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 第75節
遲建國突然覺得很疲憊,揉一把臉:“筱歌?!?/br> 舊日稱呼讓段筱歌有一秒的晃神,她看著遲建國。 遲建國說:“當年我們分開,你自愿放棄小野的撫養權,這么多年沒回來看過他一次。你在深圳發展的很好,我聽說了,更多時候可能已經忘了自己還有個兒子。小野從小就乖,知道我工作忙,從來不給我添麻煩,很省心,唯一被我養歪的地方就是他的脾氣,容易急,但他心腸很軟,什么事兒只要磨一磨,多半就能說服他?!?/br> “可這事兒我不想磨,小野是個有想法的孩子,他有權決定自己以后要走哪條路,我不會干涉他的人生?!边t建國堅定道,“也不會讓別人干涉?!?/br> 或許還有更多沒有宣之于口的過往,當年段筱歌執意要和遲建國離婚,為了自身發展拋下孩子去了深圳,在那邊認識了新人,組成家庭,全當沒生過遲野,每年只有一兩通電話,往往是聊不到幾句便匆匆掛線。 偶爾遲建國回憶起來會覺得遲野小時候很可憐,還那么小就被他送來送去,那么小就學著自己照顧自己,他的確疏于陪伴,不算是個合格的父親,但孩子是在他手上長大,誰養的誰疼,哪怕天天拌嘴,被混小子氣的頭疼,他也從不強迫遲野做不愿意的事。 段筱歌久久沒有言語,事到如今二人還是無法心平氣和的坐下來好好談一場。 她喝完杯中的咖啡,抽出紙巾擦一擦嘴。 該走了,段筱歌拿起手提包,他們還是誰也無法勸服誰。 “我不明白你所謂的‘不干涉’指的是什么?!倍误愀枵酒鹕?,居高臨下的看著遲建國,“如果遲野走偏了一條路,和不正確的人亂搞在一起,你也不會干涉么?” 遲建國倏地抬起眼,面前閃過夏允風的臉。 第59章 夏允風睡了一覺,醒來時身上的不適感減輕許多。 偏頭便看見遲野的下巴,這回不是他一個人。 伸手摸一摸,遲野閉著眼咬他一口。 “哥,你沒在睡啊?!毕脑曙L輕聲說。 遲野睜開眼睛:“醒了?!?/br> 夏允風翻過身,趴在遲野胸口,高興地拱他,說:“我做了一個夢?!?/br> 遲野問:“什么夢?” 夏允風說:“夢見你媽來向我要人?!?/br>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想來被段筱歌嚇的不輕,遲野說:“要著沒有?” “當然沒有,我給了她一百萬,讓她從哪里來回哪里去?!?/br> 遲野笑了,捏起夏允風的臉:“我媽可能看不上你這一百萬?!?/br> 夏允風分的挺清楚:“也不是真找我要啊,夢里有就行了?!?/br> 窗外太陽西沉,遲野躺夠了,抱小孩洇了一身的汗,想洗個澡。 夏允風精神不少,也想洗。 遲野看他狀態還行就準了,收拾了倆人的衣服一塊兒去洗了。 熱水緊著夏允風沖,沒讓他從淋浴底下離開過,遲野就沾個邊。 洗澡的時候又看了看傷口,遲野還摸了一下,把夏允風摸的直躲。 小孩兒難以啟齒的說:“我這兩天不敢上廁所了?!?/br> 遲野“啊”了一聲,把濕透的短發背到腦后,露出少年愈發鋒利的臉部線條:“憋著不好吧?!?/br> 什么好不好的,夏允風現在不想傷的更嚴重。 遲野蔫壞地笑:“沒事兒,我給你買香蕉吃?!?/br> 夏允風又要打他,倆人在衛生間鬧了一會兒。 洗完澡,遲野真的要出去買香蕉。 夏允風不想一個人悶著,跟他一起走了。 傍晚天涼,夏允風還是有點怕冷,出門便把外套的帽子兜在頭上。 夏允風行動不便,倆人走的不快,水果攤上挑選幾樣,除了香蕉還買了點別的。 水果店老板有個收音機,沒日沒夜的聽,有時唱戲有時說評書,回回經過都覺得熱鬧。 夏允風歪著頭聽了會兒,走時牽住了遲野的手。 “哥?!彼暗?。 “干嘛?” “等我們老了也擺個攤子賣水果?!?/br> 遲野不知道他起的什么心思:“就賣水果啊,出息?!?/br> 夏允風認真的點頭:“賣清補涼也行,像水果店老板那樣擺個收音機在旁邊,熱熱鬧鬧的?!?/br> 遲野說:“等我們老了,收音機得是古董了吧?!?/br> “就是古董啊?!毕脑曙L幻想一下,“一家破店,兩個老頭,一把上了年紀的收音機,因為信號不好,天線總是拉的很長很長。那時候你耳朵肯定也不好了,還會跟我搶著聽,兩個喇叭,我占右邊,你占左邊,過路的小孩兒都要看我們?!?/br> 遲野跟著夏允風的描述想象,沒有冬天的海島,兩個穿白背心花褲衩的小老頭,黃昏的光影下爭搶一臺破舊收音機,各色的水果擺在面前,誰想要丟點錢就可以拿,不用商量,也無需打擾。 最平凡的快樂,那畫面竟然有點美。 夏允風的神色溫暖而柔和,唇邊漾著淺淺的笑。 遲野忽然很有成就感,他的小孩兒已經沾了滿身的煙火氣。 他甚至還有一種感覺,即便,即便有一天他離開了夏允風,對方也一樣能過的很好了。 思緒被鳴笛聲打斷,一輛汽車駛到身邊時停下。 遲建國降下車窗,透過縫隙看著他倆:“干啥呢?” 夏允風第一反應是抽開手,遲野像是早有準備,緊抓著沒讓他掙脫。 “買點水果?!边t野說。 遲建國的視線掃過他們握在一起的手,而后定在那袋水果上。 “上車,帶你們回去?!?/br> 倆人坐上后座,遲野問:“我媽呢?” 遲建國手癢的厲害,撥了根煙夾在手指間,沒點:“回酒店了?!?/br> 遲野關心道:“你們聊得怎么樣?” “嗯,還行?!边t建國從后視鏡看那倆小子,“暫時穩住了?!?/br> 遲野不明顯放松身體,坐姿也隨意起來。 遲建國搓著香煙的過濾嘴,忽然喊:“小風啊?!?/br> 夏允風被點名:“???” “身體好點了?” 說起來心虛的很,夏允風說:“好多了?!?/br> “那就好?!?/br> 汽車在家門口停下,但遲建國沒有下車,而是說:“小風先回去,我有話跟你哥說?!?/br> 該來的總會來,遲野把水果給夏允風,在小孩兒不安的眼神中捋捋他的后頸:“回去吃根香蕉?!?/br> 夏允風沒有說笑的心情,猜想段筱歌是不是把他們的事兒都告訴遲建國了。 “叔叔,你們去哪兒?”夏允風問,“我不可以去嗎……” 遲建國和平時一樣笑:“下回帶你?!?/br> 汽車發動之前,遲建國說:“坐前面來?!?/br> 遲野坐過去了,系上安全帶,遲建國一腳油門開去了濱海公園。 公園離家不算遠,當初遲野還和夏允風在這里吵過架。大過年的也沒有人過來,遲建國將車??吭谝豢帽P根錯節的老樹下,還是沒忍住,點燃了煙。 車里很快烏煙瘴氣,遲野坐著沒動,老實的吸二手煙。 煙燃到一半的時候,遲建國在霧氣中轉過臉:“你之前說想考瓊州的學校,不止因為小風,還有別的,是什么?” 透過車窗,公園里的景致一如往昔,瓊州島是個戀舊的城市,除了基礎設施的更新改造外不會有別的變動。 遲野看著不遠處一排木雕,說:“這里我從小玩到大,爸,你覺得變了嗎?” 遲建國順著他的視線環顧一遭:“沒有,和你小時候一樣?!?/br> 遲野被煙熏的眼眶發酸,放下一點車窗透氣,風卷進來,吹起他的頭發。 “爸,或許我和小時候不一樣?!边t野說。 遲建國怔忡片刻,記憶中被抱在手上的小孩兒早已長大,如今的遲野比他還高,少年身形快要落成,骨骼已經初具男人模樣:“每個人都和小時候不一樣?!?/br> “我可能……”遲野頓了頓,委婉道,“可能和你想的也不一樣?!?/br> 他沒有把話說的很明白,怕遲建國難以接受。既然他爸將他帶來這里談話,該說的不該說的,想必段筱歌都已經和遲建國交待清楚。 遲建國沉默良久,煙一口接一口的抽,很快便燃到盡頭。 “你們……”遲建國進能追捕逃犯,退能審問犯人,頭一次連出聲都覺得艱澀。 遲野知道他爸想問什么,不遮不掩,坦坦蕩蕩:“我主動,我追的?!?/br> 遲建國狠狠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便兇起來。他如虎如狼般瞪視自己的兒子,抄起煙盒砸在遲野臉上:“你混賬!” 煙盒的拐角砸中遲野的眼尾,留下一道紅。他全然接受父親的怒氣,頗有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我是混賬,你第一天認識我?不止混賬,我還不要臉,跟弟弟在家里親嘴被親媽看見,沒看見的還有更多,壞事兒做了一堆,我敢說,你敢聽嗎?” 不止不要臉,還口出狂言! 遲建國被他氣的兩眼發黑,手上要是有棍子早就甩過去了:“你想氣死你老子?” “沒想氣你,爸,你教過我的,男人要負責任,還要有擔當?!?/br> 遲建國都被他的理論氣笑了:“我教你這些是讓你對著自己弟弟使的嗎?” 遲野卻說:“不論身份,也不論男女,道理都一樣?!?/br> 遲建國刑訊有道的嘴巴第一次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