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 第85節
說起這個,姜意頓了頓:“你走得開嗎?” 美術館設計方案初步擬定,現場勘查后設計師方面要出施工圖,夏允風應了聲:“可以?!?/br> 姜意挺高興,展開手臂伸個懶腰,腳下踢到個東西。車內昏暗,他低頭看了眼:“啥掉了?” 打開車頂燈,他彎腰撿起來,是個黑色錢包。 “這不是你的吧?!苯庹f。 夏允風搖搖頭,出門前還沒有的。他想到遲野:“可能是……” 姜意已經手快的打開了錢包,展開一看,右邊一排是證件和信用卡,左側的透明封皮內夾著一張舊照片。 十年前稍顯稚嫩的少年側影,廣播大廳光影降下的剎那,夏允風的輪廓在暗中溫暖柔和。 姜意對著那張照片發愣,有些沒反應過來:“你換錢包了?” 誰會心血來潮在錢包里放自己的照片?夏允風皺起眉,等紅燈的間隙抽走姜意手里的錢包。 錢包丟了,證件都在這里,去住哪門子的酒店? 姜意明白過來:“是……那個設計師的?” 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這兩個人并非是夏允風所說的那樣“打過照面”而已。照片上的夏允風明顯稚嫩,年份起碼有七、八年往上,聯想晚上遲野一系列的言語和舉動,他忽然躁動不安起來:“你們真的不熟?” 那張照片在夏允風眼底停留一會兒,合上,固執的堅持:“不熟?!?/br> 怎么個不熟倒說不出了,他們曾坦誠過愛,也曾互相占有。 汽車一溜煙開到姜意小區門外,趕人下車:“早點睡?!?/br> 然后揚長而去。 深夜路上已無多少車輛,夏允風給遲野撥語音電話。電話一直響到掛斷也沒人接聽,夏允風猜測遲野的手機沒電了。 馬路上的積雪已經清掃干凈,謹慎的人仍然開的很慢,夏允風敞開了跑,不足二十分鐘便到達酒店。 酒店是余淼訂的,圖方便,選的工作室附近那家。 不確定遲野是否在酒店等候,夏允風來碰碰運氣,如果不在就算了,說明他們分別多年連默契也一并清空。 凌晨后的酒店大堂依然燈火通明,夏允風從旋轉門進去,未行幾步,很快留意到沙發上的身影。 他停下來,見遲野仰臉靠在沙發上似乎睡著了,桌上放著進入休眠狀態的電腦,旁邊是一些資料和一杯冷透的咖啡。 那間咖啡店夏允風喝過,熬夜趕畫時的常勝將軍,喝完人能清醒的站起來跑個馬拉松。 夏允風走近幾步,發覺遲野連睡覺都皺著眉。從前這人皺眉多半是因為不耐煩,現在應當不是,或許是太過刺目的燈,又或許是這場不應該的重逢。 夏允風用手背推遲野肩膀:“醒醒?!?/br> 遲野沒睡熟,一推就醒了。睜眼一個錢包扔下來,夢中的人就在眼前。 一時忘了分寸,遲野伸手抓住了夏允風。 夏允風仍是那副姿態,冷清清的睨著他,不躲不閃,仿佛此刻糾纏的姿態與他無關。 遲野指尖縮了一下,清醒了。他克制的收回手,揉了把臉:“抱歉?!?/br> 撿起錢包,也不看一眼就收進口袋:“我去開房間?!?/br> 夏允風在原地站著,不咸不淡地問上一句:“我不來,你就一直睡這里么?!?/br> 遲野說:“不確定掉在哪里?!?/br> 夏允風無話可說,此行目的達到,他該走了。 “等等?!边t野喊住他。 酒店前臺,遲野把身份證交給工作人員,錢包敞著,透明內頁里的照片不見了。 夏允風是將照片抽走時才發現底下還藏著第二張的。那年元旦匯演,遲野從凌美娟錢包里扒拉下來的,照片上是他們兩個,遲野抱著他在海中說話。 遲野疾步到身前,向要車鑰匙那樣攤開手掌:“還我?!?/br> 夏允風長高了,那時需要仰頭才能和遲野對話,如今抬起眼睛就能看到。他像是不明白:“還什么?!?/br> 遲野說:“照片?!?/br> 兩張照片而已,卻一副要債模樣。 夏允風輕飄飄答:“扔了?!?/br> 遲野仿佛聽不懂話,攤開的手掌滯在那里:“......什么?” “扔了?!毕脑曙L冷冷的重復。 似有某種難言的痛苦,遲野連呼吸都不順暢。他問道:“扔在哪里?” 高級酒店的大堂供暖充足,他的聲音卻在顫抖。 見夏允風沒有反應,遲野逼近一步,兇起來:“我問你扔在哪!” 真正在乎時就是這個樣子,夏允風有瞬間的晃神,仿佛看見十七歲的遲野。 “酒店外的垃圾桶?!?/br> 寒風料峭,遲野聽完那句話就跑了出去,外套都沒有穿。 高大英俊的男人躬伏著腰,狼狽的在垃圾桶里翻找。那姿勢太累,后來半跪下來。手指凍紅,沾上臟污,著地的膝蓋被滲入的冰雪寒透。 夏允風纖塵不染的來到他身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諷道:“遲野,你有病么?!?/br> 遲野只字不言。 夏允風冷眼旁觀,又問一句:“遲野,你做給誰看?” 找到了,遲野捏著邊角將照片取出來。有點臟,但是沒關系,擦一擦就好了。 遲野冷透了,如同十年前下著暴雨的年初六。他不怪夏允風,是他將那個只對他柔軟的夏允風丟掉,如今便沒有資格責怪他狠心。 可他控制不住的疼,心臟被撕扯著,快疼死了。他拽著衛衣袖口,沉默地擦拭,擦凈了,好像這樣他們就還和從前一樣。 遲野擦了多久,夏允風就看了多久。 風刮在臉上,刀割般,耳朵也開始報警。夏允風準備走了,他再不是那個會在家門口等哥哥放學的小孩兒了。 “小風?!?/br> 離開前遲野喊住他,念著舊日稱呼,挖心般問:“你恨我嗎?” 恨?夏允風涼薄一笑,雪地上踏出一串孤單的腳?。骸皼]那個必要?!?/br> 遲野閉了下眼睛,夏允風做到自己說的那樣,會忘了他。 可愛恨刻骨,遲野最希望夏允風能忘記他,也最怕夏允風忘了他。 第68章 高級酒店的落地窗透著暖黃色的光,遲野已經伏案一夜。沒什么睡意,不喝咖啡都不會覺得困。 天邊拉扯出一條極淺的白,遲野伸手碰到煙盒,晃了晃,已經空了。 嗜煙有癮,此刻焦慮的磨人神經。 他關掉電腦,提起外套出門買煙,路過昨夜的垃圾桶時腳步微頓,因為熬夜而遲鈍的頭腦終于覺出幾分難堪。 付錢時目光掃過重新回到錢包里的照片,緩緩吐出一口氣,又覺出幾分失態。 遲野回到房間吞云吐霧,將四周作弄的宛若仙境,可他不是得道高僧,時隔十年,他依然欲/望纏身,不得解脫。 手機響,是cgs中國區的同事在群里說司機已經出發來接他了。 遲野捻熄手里的煙,去浴室沖澡,把自己收拾的像個人樣。 今天要先和當地項目組的同事匯合,很多事回國前已經安排妥當,他們要開個短會再確認一下細節。 項目組一共五人,到達事務所后遲野一一見過,他做事雷厲風行,不講廢話,不喜歡磨蹭劃水的人,開會時第一條說的這個,嚴厲模樣讓人發怵。 交接完工作,五個人一同去到夏允風所在的工作室。今天要開一天的會,由遲野展示方案設計與現場規劃,如果順利,明天就可以去現場勘查。 常言道大隱隱于市,夏允風的工作室在市井之內,藏于一條梧桐大道的盡頭。 門前掛著牌子,木頭制,用鋒利的刻刀刻出兩字“九號”。 遲野目光發散,想起少時居住的那道老巷,也如這般掛著木牌,刻著名字。 余淼來接他,昨夜走的尷尬,今天碰頭倒像沒事發生。 余淼說:“風哥在里面等你們?!?/br> 遲野點點頭,邁步進去。 工作室不算小,裝修走的工業風,看起來很有格調,就是有些冷。墻壁上掛著各色的畫,遲野看過去,沒看到自己想看的。 里面有張很大的桌子,桌上凌亂,各種顏料胡亂擺放,人群扎堆圍著,邊畫邊聊,氣氛和諧。 見到他們,紛紛起身迎接,遲野看清,他們正在用油畫棒涂鴉。 一道纖瘦身影從里面轉出來,夏允風穿著單薄的白襯衫,袖口挽到小臂,身上系著畫畫時擋臟的花色圍裙,一頭泛黃的卷毛飄著,看上去年紀很小。 他在遲野幾步遠的地方停下,手伸到背后解帶子,圍裙一松落下,夏允風脫掉它,沒打招呼,淡聲說:“去會議室吧?!?/br> 會議室并非空無一人,美術館項目是夏虞山主導,因為事務繁忙交給夏允風負責,今天事務所來人,他肯定得現身。 不知道夏允風怎么跟他爸說的,或者干脆沒說,見面時夏虞山愣的很明顯:“……遲野?” 遲野看起來就平靜多了,再大的沖擊也不如昨天在機場見到夏允風。他點點頭:“夏叔叔?!?/br> 當年遲建國出事,遲野被親媽帶走,這些夏虞山都知道。他笑了笑,招手要遲野過來:“好多年沒見了,小風這孩子,怎么也不告訴我是你來?” 遲野走過去,夏虞山捏他的肩膀:“長大了,這些年過的怎么樣?” 會議室的門敞著,說話聲能傳到外面。八卦的人一個二個的裝啞巴,工作室內外一片安靜。 遲野說:“還行?!?/br> “聽說你出國了,是去的哪個國家?” 夏允風靠在門外的白墻上,抱著胳膊,垂耳聽里面的對話。 “德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