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 第15節
只是偶爾幾個剎車沒有防備,他會一腦袋撞在遲野后背上。 少年后背上那條脊骨又長又硬,夏允風撞煩了,后來就用腦門頂著那兒,低頭看書。 遲野身上緊繃繃的,被夏允風貼的不太自在。小孩腦門也怪硬的,隨著車左右小幅度的晃,把他那塊兒弄的好癢。 不過夏允風看了會就沒看了,這么晃著眼睛不舒服。他坐直了,風熱熱的吹,瓊州島是個很有味道的城市,自行車沿著路邊走,偏頭就能看到被夕陽染紅的海。 到家了,遲野把車停在院子里,夏允風先跳下來,書包一放就去洗澡了。 遲野騎車熱死了,一身的汗,以前回家都是他先洗澡,今非昔比,他得靠邊站。順帶著澆澆花,遲野單手插兜,另只手拿著噴壺,老大的個子站那兒,酷帥酷帥的。 鄰居下班從門口過,熱情的跟他打招呼:“小野放學啦?” 遲野轉頭沖人家笑,橘色的光披灑滿肩,少年好看的讓人見了就高興。 澆完花回屋,現在遲野在家都不光膀子了,怕上行下效,夏允風又光著屁股到處走。 沒幾分鐘夏允風洗好了,上次遲野說了一次后凌美娟就給換了沐浴露,味道不那么沖鼻了,但遲野還是不愛用。 一股子奶味兒,那是小孩用的。 遲野把藥箱放在桌上,示意夏允風:“自己處理一下?!?/br> 然后拿了衣服去洗澡。 凌美娟上班也挺忙的,這晚加了會班剛回來,晚飯自然也推后。 遲野洗好澡出來夏允風已經在寫作業了,小孩雙手都擺在桌上,后背挺的很直。 藥箱放在一邊,連角度都沒變過。 遲野頭上頂著毛巾,鬢角滴著水,一路沿著脖頸上的青筋沒入領口。他揉了兩下,把藥箱提過來:“小鄉巴佬?!?/br> 夏允風看著書,竟然沒把遲野當空氣,輕輕應了一聲。 遲野說:“把傷口處理一下?!?/br> 夏允風頭也不抬:“不用?!?/br> 他挨打都挨慣了,這點擦傷跟以前那些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他一點沒放在心上。 遲野把藥箱打開,摸了瓶碘伏出來。 夏允風看他一眼:“你放那吧,我待會弄?!?/br> 遲野把碘伏放他手邊,敲了敲桌子:“現在弄,否則我跟媽說你在學校惹事兒?!?/br> 小孩兒不耐煩了,否認道:“我沒惹事兒?!?/br> 他說不好兒化音,純粹是被遲野帶偏了,遲野混賬似的說的散漫,到夏允風這兒變正經了,講出來還有點好玩。 遲野果然就開始笑話他:“說不好就別說了吧,你這塑料普通話真不太好聽?!?/br> 夏允風瞪著他,要是有小胡子都得吹起來。 遲野看他生氣就來勁,欠欠的說:“哎,說兩句你們那兒的話給我聽聽,我看看是不是有那么土?!?/br> 反正比瓊州話土,夏允風在山里待了十幾年,口音一時很難改過來,對語言不敏感的人可能都不太聽得懂他的普通話。 夏允風又不理人了,擰開碘伏的蓋子敷衍一下。傷在右胳膊肘外側,上藥的時候他半邊身體擰巴著,脖子伸的老長。 這場面著實把遲野看樂了,在旁邊笑道:“哎喲我去,也太丑了?!?/br> 夏允風今晚本來心情挺愉悅,被遲野幾句話攪得煩不勝煩,藥抹的還不順手,聽見遲野笑,氣的要扔手里的棉簽。 遲野當空捉住他的手腕,把棉簽奪了:“怎么還上手了呢?!?/br> 他拽過夏允風的胳膊,沒輕沒重的用棉簽在傷口上滾。 夏允風吸了口氣,聲音都揚起來了:“你輕點兒!” 遲野停了一下:“你怎么這么嬌氣?!?/br> 小孩在山里摸爬滾打早不知道什么叫“嬌氣”了,但這不代表夏允風不怕疼,實際上他對痛覺很敏感。 夏允風胳膊擦破一層皮,泛著鮮紅的rou,傷口不怎么規整,遲野放輕了點,消完毒后抹紅藥水。 “看我都被你咬成啥樣了,像你一樣嗷嗷叫喚了嗎?”遲野亮起手上的牙印,看著就生氣。 夏允風懶得搭理他,說的好像那天他沒叫喚一樣。 倆孩子都不用凌美娟太cao心,晚飯吃完就回屋學習了,自覺的不行。 夏允風得了遲野的筆記如有神助,他在學習上還是服遲野的,所以最近對著遲野臉色都好了很多。 在補習班嚇唬人的事很快傳的人盡皆知,這么大點的小孩最能八卦,什么都要對外說,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似的。 學生們都在傳有個農村人在課堂上拿棍子打人了,夏允風這種屬性特別明顯的,人家一眼就能看出他是那個“男主角”,來來往往都要多瞅他兩眼,背地里指手畫腳的更多。 連遲野都聽說了。 夏允風的補習班有名,附中很多學生都在那補課,傳到這兒是必然的。 遲野剛從辦公室回來,手里拿著老師當面批的卷子,往常他拿著卷子回來班上人都要湊上來膜拜一下分數,這次竟然沒反應。男生們圍在一起,大呼小叫的不知道在說什么。 走近了,遲野聽到幾句:“就這樣!‘啪’地一下,一棍子朝人腦袋招呼過去了。完了之后兇神惡煞的說,‘這是第一次,再有下次,你這條命就歸我了?!?/br> 遲野甩著卷子回到位子上,懶得聽,太特么二了,也不知道是哪個非主流能說出這種話。 方銳這愛湊熱鬧的孫子聽的津津有味,眼睛都瞪大了:“我去,這么猛!那后來呢,被打那人沒找學校?” “這誰敢找啊,萬一被報復就真的沒命啦!” 傳故事的學生有個弟,在補習班上課,昨晚回家把這事一說,嚇得他父母今兒都沒敢讓孩子上學。 “聽我弟說,那人長的就特丑,黑不溜秋的,看著還很土,臉上還有團高原紅?!?/br> 遲野收拾書的手頓了頓,抬起了頭。 那人接著說:“一看就不是城里人,這么野蠻,不知道從哪個窮鄉僻壤里爬出來的?!?/br> “這種人還是趁早哪來回哪去,要么就該給他抓到局子里去關著,不是有少管所嗎?把他鎖里頭最好,放出來就是社會敗類啊,指不定哪天就要殺人放火?!?/br> 他話剛說完,遲野猛地一推桌子,挺響一聲,圍著的男生都轉過頭來看他。 遲野看著說話那人,沒什么表情,眼神卻非常兇。 他這么盯著人看了幾秒鐘,轉身從教室出去了。 男生沒覺得自己哪句話說錯,神經大條的指了指門口:“野哥咋了?” 遲野啥事都沒有,就是來火。 教室外面熱的人喘不上氣,遲野一路走到拐角男廁所,擰開水龍頭往臉上撲水。 他低著頭,滴滴答答的水珠順著高挺的鼻梁往下落,鬢角的發絲都濕了。 身后有腳步聲,方銳這個不常鍛煉的亞健康跑幾步就開始喘:“哎野哥?!?/br> 他走到遲野身邊,從口袋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給人擦臉。 遲野擋了一下:“這什么紙?” “拽了隨手放口袋的紙啊,沒用過?!?/br> 遲野這才接過來,但還是有點嫌棄的樣子,只在脖子上擦擦水。 “剛陳帆說的是你弟?”方銳問。 遲野垂著眼睛疊手里的紙,沒說話。 “嗐,大家就是聊聊八卦,別太往心里去?!狈戒J知道遲野不怎么喜歡夏允風,多半也不會為這事跟處了兩年多的同學置氣,“不過我覺得吧,你弟是挺不像十幾歲小孩的,看著不是什么善茬?!?/br> 遲野陡地挑起眼尾,剎那間目光有些許的凌厲。 認識十多年了,倆人從小到大玩在一起,方銳不是沒見過遲野來火的樣子,但那都是沖別人,沒沖過他,這還是頭一次。 方銳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不管夏允風人怎么樣,現在都是遲野的弟,名正言順的。 他想找補兩句,遲野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有點重:“你說多了?!?/br> · 這天倆人碰面的時候,遲野身上確確實實帶著火氣,車騎的都比平時快,夏允風感覺自己還沒坐兩分鐘遲野就來了。 剎車聲有點刺耳朵,夏允風率先看見伸到面前的一條長腿。 方銳在后面跟他打了個招呼,話多的人今天明顯不在狀態,笑容訕訕的蠻勉強。 小孩兒心思多,性子也敏感,很快感覺到今天的氣氛不太一樣。 回家路上遲野跟方銳沒怎么講話,分別前方銳欲言又止的動動嘴唇,到底啥也沒說,擺擺手走了。 往前下個坡再拐個彎就能到家了,但遲野卻換了條路走。夏允風看著自家漸行漸遠的小院,疑惑道:“不回家?” 遲野其實應他了,但聲音像是被熱風燙化了似的,夏允風沒聽見。于是又側了點身子,這個角度能看到遲野整張側臉:“去哪?” 遲野看了他一眼,覺得心煩,這么問來問去的讓人拱火。他停下來,示意夏允風下車。 也沒想去哪,這個點凌美娟肯定在家做飯了,純粹是找個沒人的地兒問問話。 旁邊是個小廣場,沒什么樹蔭遮擋,夏天除了熊孩子人都不愛往這邊來。 遲野往前走了點,轉身看見夏允風還站在原地。 夏允風就站那兒,背對著太陽,瞳仁的顏色很深,這樣的小孩看起來有點陰郁,像是在心里藏了很多東西。 “你到底怎么回事兒?”遲野問,開門見山的說,“你惹的事兒都傳到附中來了,下一步是不是要傳到市局,讓遲建國去給你那同學賠禮道歉?” 這話遲野憋了一下午,見到夏允風后憋了一路,所以語氣很不好。 夏允風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這事兒連遲野都知道了。 放在以前,他就是一棍子敲人身上都不會有人管,哪知道手還沒動呢,繪聲繪色的謠言已經把他描述成“地痞流氓”了。 遲野把遲建國搬出來那是真的氣著了,他都不能細想這事,人民警察遲建國為個小鄉巴佬去點頭哈腰跟人道歉,這算怎么回事兒。 “我上次怎么跟你說的?是不是讓你不要惹事?”遲野的語氣很沖,“你學習學不會,話也聽不懂是吧?” 人生起氣來容易口不擇言,特別是遲野平時說話就挺刻薄的,這話放出來有點傷人了,夏允風一下子就把眉頭擰緊了,比言辭更尖銳的是他眼底的光:“我沒惹事兒?!?/br> “這還叫沒惹事?怎么叫惹事?鬧的全瓊州都知道、鬧上晚間新聞才叫惹事?!” 夏允風深吸一口氣,肩膀用力的下沉:“你放心,就算真的鬧的人盡皆知,我也不會讓你爸替我道歉?!?/br> 他太云淡風輕了,特別是和沉浸在怒意中的遲野相比,這樣輕描淡寫的態度看起來不負責,也不知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