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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囚鳥(監禁sm)在線閱讀 - 入翁

入翁

小子這里,你準備怎么處置?”

    “最好的方法當然是就地殺掉?!苯饪M毫無波動,“但他若騙了我,只怕背后也離不開林聲竹指使,畢竟信里他也說了,大哥身邊有密探在盯梢。事情弄到這個地步,大哥的命運也不是我能輕易決定的,江湖上有太多人想要他的命。就是落到了屠魔會手里,等待他的也是死。我現在只慶幸自己人言微輕,又沒入屠魔會,除了那些在長安胡作非為的傳言,無人在意我,更不至知曉你我的關系,若我們能好好利用這點,在合適的時機破局,他應該能有一線生機?!?/br>
    “還行,沒傻??茨氵@一路風雨無阻的樣子,還真以為腦子里就只剩下那傻大個,沒裝別的東西了?!?/br>
    解縈難得被燕云說得臉紅,畢竟自己適才那番話雖然說得冠冕堂皇,可她還真如燕云所想,滿腦子想的都是君不封。

    見面之期臨近,橫亙的兩年的恨與怨也都日漸消弭,她的心里是很純粹的歡喜。

    燕云見她又在發呆,無奈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先別急著想那傻大個,正好現在我在你身邊,也方便給你出主意。屆時你我一明一暗,伺機行事,那脫身之后呢,你準備怎么待他?!?/br>
    “怎么待他?”解縈冷笑,“對仇楓怎么玩,我對他就怎么玩,變本加厲地玩。只是……”

    “只是什么?”

    解縈沉默不語,神色黯然,細嫩的手指敲著窗框,她又在望著不遠處的霓裳閣出神。

    “我懂你在怕什么,但正所謂‘男采花,女盜馬’。男人就像馬,越烈越要馴,馴乖了,也就聽話了?!?/br>
    “可我感覺我和他就像在熬鷹,遲早有天要熬死一個,不是他,就是我?!?/br>
    “別這么喪氣,咱們掰著指頭好好分析分析。之前你希望你的好大哥不要離開你,為此你囚禁他,等他徹底沒了逃跑的念想,你才放他出了屋,結果著了他的道。依我看來,這事還是你對他做得不夠狠,不夠絕,你也沒有將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利用到最大化?!?/br>
    “地位?”解縈自嘲笑道,“我有什么地位?一個無關緊要的外人罷了。他若真把我當親妹子,也就不會兩年時間音信全無,一次都沒來看過我?!?/br>
    “也許他來了,只是你不知道呢?”

    “你不要給他說好話!”解縈大叫道。

    燕云聳聳肩,又安撫地拍拍她:“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僅我從茹心和你這里聽到的只言片語,就可斷定這君不封絕非絕情之人。你固然是害過他不假,可這也過去了幾年,難道他還會這么恨你嗎?不管怎么說,你們都是彼此唯一的親人?!?/br>
    解縈沒出息地吸了吸鼻子。

    君不封潰逃了兩年,解縈也恨他恨了兩年,他長久的不出現,先前她是恨,后來又是怕,怕大哥在自己不知道的什么地方遭逢不測,兄妹倆至此天人永隔。她頻繁在那些露水姻緣里尋找瘠薄的擁抱,也是為了麻痹自己,好讓她不去胡思亂想,去面對那個可能成真的事實。如今,心想念念的人近在咫尺,憋了兩年的委屈與不解也終于潰堤。她毫無征兆地哭了。

    燕云心疼地為解縈拭淚,輕聲道:“你以前的法子是沒錯的。只要你不心軟,這個愿想你總能達成,但可惜就可惜在,你投降得太早,白白丟了先機。不過沒關系,重來一回,我們照樣能達成目的。丫頭你聽著,你這個大哥,即便你害過他,他也不曾真的恨過你。所以……沒關系,盡可能在他的身上留下你的印記。這種不記仇的大傻子可不多見,我想只要是你不是閹了他,讓他從此以后做不成男人,他心里念著的,大概始終是你待他的好。嘿,沒準你閹了他,他也不會有多恨你。所以你要做的不過是,讓他的身和心,都徹頭徹尾地離不開你?!?/br>
    解縈感覺自己的血在燒,一時竟有些站立不穩。

    燕云與眾男癡纏多年,也曾目睹了不少癡兒怨女,她一早看出解縈和君不封成不了好姻緣,但是這世道,終究是女子吃虧得多,她身旁又有太多血淋淋的例子,兩年時間的相處,她也把解縈看成了自己僅剩的親人,想盡可能地幫她一幫。

    “我說過,身心這兩樣,一個都不能落下。他的心始終有一塊是拴在你身上的,攻心先攻身。你要記得,男人,終究是男人,一種低劣的發情動物,床笫上的事玩明白了,之后的東西也就水到渠成了。屆時,你還怕他拒絕你的感情嗎?”

    “可……”

    “可什么?你是覺得和仇楓玩的東西,如法炮制到君不封身上起不了效果?若是毫無章法地胡亂cao弄,那確實不會有效果。但若有意安排,那便是僅為他設計的連環套,是請君入甕。你不妨思考思考,等他整個人都是你的了,你還想從他身上獲取什么?再換個角度想,你玩仇楓的時候,真就只是泄欲這么簡單嗎?”

    解縈玩弄仇楓的直接原因,自然是泄憤。但看著面紅耳赤的仇楓時候,她想的是誰呢?苦心鉆研一個又一個難言的小道具,日以繼夜地在仇楓身上做著測試,她想的,又是誰呢?

    雖然她不太愿意將君不封與自己難言的癖好聯系在一起,但她清楚地知道,是因為君不封的舉動,她才推開了那扇屬于自己的禁忌大門。如果說發泄在仇楓身上的欲望僅是發泄本身,避免讓她因為這種扭曲而磨損心神,那將這些手段如法炮制在大哥身上,看著他抵抗,看著他茫然,看著他沉淪,她又會是怎樣的感覺呢?

    解縈不受控地的渾身戰栗,那股久違的暖心熱流再度席卷了她全身。

    陰霾的種子破土而出,兩年前是他不要她,至于現在,那是他欠她的,她怎么對待他也不過分!

    “一旦被你囚禁,他所能擁有的一切,都出自你手。你自然可以想給他什么,就給他什么,而他無從選擇。這樣一來,有些事做得多了,就會上癮的……解縈,上趕著的買賣不長久,你要做的,是讓他毫無尊嚴的自己爬過來,讓他絕不能沒有你。他被你玩弄得千瘡百孔了,你依然可以純白無瑕?!?/br>
    第十二章  入甕(四)

    在燕云與解縈就著君不封的慘淡未來侃侃而談時,十數里外的君不封從暈厥中睜開雙眼,掙扎著出了破廟,就著附近的溪水,勉強洗了把臉。

    十五月圓,是他例行毒發的日子。

    他原以為自己會死在塔城。為了避免讓解縈發現自己的蹤跡,君不封強提起自己勉強恢復的微薄內力,施展輕功,拼了命地遠離塔城,最后也如愿以償,倒在了一片荒蕪的草地里。

    這荒草地正好位于兩國邊境,與鄰國的邊陲村莊相隔數里,因那時塔城瘟疫泛濫,村人不敢隨意外出,還是負責為全村覓食的獵手發現了暈倒的他。

    他們本是不愿意救他的,可君不封因為毒發吐出了大量鮮血,臉色青紫,顯然不是瘟疫的癥狀。獵手們稍加商量,到底將人事不省的他帶回村莊,交由巫醫醫治。

    這巫醫在村里德高望重,備受尊敬,看病救人的能力卻遠遜于解縈,讓人委實不敢恭維。君不封在他的cao持下撿回了一條命,但也僅是撿回了一條命而已。巫醫治病的方式,治標不治本。

    君不封纏綿病榻長達半年之久,因為語言不通,他僅能勉強和偶爾來看他的族長女兒交流。待到他能夠下床,村莊已然開春,塔城也重新恢復往日生機,村人們也準備趁這大好春光之際,收他入伙。村里本就盛行一妻多夫,他們想要讓他下嫁于此,去做族長女兒的第三夫,又或者嫁給族長,做她的填房。

    君不封早在撫養解縈之后就漸漸斷了成家的心思,生怕解縈因他會受了委屈,還說未來就算成家立業,也要等到丫頭成年再說?,F在解縈倒是成年了,也有了天降的“姻緣”砸到他面前,君不封還是趁著夜色,潰不成軍地逃了。

    他沒辦法接受自己與一個只說過幾句話的女人成親,而他若是成親了,他的小丫頭又該怎么辦?她還在找他嗎?

    君不封從村莊逃走時,身上的毒勉強解了個大概。之后君不封來到轉危為安的塔城,又在回中原的路上去了不少城池,依然沒能治好自己身上的毒。

    他始終要月月忍受三次毒發之苦。每次毒發,便如筋骨俱斷,萬箭穿心,生不如死。

    他從被那巫醫救醒的那一刻就清楚解縈中的應該不是“金魚花火”之毒,想是與這毒相似的某種毒物,陰差陽錯,倒是他沾了她的光??蓢@名滿天下的小醫仙在一朝成名后竟突然銷聲匿跡,雖然偶爾也會有她行醫救人的傳聞,但在如今的世道,除非是做了什么名揚四海的大善事,壞事總是比好事傳得快。

    君不封在西域耽擱了有大半年,狼狽回到中原,這中原已不聞墨手醫仙之名,人們早已有了新的談資。

    君不封一路探聽,解縈似是早早回了留芳谷,再不復出谷。

    她在半睡半醒中和自己重逢,君不封疑心自己那一夜的消失,許是傷到了她的心,不然她也不會這么決絕地避世。

    他心急如焚地來到留芳谷外,還是不死心地想要闖谷。此次來留芳谷,君不封做好了萬全準備,還將曾經學得浮皮潦草的五行八卦之術重新拿出來鞏固。

    可惜硬闖了留芳谷幾次,君不封都因為迷路,被阻礙在了幻境之中。

    幾個月未來,這入谷的法門似乎又有了大量變動,若不是君不封懂得見好就收,只怕早已困死在那團迷霧之中。

    沒辦法入谷探望解縈,君不封只能按照自己的老法子,換了個鄰近的村莊,等待解縈出來義診。他甚至中途截獲沿途送信的隼信鴿,看看能不能從外人的信中,看出解縈安危的蛛絲馬跡。但君不封本就是個大字不識的乞丐,幾年前闖蕩江湖還記得些許字,到如今,他認識的可能也僅有自己的名字,便是小丫頭的名字,他也沒把握能完全寫對。

    君不封截獲了不少信件,可因為不識字,看著都是一團亂舞的蝌蚪。截獲的信件里,除了普通的書信,還夾雜著幾幅yin穢不堪的春宮畫。君不封瞄了一眼便紅著臉不愿再看,也不知這是谷里的哪個登徒子,竟在私下傳閱這種下作東西。若這人對小丫頭有意思怎么辦?丫頭長得那么漂亮,人又善良,而這人行徑這般不堪,會不會帶壞她?還是說丫頭囚禁自己時的放縱大膽本就受了這個人的影響?在自己不清楚的地方,他已經把她帶壞了?

    君不封截信,屬于解縈的信是一封沒看到,反倒收獲了一肚子邪火。

    當夜他又試著闖了闖留芳谷大陣,再度鎩羽而歸。

    賊心不死地闖了四五次,君不封認了命,決心按兵不動,在村里等解縈。

    解縈始終沒來。

    如今的解縈已是江湖聞名的小醫仙,屠魔會也偶有任務交付于她,為谷外村民義診之事,已交給了新一代的年輕弟子處理。

    在谷外等了三個多月,君不封清楚自己是等不到解縈出谷了,也便郁郁地離開了終南山。他繞去洛陽待了幾天,曾經解縈坐鎮的小醫館也蕩滿了塵土,已經很久沒人去了。若不是陰差陽錯從洛陽發現了“冒牌君不封”的蛛絲馬跡,君不封只怕現在還在洛陽的哪條小街邊借酒澆愁。

    他與那冒牌君不封短暫交過手,沒敢太暴露自己的身家路數,只讓那人以為是嗅著他身上懸賞來的賞金獵人??芍慌c那人交手了幾招,君不封的心就沉道了谷底。

    若不是心知這人是偽物,連他自己都要納悶,這天底下怎會有和他的武功路數如此相似之人?可嘆他如今內功盡失,對手卻內力充沛,兩人在外家功夫上不相上下,他的內里卻露了怯,始終沒辦法試出對方的真正斤兩,卻險些命喪對方手下。

    好在沖冒牌貨而來的賞金獵人不在少數,那人疲于奔命,也給了君不封可乘之機,讓他得以一路追擊。

    那人在蘇州徹底失去了音信,君不封卻也留在了蘇州。

    平心而論,這世上如有一座城他最不愿意踏足,那必是蘇州無疑。

    茹心已經辭世了好些年,有些時候,他甚至要記不清她的臉。但他人生中最春風得意的時日,無疑是與她,與林聲竹,在這溫暖的城池中度過的。

    幾年前的意外,茹心身故,他的人生也由此戛然而止,成了只能活在暗中的影,屠魔會后期發生的一切之于他都是夢魘,他不愿回憶有關屠魔會的分毫,蘇州是唯一一個能與他那短暫的,還算明亮的年少生涯聯系起來的城池。

    他來到這里,誠惶誠恐。

    君不封本想著探尋完那冒牌貨的蹤跡就走,卻因為一個消息留了下來。

    開懷山莊四年一度的鑒寶大會舉行在即,君不封對那些奇珍異玩沒有興趣,卻單單對武比上了心。

    開懷山莊的武比與留芳谷武比不同,因其是“鑒寶大會”,武比,比的便是神兵利刃之鋒,兵器譜前五十的武器,要靠自己的雙手來奪!

    君不封至今還將解縈為他做的“用心棍”拴在腰間,這是小姑娘的得意之作,也是她遞給他的驕傲,君不封自然無心替換。但這次的兵器譜上,聽說有東海的罕見礦石鍛造的短錐。

    此前在留芳谷看解縈武比,小姑娘用上了仇楓打造的雙手劍,雖是行云流水,總有那么幾分不順。君不封記得,解縈幼時便曾提過自己不喜用雙手武器。

    其實結識了仇楓那樣前途無量的鍛造師,最好的方法便是讓他將“碎霜”融了后,用原材料再為解縈造一把武器。君不封對仇楓那個小道士沒意見,也認為他確實是丫頭的良配,可他唯獨在這武器上慪了氣,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要為小丫頭備一把趁手的短錐,小丫頭用不用那是她的選擇,但他準不準備,那是他的本分。

    短錐在江湖中的使用并不太多,依君不封的判斷,這武器進不了前十名的廝殺,以自己目前內力空空,徒有外家功夫的水平,尚有意思奪取短錐的可能性。畢竟開懷山莊在兵器譜的武比上明令禁止催動內力,只能依招式定勝負。他想是能為她賺到這個彩頭。

    他最近又在試圖養鳥了,從頭開始培養獵鷹,太過耗時,這次他養了隼,希望它們終有一日能穿越迷霧,將他為丫頭準備的禮物帶回家,讓她知道,他有在給她報平安。

    開懷山莊的鑒寶大會如期舉行,君不封也在里面見到了往日的一些熟悉面孔。君不封擅做易容,體內余毒未清,與幾年前的自己相貌體格均不甚相似,便是坦然地出現在舊人面前,也無一人將他認出。

    他謹慎地參加了武比,出招尤為小心,避免出現自己常用的幾門招數??上Ш檬露嗄?,事情并不如他所想,即便只是排名三十幾位的短錐,都有大量武林高手要與他競爭。規則上說是禁止動用內力,卻沒說不讓人用暗勁兒。同臺競爭的人里,在外家功夫上,沒有一個人可以在君不封手下過五招,可就靠著那陰毒的暗勁兒,君不封也吃了不少虧。最后他雖然如愿以償地拿下了短錐,自己身上也受了嚴重的內傷,連帶著毒發時間也跟著提前。

    而他這廂剛剛毒發,那廂就傳出了冒牌君不封連殺柴房十一人,又火燒庫房的消息。若不是開懷山莊應對及時,只怕山莊的數年積蓄就此毀于一旦,莊主夫人也險些葬身火海。

    齊家夫婦恩愛甚篤,江湖人盡皆知,莊主夫人便是齊莊主的唯一軟肋。

    如今冒牌君不封觸及了齊莊主的逆鱗,也引發了眾怒,齊莊主號召天下英雄相助,勢要將他這惡賊逮捕歸案,由武林幾大門派進行公裁。

    君不封不想讓贗品的勾當牽扯到正品身上,短錐到手,他便躲到了破廟調養生息??上麅葌^重,身子調養了一個月也不見好,還迎來了數次毒發。

    每次毒發,君不封都像是鬼門關里闖一遭。這次受傷,毒發的程度和次數更是變本加厲。

    他一度以為自己會因為心口和周身的劇痛,活活疼死在破廟。

    但他這次生生挨了三個時辰,終究是又活了。

    在溪水邊緩了緩,君不封回到破廟,打坐休養一陣,就抱著短錐和短棍,在疲累中緩緩睡去。

    翌日清晨,他睜開眼睛,看著自己身下的狼藉,苦笑。

    自打他受了內傷,毒發時的情況也有轉變,他的血總在燒。

    夜里,他又做了春夢,那與以前別無二致的春夢。

    第十二章  入甕(五)

    新傷舊痛的兩面夾擊下,一度在君不封體內沉睡的遺毒再次復蘇。毒血沸騰,時常燒得他通體灼痛。每一次從劇痛中醒來,身上總會泛起一股難耐的焦渴。

    他渴望鮮血如同野獸渴望血rou,似乎只有柔軟潔凈的女體才能短暫將他從這獸化的迷障中解脫出來。

    君不封不近女色,流亡在外的這段時間,因為心思都拴在了解縈身上,他無暇顧及其他。而解縈雖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但離開了留芳谷,不單是兩人之間的齟齬,還有那一度折磨得他苦不堪言的欲求,都被君不封順勢拋到了腦后。他一度以為自己會忘記那可笑的春夢,但它們只是蟄伏在他的血rou里,在他脆弱的當口,撒歡地探出頭,提醒自己他始終是個偽君子的事實。

    在做這些荒唐的春夢前,君不封也常常夢到解縈,都是些大同小異的夢。夢里的小姑娘開設醫館,懸壺濟世,名滿天下。他在夢里總是笑,這幾乎是他難以為繼的逃亡生涯里唯一一點燦爛的期盼,每次夢到她,他醒來一個人都能快樂許久。

    可自從塔城一別,兄妹倆再無緣得見,金光燦爛的美夢也變成了血流成河的噩夢。她生死不明地躺在他面前,蒼白羸弱。他焦急地喚著她醒來,收獲的只有無望的風。即便如今的解縈已經身體痊愈,可閉上眼睛,她與他的一切都停留在了塔城重逢的那一刻,他沒辦法設想在那之后的未來。

    偶爾在街上碰到與解縈年紀身形相仿的少女,君不封總在想,丫頭已經十八歲了,會長高一些嗎?除了仇楓之外,還有哪些青年才俊對她特別留意?

    自己的不告而別,她是否有怨很至今?

    她還在念著他嗎?

    念及至此,君不封就不愿往下再想了。

    他是不可能忘記解縈的。逃離在外,還是日以繼夜地惦念著她,他從來就沒能逃脫她的掌控,他早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了。這一點,他不去與內心爭辯。

    如果自己不是年長她十六歲,如果不是背負冤罪,武功全失,面對這樣熾熱而深沉的追求,他會拒絕嗎?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每當自己擁著他的小姑娘,鳥兒一樣柔弱無骨的女孩收起了乖戾,滿心都是對他的依戀,看到那樣真誠的雙目,他只想逃。

    午夜夢回,笑容甜美的小姑娘在月光下一遍又一遍地撩撥自己。從歡愉的夢中醒來,他幾乎要被苦笑擠出眼淚??诳诼暵曊f著離開是為她好,孤注一擲地遠離了她,又從來控制不住對她的念想,甚至現在又做起了那不倫的幻夢,他是如此可鄙而可悲,又怎能擔得起她的深情厚誼?

    君不封抽了自己幾個巴掌,低落地擦拭著解縈為他鑄造的武器。

    仇楓伏在屋頂上,盯了君不封半晌。

    男人手里的短棍雖是第一次見,但他立刻明白了這是解縈贈予對方的禮物。

    這幾年里,仇楓少說與君不封交手十數次,男人的功夫剛猛雄渾,慣用雙掌,仇楓沒見過他使用長棍,而林聲竹則提醒他,君不封對解縈贈他的“用心棍”視如珍寶,不管自己身處何地,定都帶著那用心棍,而長棍本就是他善用的武器,就是轉投群龍教,也不會因為棄善從惡,不忍讓武器蒙羞,就此放棄了用它。

    仇楓細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看來這一切確如師父所說,一直與試圖與屠魔會為敵的“君不封”,是個冒牌貨。

    既然確認了廟里男人的真實身份,接下來就要完成師父的囑咐。

    仇楓按著劍柄,遲遲未能出手。

    他還在想臨來蘇州時,林聲竹對他說的那番話。

    那時他還在江城執行任務,并為自己未能出席開懷山莊的鑒寶大會而郁悶不已。一貫與他分頭行事的師父竟突然出現在江城,還特意在當地最好的酒樓留了個位子,要師徒小聚。

    仇楓不明所以地來到酒樓,林聲竹也不遮掩,直接開門見山:“君不封現在蘇州落腳,趕在其他人發現他的蹤跡之前,你前去蘇州結果了他?!?/br>
    仇楓一直沒忘記兩年前解縈來屠魔會時,林聲竹信誓旦旦地承諾。他說只要找到君不封的蹤跡,定會幫助解縈,助君不封逃出生天,讓他們兄妹從此過上太平日子,可怎么轉頭……再者說,這君不封不是師父的兄弟嗎?他怎么能下得去手?更何況,師父怎么就那么肯定,他會贏得過君不封?師父和君不封的功夫旗鼓相當,可他只是個初來乍到的后生。就是背后搞暗算,恐怕死的都是自己。

    見仇楓默然不語,林聲竹也沒有太意外,反是給彼此都倒了杯酒,他先一飲而盡。

    “你別擔心,不封受了嚴重的內傷,眼下僅是個徒有其表的花架子,以你現在的功夫去對付他,綽綽有余……楓兒,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不封和我兄弟一場,我要殺掉他,也是為他好。你應該清楚,茹心的尸首被帶回屠魔會的下場是什么,這幾年叛徒在屠魔會的下場又是什么……”

    仇楓警覺地望著他,不明白師父為何突然提起此事。

    “茹心死后,我一度被總舵主棄用,后面是因為和那冒牌貨相爭,才被重新啟用,我們師徒倆也因此在舵內重新站穩了腳跟。但問題就是,我和那個贗品的紛爭,一切的一切都來得太巧合了,舵中上上下下,也只有我們總能找到他的蛛絲馬跡……這事乍看起來,仿佛是你我師徒緊盯著那人不放,但跳出來看,這就是一個擺明了的局,有人要借這些功,重新拱我上位。茹心還在舵里時就耍過這樣的手段……總舵主早就看出來了。這幾年邊關的要人頻繁被毒殺,塔城的瘟疫也是人為所致,這一切都有奈何莊在搗鬼。而這個贗品的行事,顯然也是為奈何莊和群龍教的圖謀鋪路,而我們這邊,只有我一個人得到了好處。你覺得總舵主會怎么想?”

    仇楓愕然,林聲竹苦笑道:“他們也只是在等一個證明我們是細作的機會?!彼麌@了口氣,“不封的命,就是我交給屠魔會的投名狀。把他的尸身交給他們,起碼可以堵住他們的疑慮,知道我不是在拿君不封做餌,故意爭名奪利。而除掉了不封,再昭告天下,那贗品也就沒辦法再打著不封的名頭行事,往后再對付他,也就不會再認為這是你我師徒在設局?!?/br>
    “可,可就算這樣,也不應該殺……”

    “就算我們不殺,你覺得他就能活得下去嗎?江湖絕殺令也就罷了,如今開懷山莊更是拿五萬兩白銀來懸賞他的下落,只要活口!全天下的人都在盯著他的命,開懷山莊那邊已經放話了,發現他的蹤跡之后立刻扭送屠魔會,全武林公審。這些惡事是不是他做的,也已經無關緊要了……就是替他辯解,也不會有人理睬我們的想法。茹心那會兒是我心軟了,若不是沒能及時了結她,不封也不會落到今天這一步?,F在的我沒準是在陪你去留芳谷向解縈提親的路上。我讓你代我出手,就是怕重蹈我自己幾年前的覆轍,懷念舊情,拖泥帶水,弄到最后,害人害己?!?/br>
    “可我若出了手,我和小縈……”

    “你放心,師父不會讓這件事影響你和她的關系……她本意是尋不封的下落,我卻要殺不封,是我對她不起。這件事上,我自有決斷,你按照我的吩咐,給她寄去一封信,這事便能將你從中摘得干干凈凈,她也不會怨恨于你?!?/br>
    “可是……”

    “小楓,別再可是了。這頓飯,是師父為你送行,飯后你即刻啟程,前往蘇州,此事關乎你我師徒生死,不容置喙?!?/br>
    仇楓沒有辦法,只好按照林聲竹的吩咐,給解縈寄去了信,同時自己從江城出發,前往蘇州。

    現在真到了該出手的那一刻,仇楓還是猶豫。

    君不封是解縈的救命恩人,是他親手將孤苦無依的解縈從死人堆里扒出來,沒有君不封的施救,他不可能見到如今這個全須全羽的解縈。在他替解縈打抱不平的時候,他確實是想親手殺了君不封,便是現在,回想起解縈那時的痛苦,他的弒殺欲望依然很強烈??珊徒饪M糾纏在一起的時間越久,他就越明白,殺掉君不封,只能是一個奢想。但凡他起了一點想動君不封的心思,解縈孤苦無依的身影就浮現在他眼前,怎么也抹不掉。

    如果君不封命喪于他手,他和解縈之間,將再無任何可能。

    眼下得知此前的諸多命案都是他人強行嫁禍的冤案,他更不能對君不封出手。

    在來蘇州的路上,仇楓給林聲竹斟酌著寄了封信,替君不封求情。還說自己保證會對君不封的下落守口如瓶,會更加盡力替屠魔會賣命,不會讓這些腌臜事影響到他們師徒的身家性命。只要君不封那邊也能保證從此再不在武林出現,他就可以和解縈一起穩穩當當地孝順對方,頤養天年。畢竟這人于解縈有恩,而他對解縈有情。

    林聲竹的回信很快,言辭嚴厲,痛斥仇楓不尊師命,見色起意,乃是十足的忘恩負義之輩,又說他已經從江城啟程,只比仇楓晚一兩日到蘇州。若他抵達蘇州時還未見到君不封的尸首,那師徒間將徹底情分不再!他會被逐出師門,也將就此淪為屠魔會的叛徒。

    仇楓不是沒見過翠微湖底細作們的慘狀,屠魔會清理舵內細作的手法,令人膽寒。若真淪落到這一步,別說是和解縈一同孝順對方,只怕他會和君不封一起,尸骨無存。

    仇楓越想越是心亂,又嘆了口氣。

    “什么人!”

    君不封竟警覺地注意到他的存在,從地上摸了枚石子就朝上空擲了上來。

    仇楓連忙躲避,硬著頭皮震碎瓦片,下落到嚴陣以待的君不封面前。

    對方看清來人是自己,也有些意外:“聲竹的小徒弟?”只是眨眼工夫,這意外就成了了然地苦笑,“是他叫你來殺我的?”

    仇楓一時不知自己該不該承認,但君不封已經捕捉到了他的猶豫,臉上的微笑愈發凄涼。

    仇楓已經觀察君不封好些時候了,如今面對面看對方,少時自己見到的意氣風發已經蕩然無存,如今有的只是頹然的疲憊,很難相信他與謫仙一般的師父是同齡人,但君不封身上那野獸一般的血性,同樣讓他心驚,對方似乎隨時可以像亡命徒般同自己搏命,即便目前的君不封早已劇毒攻心,內功盡失。

    看君不封已經明白了眼下的狀況,仇楓也實在找不出什么兩全之策,能保全彼此。既然已經無法違抗師命,那不如速戰速決,讓君不封死得痛快些?他正這樣想著,解縈泫然欲泣的面容再次在眼前浮現,心口抽痛到他幾乎拿不穩長劍。

    那就留下君不封身上的某些部件,作為已經處決的信物交給師父?

    面前的小道士竟在魂游太虛,搖擺不定。君不封搞不清楚對方在猶豫什么,此刻他命懸一線,被仇楓的走神拐帶著,也跟著不合時宜地感慨起來,以前的自己尚是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伙,武林的小輩還沒做夠,糊里糊涂過了六七年,他不再是曾經那個嬉笑怒罵的丐幫小伙,驟然開口,是自己都陌生的老氣橫秋。

    就在君不封長吁短嘆之際,仇楓也做好了決策。長劍出鞘,他的劍招凌厲迅疾,君不封先前還算從容閃躲,但礙于內傷發作,他的行動愈發遲緩,最后只得倉皇逃竄。

    仇楓也試出了君不封的深淺,確認他內傷嚴重,內里頹然,不堪一擊。

    五招之后,他的劍尖直抵君不封喉頭。

    仇楓喉結微動,凜然道:“師門有命,得罪了?!?/br>
    提起長劍之際,一枚突如其來的暗器打斷了他的攻勢。其氣力之大,竟當場將他的長劍碎成兩半。

    再看地上,地板上多了無數裂紋,一朵殺氣凜凜的漆黑玫瑰,深深釘入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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