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氣不打一處來,冷冷地搖搖頭,一言不發。她是個心眼小的,但凡誰傷了大哥一毫一厘,她都會不動聲色地記恨對方。但感情又是最勉強不來,君不封一廂情愿的癡戀本來也沒想得到茹心的回應。從這角度出發,是大哥上趕著去碰茹心的瓷,而茹心自始至終不欠大哥什么。她對茹心的嫉恨顯然站不住腳,但若讓她和她敞開了胸懷去接觸,她也實在做不到。 茹心得了解縈的拒絕,并不氣餒,轉而當著她的面在并不算大的空間里翩翩起舞。解縈想起了一年前的七夕夜,在長安花車上舞動的胡姬,舞姿也是這般曼妙。那是她這個年紀根本無法觸及的成熟風流,趕著解縈失神,茹心收了劍,笑著坐到她身旁:“我們來做個交易好不好,jiejie教你幾招霓裳閣的劍法,而你呢,就別生你家大哥和阿竹的氣?!?/br> 解縈一愣,又扭捏著低下頭。 茹心哪管解縈是拒絕還是答應,已經自顧自地給她講起了霓裳閣的武學精妙。解縈最怕這種直接的人,后面也只能個跟著茹心的講解,慢慢聽下去。 深夜,她們洗漱干凈,一并躺到床上,解縈思前想后,還是鉆到了茹心懷里,嗅她身上的幽香。短暫過了把懷念娘親的癮,解縈抬起頭,輕聲問道:“茹心jiejie,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你教我的那些……” “噓?!比阈男χ棺∷拇?,“聲竹不封和我都是少時結識,聲竹是早早被家人送去了道觀,而我和不封都是孤兒……女子在江湖行走本就有諸多不易,又何況本就是無根無萍的人呢?我看到這樣女孩就想幫上一幫。小縈,你很幸運,有不封做你的大哥。我看你和他親密的樣子,估計你遲早有一天會為了他踏入這片江湖,如果是這樣的話,留芳谷能教給你的東西,可能還不夠。都說是‘狡兔三窟’,我們女子多學幾門旁門左道,亦是無妨?!?/br> 茹心基本把霓裳閣的武學精要盡數透露給解縈,可謂送上一份大禮,還有些江湖上的旁門左道,也都是厲害的殺招,要是學會了這些招式,確實能在搏命時出其不意。 但解縈懷疑茹心目的不純。 可能是她太敏感,她能聽出茹心話里的真心實意,但她的話,又遠不只是“真心實意”這么簡單。 茹心對她說:“我偷偷教你武功這件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就算是你家大哥也不能說,還有,這都是些壓箱底的功夫,不到艱難關頭,不要輕易取用……你能做得到嗎?” 解縈故作天真地伸出手:“許諾分量不夠,我們拉鉤?!?/br> 第五章 流年(四) 翌日,他們趕在太陽下山前來到了秦州。 秦州地處三江交匯之處,又有“天水”之稱。君不封和林聲竹尚在蜀中分舵時,間或會來秦州踏青,此次造訪秦州亦是輕車熟路。 在客棧休整一晚,新的一天,他們備好了踏青用的食糧,帶著兩個孩子,策馬入群山。 找了一處合適的觀景地,才坐下沒多久,林聲竹就迫不及待地拉著君不封和茹心聊起了公事,茹心是第一次來秦州,從旁聽了一陣,便策馬去四處賞景。解縈這一日還是扒著君不封不放,緊緊纏著他的臂膀,她開始還算認真地聽林聲竹賣弄,后面實在被他高屋建瓴般的指示煩得可以,便拉著被她冷落了一路的仇楓去玩。仇楓聽師傅訓話聽得津津有味,可小縈meimei找了過來,他還是沒骨氣的任她牽去一邊。 有些話本也不便當著解縈的面細說,小姑娘拉走了仇楓,林聲竹再同君不封說起舵內事務,也變得放松許多。 經過探查,解孟昶之死與屠魔會中的探子脫不開干系。去年他們兄弟重創了群龍教,之后也迎來了群龍教和奈何莊的聯手反撲,屠魔會多家據點被搗,舵中兄弟姐妹死傷無數。為防止消息再被泄露,喻文瀾那邊精挑細選,為他看重的青年才俊單獨安排任務,林聲竹便在此列。他的口風之緊,便是愛侶茹心也不知林聲竹的具體任務為何,幾次三番下來,林聲竹在屠魔會的地位水漲船高。 身處高位,林聲竹身上也沾染了不少上位者的毛病,他自己雖未察覺,與他分離數月的君不封已經很明顯體會到這種變化。君不封面上沒有任何表示,心里卻有些不自在。與從前那個一心向道,全心為民的小道長相比,現在的友人動輒滿口大義,反而讓人覺得其心不誠,其義不真。他一向聽不慣這種惺惺作態的場面話,后面實在聽得心里煩,干脆堂而皇之打起了呵欠,表達自己的不滿。 林聲竹如何不了解君不封的脾性,見狀也利落地收了話頭,轉而為對方斟了一杯酒。 兄弟倆對飲三杯,開始看孩子們的嬉戲。 仇楓年長解縈兩歲,已隱隱有少年的模樣,解縈這一年雖然長高了一點,相較同齡的女孩還是顯得十分瘦小,再配上這一身紺紫色的衣裙,怎么看怎么像一個移動的小紫薯團子,煞是可愛。 君不封鮮少看丫頭和同齡人一起玩耍,似乎只要自己在她身邊,他們就像兩塊密不可分的磁石,解縈永遠都掛在他身上。而這時她特意拋下了自己,去與一個才認識幾天的男孩玩耍,可見這男孩的不凡。 君不封有八個月沒有好好和解縈團聚,來秦州的路上,他們一路奔波,片刻不得閑?,F在聽著她的笑聲,看著她活潑靈動的身影,臥底數月,橫亙心底的最后一絲陰霾終于消失殆盡。他可以徹底放松下來,享受他和小丫頭的夏日休閑。 旁觀的久了,君不封也不甘心僅做一個看客,他沒皮沒臉地混入其中,和兩個孩子對著附近的河流溜起了石子。他是打水漂的高手,解縈也得了他的真傳,除了這幾日在外,以及去年誕辰不得已的生病,小姑娘一天也沒有放下“小手段”的練習。仇楓并不知這兄妹倆的前因后果,還以為自己年長解縈兩歲,怎么也能在嬌滴滴的小縈meimei面前出一點風頭,可小縈meimei擲石子的手法居然很穩,這石子是扔得又遠,水花又小,還能泛起均勻的波紋;相比之下,他拼盡全力,也只能扔得她一半的距離,還是撲通撲通地往下砸,顯得粗野之至。 仇楓不滿自己的表現,而解縈每扔一下就高興得向一旁的君不封撒嬌,那絢爛的笑容晃得他眼花,沒能在她面前出彩這件事,也很自然被他拋到了腦后。 君不封今天見解縈溜石子的手法,就知道好妹子沒有忘記他的叮囑,對解縈的手法再度指導一二,君不封春風滿面,回來痛飲了一壺酒。 林聲竹在這期間也自酌自飲了三杯,沒看出什么事能讓君不封如此高興,他借著酒意問了一句,君不封卻反問他這酒的滋味如何。 這次出行,君不封特意帶來了兩款酒,林聲竹都一一品嘗過。聽了林聲竹那邊的答復,君不封這才洋洋得意地宣布了謎底——他帶的這兩款酒,都是小丫頭在這一年里為他精心釀造的。 酒是越陳越香,但解縈怕大哥來谷里鬧饞蟲,特意從祁躍那里學了幾種釀造時間相對較短的酒,以備不時之需。君不封這次去留芳谷,來去都比較匆忙,他只來得及帶上小丫頭送他的酒和丹藥,丹藥需找一個合適的時間吸收,而這酒也是這時才有機會喝。 君不封是好酒之人,只要這酒味道不是奇差無比,他都能從中找出閃光點。解縈許是和祁躍了解過他的口味,釀造出的這兩款酒都頗對他的胃口,林聲竹對這兩款酒夸贊有加,卻也說了這酒的后味要比尋常酒更辣,更烈,余味更足。 君不封更得意了:“等我家丫頭釀了三年的酒開封,到時候高低給你送幾瓶,你還沒事饞什么西域的葡萄酒,我們丫頭可是得了當世大釀酒師的真傳,復刻你喜歡的西域美酒也不在話下,以后我是不會巴結你賞口酒喝了,你來巴結我們丫頭還差不多?!?/br> 林聲竹翻了個白眼,兄弟倆推杯就盞,又喝了幾杯。 兩種酒摻雜在一起喝,許是容易醉。林聲竹的酒量不如君不封,喝著喝著,他瞄了一眼正在追逐打鬧的兩個孩子,突然和君不封嚼起了舌頭:“咱倆現在,要,要不就把兒女親家給訂上,你看他倆往一起一站,多般配?!?/br> 君不封不動聲色地喝完一杯酒,又側身去看兩個小朋友。 仇楓的相貌是當世一等一的俊俏,氣質同樣卓爾不群。至于男孩的性子,君不封觀察一路,可以確認仇楓處事沉穩,敦厚善良。而他家的小丫頭,相貌自是不多說,性格還是一如既往的難纏,但難纏的小女孩沒有給小男孩多少不快,兩人的性子很是互補。兩個孩子放到一起,乍看上去也算小一號的金童玉女。 君不封知道仇楓是個好小伙子,但他家丫頭連八歲誕辰都還沒過,現在談兒女親家,還為時過早,而且很難不說是林聲竹是包藏禍心,趁著丫頭尚未嶄露鋒芒,他就上趕著帶徒弟來占位了。 君不封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挑眉道:“倆孩子的事,現在聊還太遠,怎么也得過個四五年再說,先別說你這小徒弟了,你呢?”他一臉譏嘲,“你們昆侖山無為宮倒是不避諱道長結塵緣,但若有一天你當了掌教呢?茹心該怎么辦?” 君不封一句話把林聲竹問住了,他只能悻悻回應:“我這些年來一直在屠魔會上下奔走,鮮少回無為宮,我上面還有不少師兄弟,掌教這事,輪不到我?!?/br> “可無為宮與你同輩的弟子,數你資質最好,江湖聲望最高……” “停,打住打住。真要有那天,我就立刻傳位,讓小徒弟去當掌教?!?/br> 君不封順勢踢了林聲竹一腳:“好你個牛鼻子道士,前頭還說媒呢,這是礙著了自己的姻緣,轉頭就把徒弟賣了。你是瀟灑了,和茹心雙棲雙飛了,我家丫頭怎么辦?和仇楓定了親,他轉頭去出家,咋的,讓我家丫頭守活寡???” 君不封這句話激得林聲竹的火氣也上了頭,兩人針尖對麥芒地互嗆,全然沒注意到兩個小朋友早就停止了玩耍,將他倆的對談聽了個正著。 仇楓相貌俊俏,解縈看見他就心情好,而他性格敦良忠厚,她也可以像在大哥面前那樣,稍微暴露一下自己的本來性格。 但這一切友善從聽到林聲竹打算的那一刻起,就到此為止了。 他們一直緊握的手松開,仇楓噙著眼淚直吹拇指,他像是不知覺中被什么東西狠狠刺了一下,指尖滲出了大量鮮血。他吮著手指上的血漬,呆呆看著剛才還和自己親密有加的小meimei——對方現在已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嘴臉。 解縈收起袖口藏著的銀針,厲聲罵道:“我想嫁什么人全由自己決定。你和你師傅就不要動我的念頭了!” 仇楓吸吸鼻子,委屈地反駁道:“這是師傅說的,不是我說的。我,我沒有這個想法啊?!?/br> “你沒有?”解縈冷笑,“之前你說了,師傅就如同你的再生父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要真給你說媒,你還敢不從?” “可……可這也要君世叔答應才行啊?!?/br> 提到君不封,解縈的神情瞬間溫柔起來:“大哥是永遠不會逼迫我的?!闭f完這句話,無論仇楓再怎么喚她,她也沒有理睬過對方。她重新擠到君不封懷里,聞著他身上的酒氣,有種倦鳥歸林般的安心。 她真正想嫁的人,自然是不能同仇楓說的。 雖然大哥不以為然地拒絕了她的錦囊妙計,但解縈從路上對他提出那番話的那一刻起,長大后嫁給大哥就成了她心底最深的祈愿。 如果讓她嫁給別人,她寧肯當場拔劍自刎。 她也能隱約明白到自己不喜歡林聲竹的理由了。 江湖中享有盛名的林道長,緣何在她眼里一文不值?只是因為有些時候,他會讓她想起解孟昶。倒不是因為兩人性格相似,而是那種自以為是的掌控,讓她細想起來,總要作嘔。類似的感覺在面對屠魔會總舵主喻文瀾時也同樣出現過。 他們都不尊重她,她的想法無足輕重。 歸根結底,也只有大哥聆聽了她的心聲。 秦州游持續了三天,一行人在這里分道揚鑣,林聲竹要帶仇楓回昆侖山學藝,茹心奉總舵主之命去白帝城接應舵內弟兄,而君不封則帶解縈原路回留芳谷。 解縈高興歸途終于可以和君不封獨處,臨走前無論仇楓看她的眼神有多哀怨,解縈都沒有留意。 回程路上,兄妹倆像去年那般,一路走走停停,甚至又趕上了七夕混跡到長安,還是同樣的酒家,同樣的房間。去年的解縈尚是懵懂地坐在大哥肩頭,忐忑自己的未來,而今年的她在想,自己到底什么時候能徹底長大,同大哥過一個貨真價實的七夕。 君不封將解縈送回留芳谷后,又在谷內耽擱了幾日才走,他將解縈為他精心煉制的丹藥一一吸收完全,才戀戀不舍地告別了他的好妹子。 為避免重蹈去年的覆轍,君不封婉拒了喻文瀾派來的任務,自己本本分分地留在洛陽分舵處理舵中事務,趕在立冬前夕,他離開洛陽,去為解縈過誕辰。 因為有了去年的經歷,解縈其實沒敢幻想大哥會來,而大哥不僅來了,還為她帶來了無數新奇的小機關做禮物。 他陪著她住了一段時日,解縈這次再送他,直接游刃有余地穿越了那團迷霧。 比起一年前,小姑娘似乎對他們的分離沒有那么難過了,分離固然會讓人痛苦,但君不封是信守承諾的大俠,今年誕辰他來了,明年除夕他也一定會來。 解縈滿懷著對新一年的期許回到谷里,才安生了沒兩天,朱蒙在她準備去找解鈴居士的路上將她憑空攔住,要帶她去見一位師兄。 二長老最得意的門生,從谷外回來了。 第五章 流年(五) 這師兄名叫晏寧,生就一副俊俏面孔,比起林聲竹不遑多讓,聽朱蒙那邊給她嚼舌頭,晏寧是谷里諸多女弟子的夢中情人,但這師兄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在谷里招搖多年,還是獨身一人,沒什么流言蜚語。 晏寧住在留芳谷的西北方向,在無翁山下,白頭川邊,解縈和朱蒙趕到那間小草屋時,晏寧正天女散花般地給圍過來的師弟師妹們送禮物。朱蒙是個膽子大的,直接拉著解縈走到晏寧身邊,高聲道:“晏師兄,這位就是咱們谷里新來的師妹,我們全谷最小最小的小師妹?!?/br> 二長老此前已經給晏寧介紹過最近谷里的情況,他也對解縈的身世有所耳聞,因為恩師對解縈格外看重,晏寧也對解縈稍微留了點心,他想了想,從一團禮物里摸出一個小香囊,這香囊由被樹王汁液浸染過的蠶絲織成,里面塞滿了藥草,可以寧神、驅蟲、避毒。 解縈一聽這香囊可以避毒,眼睛一下放了光,又怯怯地問對方,這香囊能不能規避奈何莊和群龍教的幾種知名毒藥。 晏寧笑道:“特殊的毒藥可能沒辦法保證不中招,但能保證佩戴者不會被大部分毒素侵襲。你說的這點好,正巧我這次出去也弄到了他們的一些招牌毒藥,我研究研究,看看這香囊能不能推陳出新?!?/br> 僅這一句話,解縈就對晏寧有了好感。 晏寧便是被二長老派去屠魔會醫治中毒孩童的弟子,因離谷已近兩年,同學也很少提起他,待到晏寧回谷,解縈才發現他對留芳谷是多大的助力——幾位長老那邊不時搡著他來上課也罷,就連丹青師傅也偷了懶,讓晏寧去代課。 谷里的年輕弟子,數晏寧的畫技最為高超,他也確實有資格來指導他們這些小豆丁。 除卻機關術,解縈最擅長的也是煉藥和丹青,她成了晏寧連續兩位師傅的得意門生,這位行事瀟灑的師兄想不記住她也難。 解縈也很愿意和對方來往。倒不是因為師兄英俊,晏寧的特別在于他的親和,雖然不是完全相像,但解縈能從他身上看到幾分大哥的蹤影,平常也就更愿意跟著他學習,反正留芳谷新弟子在入谷一年后也會被指派給更年長的師兄師姐,從他們身邊學習取經,解縈不請自來,每天從留芳谷的東南方去往西北方,要從師兄身上學習先進經驗。 和晏寧混跡的久了,解縈甚至想牽個線讓他和大哥認識。 她有預感,晏寧會和大哥成為很好的朋友。 可惜,新一年的除夕,君不封雖不算失約,也僅是和她短暫地過了個除夕,新年第一天,解縈甚至都沒來得及提晏寧一嘴,僅是把避毒小香囊掛在他腰間,君不封便匆匆離開留芳谷,前去執行神秘任務。 而之后他趕來看她,又趕上師兄下山義診,兩人始終無緣得見。 解縈十歲這年,她終于履行了七歲時的允諾,在解鈴居士和鐵匠師傅的幫助下,她親自動手,為君不封做了一把稱手的兵器。 這一年的夏天,兄妹倆依然和林聲竹與茹心一起度過,解縈也就把這個開箱的驚喜留到了他們幾人面前,也方便自己給大哥長臉面。 仇楓這次沒有來,據林聲竹講,這小弟子很希望下山來見小縈meimei,但無為宮里代為管教仇楓的幾位師傅認為他小小年紀道心不穩,勒令他在宮內修習。仇楓因故缺席了這次聚會。 少了一人來觀摩開箱,解縈有些遺憾,但君不封不在意這個,他是全場最開心的人——從開箱看到武器的那一刻起,他就樂得合不攏嘴。 大哥善使棍法,最合適的武器便是長棍,但他也說過背著長棍行事不便,解縈便將其設計成可自由伸縮的短棍,可以很輕松地盤在腰間。使用時,需旋轉短棍變換長短,撥弄暗扣便可將短棍固定。 這設計是早早想好了,可制造武器的原材料是難題,尋常的銅鐵要么太過笨重,要么太易變形,這幾年,她和解鈴居士研究了許多罕見礦石,最終選用了金夜城出產的礦石“無鋒”,“無鋒”打造出的機關輕巧堅韌,不易變形。解縈委托鐵匠師傅去幫她弄幾塊有一定長度的無鋒原石,也是等了一段時日才尋到,拖拖拉拉了幾年,她現在才為大哥奉上這禮物。 禮物有了,取名又成了難題,君不封胸無點墨,吭哧了半天,給解縈的禮物命名:用心棍。解縈氣得直接抄起棍子追著他打,可他讓解縈來取名,解縈又擺擺手不樂意,執意讓大哥取,而林聲竹貢獻的幾個名字,解縈全當它是空氣。 考慮到丐幫的鎮幫武器是“打狗棍”,她這個“用心棍”聽起來起碼比打狗靠譜。 有了丫頭給他做的“用心棍”,又帶來了她籌備三年的自制佳釀“離人歸”,君不封這一路可謂躊躇滿志,心滿意得。但在這春風得意之下,解縈似乎隱隱感覺到三人組的氣氛不似過往。 茹心和林聲竹的感情穩定,但就如君不封所說,處了這么些年,與他們三人年紀相仿的,成親晚的,孩子大概像解縈和仇楓這么大,成親早一點的,怕是已經要給自己的孩子張羅婚事,而這二位卻始終不成親。 君不封隔岸觀火,很快看出了癥結所在。 自打上次拒絕了喻文瀾那里的要務,君不封之后負責的幾個案子總在收尾時出差錯,漸漸也就被總舵主剔除出才俊名單,而林聲竹一路青云直上,現在已經是屠魔會管轄中原地區所有分舵的副總舵主了??擅餮廴硕寄芸吹贸鰜?,林聲竹能在屠魔會爬到此等要位,與他背后長袖善舞的茹心脫不開干系,茹心為他付出良多,卻遲遲沒有一個正式的身份,還在背后被有心人奚落。 君不封無法原諒林聲竹對茹心的怠慢。 在去留芳谷接解縈之前,君不封就和林聲竹大吵一架,待見到解縈,路上他還是沒忍住和解縈發了牢sao,小姑娘年紀小,對他們成年人的情愛故事實在插不上什么話,也只能安慰君不封,許是林聲竹和茹心這邊各有安排,讓他不要太過憂心。 但真見到了這二位,解縈也在觀望,看看這三位老友到底弄成了什么情況??上?,解縈沒看出來什么所以然,在她面前,這三人的友情固若金湯,沒有任何異常。 解縈這次不僅得了茹心指點的幾招殺招,林聲竹也順便教了她一些功夫,還傳給她無為宮的吐納之法,助她修習留芳谷內功。 夜里和茹心躺在床上,她們天南海北地暢聊,偶爾也會聊到君不封。解縈一直以為,以茹心對君不封的無視,大哥是不會在她的話題里出現的??珊腿阈牧闹闹?,難過的又是她。 就如茹心所說,君不封似乎總是差了點運,每次都在重大關口受傷或出紕漏,即便他們知道他的能力,總舵主也不愿意將大事托付給他,反而總將一些馬前卒的任務丟給他,做馬前卒,就意味著要扎根敵營深處,隨時有斃命的可能。 大哥為了屠魔會盡心盡力,卻遲遲混不上一個高位,而她勢單力孤,也幫不上他什么忙。每次大哥來見她,身上或多或少總會帶點傷。她也曾提過現在她就想同他一起浪跡天涯,他又最是不許,要讓她好好在谷里,不要參與江湖人的死斗。 思前想后,解縈似乎也只能練些好丹藥,供大哥提升功力。 這次出游,解縈也帶了點自己煉制的半成品藥丸,作為禮物送給茹心。雖然是半成品,這藥丸也比尋常的大還丹強勁很多,可以助人提升內力,雖然估計女人轉頭就會把這藥給林聲竹,但解縈不管是送藥還是送酒,給茹心的量都很慷慨,以答謝她私下傳授自己武藝之恩。 君不封和林聲竹都好奇她們倆的關系怎么突然就好成了這樣,茹心只笑著說:“女人的秘密?!?/br> 這“女人的秘密”到底沒讓君不封知曉。他帶著解縈回到谷里,因為短期內賦閑,君不封硬是等到新一年的梅子下來,和小姑娘把梅子裝壇釀酒,才趕回洛陽辦公。 送走了君不封,解縈也將不久前的小想法提上了日程。 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圍里,解縈能為君不封練的丹藥已經練到了極致,百草園的草藥幾乎被她薅了個遍,莫說是進快活林里捕蛇薅蛇膽,她甚至進到無翁山里去尋找更珍貴的藥材,也在山下的白頭川中搜尋過一番,但,谷內能獲取的藥物,確實是到頭了。 其他的珍貴藥物,她雖然可以向上申報,但畢竟是為了私用,幾位長老不見得愿意給她。 年歲漸長,解縈發現留芳谷門人在獲取各式原材料的方式上可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在白頭川的盡頭,有一個隱秘的港口,平常鐵匠木匠石匠包括繡坊師傅們的作品都是從港口偷偷流傳到各地,而幕后與他們交易的貴人,負責提供部分錢財和原料。其他人則在終南山下的市集上做生意,獲取自己需要的材料。 但解縈一沒有地位,二沒有金錢,三沒有背景,四沒有人脈。 思前想后,她將腦筋動到了晏寧身上。 因為醫術比起同齡人更為突出,今年春天,解縈被二長老特許,跟著其他師兄師姐出谷義診,二長老因為尤為看重她,指名讓晏寧來帶她。 留芳谷弟子出谷義診并不總是局限于終南山下的小村莊,當然,也不乏有人喬裝來此,為了求留芳谷名醫一治。 晏寧往往會走得更遠些,他經常帶著解縈在長安附近的村鎮落腳。 紙上得來終覺淺,解縈跟著晏寧義診,才發現治病救人并沒有自己學得那么簡單,由此也就更加佩服師兄藥到病除,妙手回春。但她也同樣觀察到,師兄給貧困人家服用的丸藥,其材料都是些極難弄到的草藥。師兄自打回谷后,除了沒事和祁躍對酒當歌,就是倒騎著驢在谷內亂竄,看起來也沒什么能獲取藥材的機會。 解縈曾經試探性地和他聊過,晏寧只是左右而言它,并不和她交底。此前和他出門義診,解縈也注意到師兄會在夜里偷偷離開客棧,開始她以為對方可能是出去喝花酒,但她從沒在他身邊聞到過嗆人的脂粉氣。 這次出門,解縈決心放手一搏,跟蹤師兄看看。 當然,因為自己年紀尚小,她確實害怕會遭遇之前在襄陽的經歷,所以她特意在夜行衣上灑滿了藥粉,對方就是想對自己動手,也得先過得了自己這一身毒才行。 她注意著晏寧那屋的動靜,聽到他出門,她也躡手躡腳跟在他身后,師兄背著個大包袱,鬼鬼祟祟地張望四周,解縈跟著他七扭八拐,最后停在一個市集前。 市集前有四五個人已經等待晏寧多時了。晏寧去了也不廢話,從懷里摸出幾瓶丸藥,對方一一查驗過,也給他看了他們這邊的囤貨。 解縈看到那些藥材,眼睛頓時直了:生長超過百年的人參,品相極佳的玉靈芝,尚好的鹿茸燕窩以及只有昆侖山才盛產的雪蓮…… 晏寧掃了幾眼,挑揀了些許藥材,對方便替他收好,而他也解開了包袱,拿出了里面的東西——是幾幅畫。 由于離得遠了點,解縈并不能看清那畫里畫了什么,總之附近的人看了都是大喜過望,把所有藥材都留下不說,還連著給晏寧塞了幾張銀票,兩伙人迅速一拍兩散。 解縈一溜小跑,趕在師兄回客棧前,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翌日傍晚,兩人義診完,趕在一起吸溜吸溜地吃褲帶面時,解縈突然問:“師兄,昨天晚上你和別人交易的,是什么東西呀?” 晏寧直接被嘴里的水嗆到,震驚地問:“你是怎么知道的?!鞭D而又駭道,“師妹,你跟蹤我?” 解縈吐吐舌頭,慢條斯理道:“隨著師兄出來義診,每次看到師兄為貧苦人家診病,送上的丹藥都名貴非凡。我隨著二師父研習藥理,最喜研究能令人功力精進的丸藥,但練著練著,手里能用的藥材就到了頭,我看師兄平時也不像是會漫山遍野采藥的脾性,便好奇師兄手里的藥材是從哪里來……我也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換取一些好藥材,這樣也方便以后煉藥?!?/br> “我看你的心思似乎并不在習武上,怎么這么執著煉制這類藥?” “因為我有一個很重要的親人,他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他救過我的命,我想報答他?!?/br> “你倒是個懂事的姑娘?!标虒庮D了頓,“但我這邊從事的很多都是些灰色地帶的東西,若是告訴了你,日后師傅知道,恐怕會責怪于我?!?/br> “灰色……”解縈的眼睛轉了轉,“難道說師兄給他們的,是一些禁藥?” 晏寧沒想到解縈會猜得這樣快,他嘆了口氣,默認了這個猜測。 “但僅用禁藥,就能換來那么名貴的藥材嗎?” “這你就不懂了吧。留芳谷的春……咳,禁藥,在達官貴人那邊,可是很有名的?!?/br> “這么厲害嗎?那些畫又是什么畫?也是要賣給達官貴人看嗎?” “這……這就不方便對你一個小姑娘說了?!?/br> “不方便對我說?”解縈的眼睛又轉了轉,“我知道了!是春宮畫!” 解縈的聲音很大,鋪子里的其他人都不由看向他二人,晏寧尷尬地連忙堵住她的嘴,也被這師妹的早熟徹底鎮住了,他喝了幾口水潤喉,卻因此嗆得更厲害:“你怎么連這種東西都知道?!?/br> 解縈有些得意。 她年紀雖然小,但與她同批的同門,普遍比她大個兩三歲,現在都到了思春的年紀。因為她還小,很多東西解縈都被同門排除在外,但被排除在外,不代表解縈就打聽不著。起碼春宮畫這東西,有一兩幅就足以在男生上下傳閱遍。 解縈知道擅畫“春宮”傳出去掉價,可沒想到青年才俊中最負名氣的晏寧師兄,私底下居然也倒賣這種東西。 晏寧的老底是完全被解縈看透了,現在她手上捏著他不少把柄。 晏寧不得已,只能將解縈收納進來,做了他的小同伙。 有了晏寧的幫助,解縈確實獲得了不少名貴藥物,回到谷內也潛心鉆研,終于趕在除夕之前,為君不封研制出了一種可令人功力大進的補藥,命名為“歸真丹”。 可惜,今年除夕,君不封還是沒能來和她一起團聚。 幾年歷練下來,解縈已經很熟悉君不封的“失約”,對此也不算特別氣餒,只是會在除夕當天,瘋狂練習他傳授的投擲技。 解縈投擲銀針的技藝已有小成,她控制著力道,將屋里的花瓶擲成了個瓷刺猬,瓷刺猬轟然碎成齏粉,銀針散落一地,解縈便在夜光下尋找,摸著摸著,她突然留意到主廳里她從未注意過的一角,有一處奇怪的凸起,似乎可以活動。 稍微一擰,房屋深處傳來轟隆隆的響聲,一旁的過道下,竟出現了向下的樓梯。 她這屋子乍看上去其貌不揚,原來里面竟有一間密室! 解縈將這密室逡巡一番,可以確認這是谷里之前那一任機關師的杰作。 這完全是一間用來住人的密室,對方甚至連在密室里如何排泄都研究得明明白白。 解縈本想將這件事告訴解鈴居士,但想了想,她還是將此事隱瞞下來,沒有說。 她想等著大哥來谷里,與他第一個分享這個秘密。 春天,她又與晏寧出去義診。 帶回新買的藥材,正是在屋里興沖沖地研究之際,解縈收到了大哥的飛鷹傳書。 這封信寫得很急,“墮”字也錯寫成了“多”。 君不封約她于四日后下午申時,與他在墮月湖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