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如今要去的，是遙遠的，黑暗、陌生又冰冷的太空。

    臨行前的一晚，虞時睡不著。他如今已經拿到了人類帝國的合法戶籍，也得到了自己的終端。于是，他十分符合古地球人類的習慣，開始熬夜玩“手機”。

    如今的聯網設備被稱為“終端”，可以選擇皮下注射納米粒子終端（這種方法更方便一點，大部分人都會這么選擇），也可以選擇在手腕上佩戴一個類似手表的裝置。

    虞時的身體狀況還較為復雜，因此他選擇了后者，以防萬一。

    通過終端，他可以隨時隨地連接到星際網。

    人類帝國的星際網是一個復雜到不可思議的第二世界。虞時剛剛踏入這個世界的時候，幾乎頭暈目眩、不知所措。他壓根不知道應該去哪個板塊、了解哪些信息。

    最后，是李爾給了他一些建議。智能管家向虞時介紹了一個相對小眾、溫和的生活向論壇，讓虞時慢慢了解這個時代的人類的生活。

    出發前的一晚，虞時正是忐忑不安地在這個論壇上看了好久，甚至鼓起勇氣發了一個帖子，詢問關于星際旅行的注意事項。

    他的確收獲了一些可靠的建議，也因此熬夜到挺晚。第二天與謝爾菲斯見面的時候，虞時就忍不住打了兩個哈欠。

    “昨天晚上沒睡好嗎？”謝爾菲斯順手接過虞時的行李，然后與他并肩向港口走。他不著痕跡地引著路，沒讓虞時關心方向的問題。

    “……有點緊張?！庇輹r說，承認自己的小心思，“我沒想到我還能乘坐傳說中的星際飛船……在我那個時代，那都是科幻小說里才有的東西?！?/br>
    他的目光望向旁邊的港口。

    在編號579恒星的照耀之下，巨大的港口如同不可思議的怪獸，吞吃著往來的飛船。他望見了小型的私人飛船，也有中型的私人運營飛船。

    在另一側，一艘巨大的大型客運飛船正靜靜地停在那兒。這艘飛船是啟航號，是梅森客運公司的定期客運航線之一，每周都有相應的班次。

    對于安迪星的居民來說，如果他們想要前往更加遙遠的星球，那么就必須等待著梅森客運的飛船。

    啟航號有著民用飛船所應有的，靈巧與堅固并重的流線型外觀。飛船上繪制了許多廣告。有那么一瞬間，虞時想到了一些花花綠綠的飛機。

    那讓他突兀地感到了這個時代某種一脈相承的人類本性。

    “現在，這也是你的時代了?！敝x爾菲斯幾乎恰到好處地說了這么一句。

    虞時猛地轉頭望向他。在那雙一貫溫和平靜的眼睛之中，他望見了更為平和的情緒，像是一種溫柔的勸告和安慰。

    “……我知道的?！彼偷偷鼗貞?，“我只是……還不那么習慣?！?/br>
    在他同意父母那異想天開的想法，決定冷凍自己的身體的時候，他就已經對于這件事情的結果有心理預期了。他可能再也醒不過來，即便醒了過來，也可能是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時代。

    幸運的是，至少他是被人類喚醒的，而不是被人類的敵人。他至少還活在自己的族群之中，并且人類帝國的生活似乎還算太平。

    “開心點，虞時。我們要去的丘奇星是很知名的旅游星球，就當這一次是為了旅游吧?！敝x爾菲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虞時用力地點了點頭。

    他們去到了檢票口，順利檢票完成，登上了那艘龐大的宇宙飛船。距離出發還有三十分鐘。

    前往丘奇星的旅程將要持續一個星期。

    由于丘奇星和安迪星之間的時差問題，這一個星期的時間實際上只是他們在飛船上待的時間，如果要換算成各個星球上對應的流逝時間，那需要通過一個相當復雜的計算公式。

    太空生活真是相當繁瑣的一件事情，至少在數字上是這樣。

    不管怎么說，那意味著他們得在啟航號上生活一段時間。謝爾菲斯給他們各自買了一張船票，都是上等艙的艙室，艙室內部就有著完善的生活設施，能讓他們的旅途舒服一點。

    當然，虞時將船票錢轉給了謝爾菲斯。他得到的救濟金，以及那家建筑公司給他的“廣告費”，讓他足以支付船票的錢，甚至于在未來幾年內都衣食無憂。

    因此，即便船票錢對于謝爾菲斯來說只是小事，但虞時還是執意將這筆錢轉給了他。

    虞時同樣也清楚，他最好能在這個時代找一份安定的工作。

    ……不過那就是等他檢查完身體之后再說了。如果真的命不久矣，那不如好好享受一下這個時代的繁榮與先進科技。

    他盡力拋開這些復雜沉重的問題，好奇地打量著啟航號。

    在入口處，他已經得到了一份數據化的啟航號詳細地圖，也向李爾那兒導入了船上的相關導航數據，涉及到飛船的設施、結構等等，甚至包括緊急時刻的逃生方法。

    作為長途運輸的客運班次，啟航號為乘客提供了完善的生活娛樂設施，許多東西甚至是虞時在安迪星聞所未聞的。

    “謝爾菲斯，三樓的‘幻境體驗’是什么？”虞時一邊看著終端面板上顯示出來的地圖，一邊有點疑惑地問。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發問了，謝爾菲斯一直耐心地跟他解釋。

    不過這一次，謝爾菲斯還沒來得及回答，一旁跟他們一同登上啟航號的一位乘客就已經忍不住笑出了聲。他大概是聽了好幾次虞時的問題，不免覺得虞時太過于無知了。

    虞時瞧了瞧那個家伙。那是個年輕男人，同樣也是從安迪星出發。虞時也沒有生氣，只是問：“所以，那是干什么的？”

    “那是個玩游戲的地方?！蹦莻€人倒也大大咧咧地跟虞時解釋起來，“一些游戲公司為了把他們的游戲推廣出去，就會提前推出一些試玩版。

    “要是試玩版受歡迎，就繼續開發和深入優化；要是試玩版反饋不行，就干脆放棄這個項目。

    “但現在游戲的數量太多了，試玩版也太多了。人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樣的游戲，所以在這種長途旅行的飛船上，就會專門開辟一個幻境體驗區域，讓人們去免費游玩游戲的試玩版。

    “當然咯，這都是游戲公司跟客運公司聯合起來打廣告?！?/br>
    這人的語速很快，虞時聽得半懂不懂，只能等待李爾通過耳機來給他翻譯。隔了一會兒，他才像是突然反應過來，用半生不熟的通用語跟這個男人道謝。

    “……這沒什么?！蹦贻p人用古怪的眼神打量著虞時，“我叫喬布，打算去丘奇星旅游。你們呢？”

    “我們也是去丘奇星?！敝x爾菲斯恰好到處地介入了他們的話題，“我是謝爾菲斯，這是虞時?！?/br>
    “虞時？虞時不就是那個剛醒過來的……等等，謝爾菲斯？！”喬布猛地轉頭望向謝爾菲斯，整個人都驚呆了。

    之前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虞時的無知吸引過去了，壓根沒關注回答虞時問題的男人是誰。

    他盯著謝爾菲斯看了一會兒，結結巴巴地說：“謝、謝爾菲斯·阿琉斯……元帥？”

    這個年輕人看起來是個游戲迷，理所當然地，也是謝爾菲斯的崇拜者。

    “你好?！敝x爾菲斯溫和地笑了一下，同時，他眼疾手快地把虞時往自己這邊拉了一把，免得他被一旁經過的旅客撞到。他們三個在這邊站了一段時間，周圍都是往來的乘客。

    喬布的臉都漲紅了，整個人洋溢著一種興奮的情緒。他說：“沒想到能在這里碰到您……您是去旅游嗎？”

    “可以這么說吧?！敝x爾菲斯并未提及虞時的問題。

    喬布看起來有點激動，不過，他強忍住了自己的情緒，沒有過多打擾謝爾菲斯與虞時，也沒有詢問他們兩個的關系。

    臨走之前，喬布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有點激動地說：“對了，我記得前幾天有個狂妄自大的家伙說，要挑戰您在《蒼德戰甲》之中的記錄。要是您有空的話，就該狠狠教訓那個家伙！”

    謝爾菲斯有點意外，甚至可以說是有點恍神地聽聞這件事情。他很快回過神，然后笑著說：“如果有機會的話?！?/br>
    虞時一頭霧水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不過，這不妨礙他在喬布離開之后，略微帶著點調笑的口吻，笑著對謝爾菲斯說：“元帥？”

    謝爾菲斯的身份，幾乎可以說是他們之間一個小小的默契。

    謝爾菲斯從未隱瞞自己的姓名，但凡虞時認真學習了通識課程，他就一定能發現謝爾菲斯的身份。但是，他們卻誰也沒有主動說起過這個事情。

    虞時不清楚謝爾菲斯是怎么想的。他只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契機來提及這個問題，畢竟虞時并非是與身為元帥的謝爾菲斯相識的。

    恰巧喬布在這個時候“揭穿”謝爾菲斯的身份，虞時就順水推舟地拿這事兒調侃一下。

    謝爾菲斯無奈地笑了一下。他們并肩朝著自己的艙室走過去。

    “我只是不希望你認為我是所謂的‘大人物’，因此有什么心理壓力?！敝x爾菲斯低聲說。

    “……但是我肯定能知道?！庇輹r說，“我可是滿分通過了通識課的考核?！?/br>
    謝爾菲斯一個人就可以占據通識課歷史部分的整整一節課。老實講，和一個被列入教科書的男人如此近距離接觸，虞時也稍微有點壓力。

    但是他轉念一想——他有什么壓力？他又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在這種時候，這種時代上的距離感，倒是讓他能卸下心理負擔了。

    他說：“不過，雖然我知道你就是‘那個’元帥，但是我完全沒有一點真實感。我總覺得，你還是我在這里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第一個人?！?/br>
    當時虞時剛剛被救出來，在醫院中接受搶救，而謝爾菲斯就一直留在醫院等待結果。當虞時從無比虛弱的狀態中茫然地醒過來的時候，他望見的就是謝爾菲斯那雙棕色的、溫柔平靜的眼睛。

    “你沒事，安心睡吧?！边@是謝爾菲斯對虞時說的第一句話。

    ……并且虞時大致聽懂了那句話。謝爾菲斯特地讓他的智能管家分析了虞時來自的時代，然后學會了這一句虞時的母語。

    雖然智能管家的分析有點出入，謝爾菲斯的語言天賦也相當一般，但那熟悉的感覺讓虞時一瞬間的安心了。他與謝爾菲斯的相識，從來都與謝爾菲斯過去的輝煌無關。

    “我本來就是你在這里看見的第一個人，虞時?！敝x爾菲斯有點無奈，他深感虞時還是個小孩子脾氣，但是也因為虞時的想法而松了一口氣。

    謝爾菲斯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他暫時不希望讓虞時接觸與他相關的那些復雜話題。

    他轉而說：“我們到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一會兒?！?/br>
    虞時眨了眨眼睛，然后又打了個哈欠。他都快忘了自己昨天還熬了個夜，沒想到謝爾菲斯居然還記得。謝爾菲斯這么一說，他又覺得自己的困意開始上涌了。

    “睡一會兒吧。吃飯的時候我會叫你?！敝x爾菲斯說。

    虞時點了點頭。他走進了自己的艙室，這是一個二三十平米的房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并且還有一扇可以望見窗外風景的小窗。

    在這一刻，他才驟然意識到，自己真的踏上了一艘傳說中的宇宙飛船。

    困意讓他疲倦地揉了揉眼睛，隨后他換上睡衣，縮進被子里睡著了。

    睡著前最后的清醒時刻，他突然想到，所以，謝爾菲斯在“《蒼德戰甲》之中的記錄”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沉睡之后被人類的敵人喚醒”這個梗來自阿瑟·克拉克的短篇小說《蘇醒》。

    第5章 游戲

    “《蒼德戰甲》是二十年前流行的一款機甲對戰游戲?！敝x爾菲斯跟虞時解釋說，“游戲中機甲的參數，以及戰場環境，都十分擬真，很適合訓練。

    “我年輕的時候，在加入軍團之前，就十分沉迷這個游戲?！?/br>
    他們在啟航號的餐廳里吃午飯。虞時十分好奇地問起這件事情，謝爾菲斯倒也沒有隱瞞，詳盡地跟他解釋起來。

    “所以，你的記錄是什么？”

    謝爾菲斯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后用一種相對平淡的語氣說：“競技場連續千場勝利?！?/br>
    “哇！”虞時一下子驚嘆了起來，“那你也太厲害了吧！”

    謝爾菲斯有點哭笑不得。

    在他一生之中，或許他有著無數足以令人們感到驚嘆的功績與成就，但是，虞時卻偏偏對著他在一個游戲中的“記錄”感到驚嘆與膜拜。

    他真不知道這算是虞時太幼稚了，還是他自己表現得太過于低調。

    但是，這倒是讓謝爾菲斯的心態也久違地年輕了起來。

    虞時又說：“所以，這個游戲現在也還是有人在玩吧？不然喬布不可能說，還有人想要挑戰你的記錄……我們要不要去圍觀一下？”

    謝爾菲斯對這件事情并沒有什么興趣，以他的性格來說，他也不至于和小年輕計較——他年輕的時候，也是這么輕狂張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