大哭起來,熱脹的眼皮狠狠瞪著鐘嘉誠,朝他宣泄。 一看事情不對,鐘嘉誠連忙軟下態度,抽紙巾給她眼淚,“好了好了,不喜歡就不喜歡??奘裁??” “你別碰我!”柳枝枝把他的手打到一邊。 “別用你的臟手碰我!” 聲音很響,他手背上立刻落下一個掌印。鐘嘉誠張口結舌,實在沒想到她這么激動。 “你憑什么不分青紅皂白就讓我停職?你說過你那天晚上會去。那天是第600天的?!?/br> 什么600天?鐘嘉誠有口難辯。 前一天柳枝枝提醒過,張教授的事情他還是忙忘了。 那天上班就是訓她,答應她的承諾沒履行,還讓她在飯桌上落下一堆冷眼譏誚。 看柳枝枝哭成這樣,他才后知后覺。 平時口嫌體正直,原來一直在以喜歡之名行傷害之實,現在代價來了。 鐘嘉誠把紙巾放在柳枝枝身前,讓她自己抽。后者不為所動,哭著讓他開門。 車里的空氣過于窒息,她現在不想看到鐘嘉誠,不想跟他待在同一空間內。 這邊街上人太多,看樣子頗有桃花源記的悠然之樂。 現在放她離開,哭得人盡皆知,鐘嘉誠更沒法補救。 他這邊不松口,柳枝枝拍著車窗哭鬧不停,話里全是梗咽。 “鐘嘉誠,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給你當助理......” 鐘嘉誠茫無頭緒,嘴里不斷醞釀,怎么也說不出來對不起這三個字。 驕傲如他,自認為不需要給柳枝枝道歉。 電話突兀地響起,是柳大壯。 柳枝枝立刻頓聲,抖著身子平復呼吸,按下接聽。 “好的爸,我知道了?!?/br> 電話掛斷,她抬手拂去淚水,整理好心情,“我爸找我有事,你開門好不好?” 聲音入耳帶著乞求,鐘嘉誠背后發涼,感受到什么東西正在消逝,有種透心肺腑的不安感。 他艱難開口,“枝枝,我是不是不值得你喜歡了?” 柳枝枝重定下心,逐句解釋,“我沒有喜歡過你,你理解錯了。我爸找我有事,請你開門放我出去?!?/br> 鐘嘉誠無奈開門,任由她攥著手機,戴好口罩開車。 下車前他撈住柳枝枝手腕,抿了抿嘴唇,“枝枝,對不起?!?/br> 突如其來的道歉過于不可思議。柳枝枝嘴巴微張,想問他指哪件,也想問他有沒有承認過自己的主體性。 胳膊還被緊緊扯著,她又覺得沒必要。 本來能控制好情緒的。 察覺到柳枝枝的排斥,鐘嘉誠放開箍住她的細腕,一句話結結巴巴,“你,回來吧......你回來我補償你?!?/br> 這輩子頭一回對女人說這種話,他特別不習慣。 “不用了?!绷χ︼w快下車,落荒而逃。 竄得比兔子還快,鐘嘉誠煩躁地打開抽屜,從煙盒里掏出一根煙。 尼古丁浸入大腦,他心里的煩躁不減反增。 他靠著椅背,輕吐煙霧,初夏的高溫加強他體內這股子沒由來的煩悶。 調低空調溫度,鐘嘉誠給秘書發語音,“事情先緩緩,等我回來再說?!?/br> * 三木牛rou面館,這會兒一樓顧客滿座。 店員小王就上次老頭插隊的事情,向柳枝枝道歉,說老板正在后廚,讓她等一下。 柳枝枝無聊地坐在玻璃窗前,在大眾點評在搜索臍釘穿孔的店。 不了解穿刺,她只知道打耳洞要先戴銀針,臍釘估計也是。 店鋪間的價格能差一倍出來,柳枝枝盯著手機記價格和套餐,仔細研究起來。 一位染著黃毛的男店員過來給她倒水,看她嘴里嘟囔著“正品手術級鈦鋼釘,二百、三百五,二百、三百五......” “姑娘,打洞找我們老板??!” 柳枝枝啊一聲,從手機里抬頭。 店員叫葉凡,身材偏矮,體型胖乎乎的,話忒多,跟誰都能聊到一塊兒。 看柳枝枝挺可愛一個女孩,趁這會兒不忙,他坐她旁邊嘮嗑,“我們偵哥有家紋身店,能搞這個?!?/br> 柳枝枝有點尷尬,“我就是看看?!?/br> “你看我這個耳骨釘,就是偵哥打的!” 葉凡耳朵又大又紅,右耳朵邊上一排黑色圈圈,人又胖胖的,柳枝枝不由自主想到豬剛鬣。 這能好看嗎?她笑而不語。 這份不戳穿的友善落在葉凡眼里,變成拘謹。 他害一聲,“真沒事兒!你想打哪個,讓偵哥給你整,他老熟練了,肯定不疼?!?/br> 柳枝枝一下被吸走注意力,“真不疼嗎?” “真不疼。就,咻一下,很快就過去了?!比~凡語氣相當誠懇。 柳枝枝小聲說,“可是你耳朵現在很紅?!?/br> “你怎么不信呢?” 葉凡抬頭,看到孟偵正從后廚走過來,連忙叫人,“偵哥!你過來跟她說?!?/br> 今晚孟偵身著簡單的白T和黑褲,腳踩限量版白色板鞋,顛著文件走過來時架著無框眼鏡。 和之前黑幫頭子越獄的風格,出入挺大。 柳枝枝暗想,畢竟是在面館,可能他覺得這樣更親和吧,能讓野獸變斯文。 “怎么了?”孟偵看向葉凡。 旁邊有顧客叫服務員,葉凡讓她自己說,喊著“來了來了”,急忙離開。 孟偵弓腰,雙手撐桌,“你真要打?” “要的?!绷χΨ浅?隙?,甚至今天下午出門前跟練了兩遍馬甲線視頻。 他神情散漫,“怕不怕疼?” “有點的?!?/br> 說出口,她發現自己聲音小得跟螞蟻似的,又努了努嘴,“不怕?!?/br> 孟偵搖搖頭,“網上買個免穿孔的自己玩兒吧?!?/br> “哦?!绷χ舆^文件,起身跟他告別。 屁股沒抬起來,孟偵問她是不是又哭了。 柳枝枝說是,“我剛剛來得急,撞家里桌角了?!?/br> 她誒一聲又坐下,“撞桌角痛還是臍釘痛?” 孟偵抿唇,“非得打?” “打的?!?/br> “等一下?!?/br> 孟偵掏出手機,搗鼓一番遞給她,“你覺著這好看嗎?” 屏幕上是9:16的臍釘四宮格圖片,分別是臍釘豁開流血、愈合后留疤、帶著釘時潰膿紅腫和涂黃色碘伏的拼圖。 血淋淋的,不忍直視。 “嘶——”柳枝枝有點rou疼,低頭看看自己的肚子,彎眉擰成麻花,“這么嚴重嗎?” 孟偵笑瞇瞇道,“天熱一個養護不當,褲子磕了碰了,容易潰膿?!?/br> 回家路上,她唉聲嘆氣,搜索臍釘的失敗案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