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 第46節
夏虞山沒再多問,無關痛癢的詢問幾句,夏允風多數不答,都是凌美娟在幫他說。 一頓飯吃的月亮高懸,西餐廳在某棟大廈頂層,透過冰藍色玻璃窗可以俯瞰瓊州夜景。 夏允風凝視漆黑深海,想著遲野這會兒是不是跟遲建國倆在家大呼小叫的看球賽,神情倏然柔和許多。 夏虞山見他放松不少,隔著滿桌菜肴摸摸兒子的手,說道:“小風,爸爸很想你?!?/br> 男人此言不假,面目真誠盡露。這些年凌美娟為尋找兒子四處奔走,他也并不好過,愧疚幾乎將他淹沒。 夏允風動了動,聽夏虞山又說:“小風,爸爸害你受苦了?!?/br> 凌美娟默然不語,低頭悄悄抹淚,這么多年的自責輾轉全在這一句道歉里了。 夏允風依舊沒什么感覺,愛不起來也恨不起來。如果是懂事后被人抱走或許還會怨恨弄丟他的父親,但那時他太小了,也從未懷疑過自己的身世。 夏虞山捏捏兒子掌心,笑一聲打破沉悶氣氛:“小風,如果你愿意和爸爸走,爸爸一定給你最好的……” “夏虞山!”未說完的話被凌美娟揚聲打斷,凌美娟把夏允風的手從父親手中搶過,“不是說好不在孩子面前提這個嗎?” 夏虞山沉默幾秒,回道:“小風有權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可否認,我能給他的更多?!?/br> 凌美娟靜在那里,聽夏虞山斷續地說:“北城無論是生活條件還是教育資源都比瓊州好很多,而且我一個人住,小風會比較自在,我媽身體很好,我忙的時候她也能幫忙照看?!?/br> 凌美娟歪頭看著前夫:“夏虞山,你是來和我搶兒子的?” 無論是生活水平還是經濟狀況,夏虞山都要比凌美娟好很多,這點不得不承認。夏虞山是藝術家,一幅畫能賣出六位數,一場畫展辦下來更是賺的盆滿缽滿。 “我只是提供更好的選擇?!毕挠萆秸f。 “你……” 凌美娟愕然失語。 夏允風安靜聽完父母的對話,緩緩掀起眼簾,一頓飯都沒怎么吭聲的小孩兒此時淡淡開口:“我現在很好,生活的很好,在學校很好,mama給我的已經足夠了,叔叔和哥哥也沒有讓我不自在的地方。爸爸,我不和你走?!?/br> 第37章 夏允風回家時遲野正帶著耳機打游戲,時間不算早,遲野跟方銳他們玩完后還覺得不得勁,到家接著玩,這局剛開始已經拿了三個人頭。 夏允風開門時他正打團戰,耳機里各種聲音吵得很,因此沒注意到。 “哥?!毕脑曙L喊了他一聲,見遲野沒動走去電腦旁。 遲野打完團才感覺到旁邊有個人,抽空看了他一眼:“回來了?” 夏允風點點頭。 遲野沒說什么,接著玩游戲去了??赡苁敲魈觳簧险n,這晚他玩到很晚,除了一開始那句“回來了”后來沒再跟夏允風講話,沒問夏允風去了哪、吃的什么,一個字都沒提。 后面連著好幾天倆人都沒怎么說話,夏允風每天很早就被夏虞山接走,很晚才回來,回來遲野要么已經睡了,怎么就是在打游戲,家里的玩具倒是一天比一天多。 五號遲野就要上學了,那天早上他起來的時候夏允風也醒了,倆人幾天沒說上話,終于逮著機會,夏允風坐起來揉著眼睛喊他。 剛睡醒的小孩說話聲都比平時黏糊,遲野頓了頓,有點不明白自己在跟夏允風較什么勁。不管怎么說那都是夏允風親爸,他跟這兒不爽好幾天也不知道是抽的哪門子風。 遲野在他床邊停了會兒:“今天去哪里玩?” 夏允風說去畫室。 “去畫畫嗎?” 夏允風點了點頭。 想想有點可惜,遲野高三課程很緊,原本就沒多少假期,難得放了幾天還不能一塊兒玩。 “哥,你今天上晚自習嗎?” “假期不上晚自習,怎么?” 夏允風說:“想擼串?!?/br> 遲野笑了聲:“就知道吃?!?/br> 他提起書包準備走了,把夏允風睡的亂糟糟的頭發弄得更亂了:“等我回來?!?/br> 就這么一句隨口的約定,遲野一整天心情都挺好。 月考后第一天上學肯定是要講卷子,方銳對著自己的分數難受,一伸頭看見遲野的更難受,最可氣的是這人悠哉悠哉地轉著筆,嘴角始終是勾著的。 方銳看不下去了,總覺得遲野是在嘲諷他:“不就考個第三嗎有什么可樂的,考第一的時候怎么沒見你這么開心呢?” 遲野被安上了莫須有的罪名還挺無辜:“我開心的很明顯?” “啊,就差把開心倆字寫腦門上了?!?/br> 遲野不轉筆了,桌子底下給夏允風發信息。 手機是凌美娟送的,上回找不到人把當媽的嚇個夠嗆,隔天就給夏允風買了個新手機。 遲野編輯道:“擼完串帶你去踩水好不好?” 有陣子沒往海邊去了,原本打算放假帶夏允風溜溜去的,結果被破壞了。 夏允風不怎么看手機,沒這習慣,過了很久才回復:“好?!?/br> 遲野非常滿意,又發過去一條:“那你在家等我,我買好帶回去,我們直接從家走?!?/br> 放了學,遲野騎車去小吃街買炸串,為了安慰方銳考砸的心情,分了他兩根雞翅。 瓊州的十月依舊很熱,但遲野還是怕炸串冷了,特意讓店家用的錫紙保溫。夏允風口味重,但怕他腸胃不舒服,沒敢放太多辣。 方銳看著遲野,神情陌生又復雜:“有弟弟是不一樣,我野哥都會疼人了?!?/br> 遲野往自行車上一蹬,臭拽臭拽地沖方銳挑眉頭:“你野哥一直會疼人?!?/br> 方銳感嘆差別對待,倆人同路回家,巷口才道別。 遲野順著坡子朝家去,轉角處減了速,看見一輛眼熟的車。 夏虞山剛送夏允風回來,車就停在他們家門口。 小巷太窄,那么一輛車停那兒自行車不好過,遲野下車推著走。 沒幾步聽見前面有人說話,是凌美娟和夏虞山。 他沒有偷聽的想法,純粹是那二位說的投入沒發現遲野就在不遠處。 只聽夏虞山說:“小風和我相處的不錯,這幾天在畫室,我看他畫畫很有天賦,跟我回去肯定比留在瓊州好?!?/br> 他似乎沒有死心,還是想帶夏允風走。 凌美娟壓低聲音說了句什么,然后看見了后面的遲野。 “小野?”凌美娟站直了身體,“這么早就回來了?” 遲野卻沒回她,推著車走到面前,不解地看著他媽:“你們在說什么?小風要走?” “沒有,mama和叔叔說點事情,你先進去?!绷杳谰暾f。 遲野顧不上那么多,瞬間腦子里塞進許多東西,他把自行車往院子里一停就闖進屋,動靜大的驚動了房頂上打鼾的野貓。 夏允風正在擺弄個東西,挺大一塊放在桌子上,房門猝不及防被推開,他心虛似的轉過身把東西往身后藏了藏。 遲野完全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一雙眼睛瞪著夏允風像是要噴火。 夏允風正準備問他咋了,卻先被一把攥住了手腕,遲野怒氣沖沖地質問道:“你爸什么意思?他來瓊州干嘛的?到底是單純見見你還是帶你走?” 奪命三連問,夏允風給他問的心里一突突,剛要回答,遲野目光一轉落在書桌旁邊的行李箱上。 夏允風回來時只帶了一個小破包,他家也沒這樣的行李箱。 那行李箱新嶄嶄的,不想也知道是誰買的。 買行李箱做什么?自然是打包東西走人,說不準這會兒夏允風已經收拾好了,馬上就能推著跟他爸一起走了! 夏允風察覺到他的目光,開口解釋:“不是你想的……” 遲野只覺一簇火苗從胸口頂上腦門,氣的他眼冒金星,更加咄咄逼人起來:“你他媽什么意思?弄這破箱子干嘛?你當我家什么地方?難民收容所么?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巴巴喊哥的時候那么好聽,讓我別走讓我別生氣,你倒是做回讓我順心的事?還他媽擼串,你是要跟我吃最后的晚餐?!” 這火/藥桶簡直了,聽風就是雨,看見點什么還腦補,嘴巴迫擊炮似的說個沒完還不聽人說話。 說著視線越過夏允風肩膀看見桌上的東西,遲野怒不可遏的扒拉夏允風:“你他媽還藏什么了!” 夏允風被推的一歪,一屁股跌在遲野床上。 那是他用了三天時間畫出來的,遲野的大頭畫像。 遲野看著畫愣了,畫上的人跟他幾乎一模一樣,是他最常用的那副不耐煩的表情。 “這是……”遲野咕噥倆字。 夏允風見他不接著叨叨了,估計是火滅了或是被畫感動了,心說終于輪到我上場了。 結果他正要張嘴,那位啞火的炮仗轉過臉來,手指著那副畫,咬牙切齒的對他說:“告別禮都準備好了?你還是個人?!” “我早知道鄉巴佬沒什么好心,沒想到你不止沒好心,還他媽好狠心!” 遲野痛心疾首。 夏允風徹底服了。 “你能不能閉會兒嘴?”夏允風抱著胳膊,煩不勝煩地說,“話都他媽讓你說完了?!?/br> 遲野兇神惡煞的:“小孩兒不給說臟話!” 夏允風氣不打一處來,推開遲野:“那你就少說兩句?!?/br> 遲野皺著眉頭,一通火發完仍是很生氣,半晌語氣平靜一些:“你真要走?” 夏允風反問他:“我說我要走了?” 遲野一愣,回憶方才那一段話,夏允風幾次想要開口都被他打斷,但夏虞山說的話又不是他編的。 遲野有理有據:“我在門口聽見你爸說要帶你走?!?/br> 夏允風:“他是說了,但我沒有答應?!?/br> 遲野又是一愣,余光瞥見角落的行李箱,他頓時有了底氣:“那你收箱子干嘛?” “夏虞山給我買了很多玩具,用箱子拖回來的?!?/br> 遲野還不死心,拍拍桌上的畫:“那這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