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明姝 第59節
“好?!睖厝稽c頭應允。 她們先去曲江走了走,然后轉道去了東市的長興街。 長興街上熱鬧依舊,百姓們忙于生計,并未受到朝局變換的影響,他們所求不過是生活安穩平順。 越州百姓求的不也是這個嗎? 陸彥冒著危險查清一切,從不是為了趙啟臨。 溫然很清楚一點。 溫然與沈盈去了幾家成衣鋪子和首飾鋪子,溫然在一家綢緞莊里買了兩匹深藍色的布料,那布料一看就是男子所用的樣式,沈盈湊過去低笑道:“怎么,你要給陸彥做衣裳?” 溫然并不否認:“再過些日子要到他的生辰了,我也該送他一份生辰禮?!?/br> “原來如此,”沈盈點了點頭,“不過這應該是你第一次做男子衣裳吧,我認識一個繡娘,她手藝極好,你若是怕拿不準,我們去問問她?!?/br> 溫然覺得沈盈的提議有理,且那繡娘所在的成衣店距離此處不遠,溫然頷首應下。 她們到時,那繡娘正在店中,她正在與一女子說話,手中還拿著一面輕薄精美的面紗。 她對面的女子接過面紗,仔細端詳一番,又試戴了一下,方才滿意收下:“果然你做得面紗才最合我心意?!迸诱f完,她身后的婢女上前,將銀錢遞交給繡娘。 溫然一開始沒過多注意此人,直到這女子開口說話,她才發現這聲音很熟悉,待到那女子轉頭,溫然看到一張并不陌生的臉。 這女子正是溫府的柳姨娘。 柳姨娘也注意到溫然的存在,她想到近來陸彥為朝廷立的功,笑著上前道:“今日真是巧了,妾身竟在這里遇見大姑娘,大姑娘近來一切可安好?” 柳姨娘剛入府時仗著溫秉丞的寵愛囂張無理,后來因得罪秦氏被罰去城外莊子閉門思過,回來后就學會了收斂,再不妄生事端。 如今她也有一個兒子,若是陸彥今后當真得勢,她當然希望和溫然處好關系。 “一切都好,有勞姨娘關心?!睖厝豢蜌獾氐?,她與柳姨娘簡單聊了幾句,談話之時她不動聲色地觀察柳姨娘的面龐。 柳姨娘剛剛試戴面紗后并未摘下。 溫然一直清楚,當初柳姨娘之所以能進府,就是因為她生著一張和她生母較為相似的臉。 溫然從前不覺得柳姨娘的容貌有何特殊,但今日見到柳姨娘戴著面紗的模樣,她心中驟然驚起波瀾。 溫然第一次見虞霜,就覺得她的容貌熟悉,她之前一直不明白這種熟悉感從何而來,直到今日見到柳姨娘,她方才明白虞霜的容貌和誰相似。 柳姨娘戴著面紗遮住下半張臉,只露出眉眼之時,溫然有一瞬能將她錯認成虞霜。 溫府之人皆知道,柳姨娘最喜戴面紗,溫然偶然聽溫明妍議論過,說是柳姨娘的眉眼與她生母最為相似,所以柳姨娘喜歡在父親面前戴面紗。 父親在透過柳姨娘這張臉看向她的生母簡月。 溫然思緒混亂,她一時覺得這只是偶然,世間不乏長相相似之人,一時又覺得這不可思議。 柳姨娘與她生母容貌相似已是偶然,難道虞霜與柳姨娘相貌相似還是偶然嗎? 可若不是偶然,又是什么? 溫然想到,從越州離開之后,虞霜一直在刻意打探她的事情,她念及虞霜救過陸彥,且那些事情并非秘密,所以她沒有過多隱瞞。 如今想來,虞霜若是想要熟悉京都,何必要打探她的過往? 她與虞霜沒有半分關系,虞霜打探她的過往又有什么意義? 溫然心亂如麻,她的思維不斷發散,漸漸靠近那個她不敢設想的事實。 沈盈看出她的不對勁:“你怎么了?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br> 溫然回神,她壓下心中那些繁雜的思緒,揉了揉太陽xue:“許是昨夜沒有睡好,我現在頭有些痛,不如我們今日先回去吧?!?/br> “好,走吧,我送你回去?!?/br> 沈盈猜她是心中有事,不過溫然不愿多說,她便不多問。 溫然回到陸府,她腦海中全是關于虞霜、柳姨娘和她生母的事,她現在很想與陸彥談論這件事,她要確定是不是她多想了,她想要一個人和她一起拿主意。 陸彥直到黃昏時分才回到府中。 這幾日他一直很忙,日日早出晚歸,有時溫然睡下了,他還在書房處理公文。 今日陸彥一回來卻沒有進書房,溫然見他今夜似無事,打算與他說虞霜的事情。 陸彥上前握住她的手,神色鄭重:“阿然,今夜我要與你說一件事,是我先前在越州答應告訴你的那件事?!?/br> 陸彥的話堵住了溫然接下來要說的話。 溫然清楚,陸彥將要說的事也許會很重要,虞霜的事情先不急,她還是先聽聽陸彥要說什么。 “好,你說,我聽著?!?/br> 溫然一副認真聆聽的神色。 陸彥看向她那雙澄澈干凈的雙眸。 無人知曉他此刻心中有多忐忑,無論有多少理由,他的行為就是欺騙,他不知溫然清楚這一切后會做何反應。 但他不能再拖了。 冬狩之時就是他恢復身份之日。 陸彥揮手讓所有人退下,外面宋棋守著,暗處還有影衛盯著,確保他將要說的話不會被任何人偷聽到。 溫然見他如此鄭重其事,心中莫名有些緊張不安。 “什么事要如此鄭重?你這樣我都有些害怕了?!睖厝恍χ?。 她本意是松緩氣氛,陸彥聽見她說“害怕”,不由收緊雙手。 溫然感受到手上的力道,她輕聲提醒:“你握得太緊了?!?/br> 陸彥減弱手上的力道,他沒有松開溫然的手,他看著溫然不解困惑的雙眸,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道:“阿然,我……不是陸彥?!?/br> “什么?”溫然覺得自己沒聽清,她聽不懂陸彥的話。 “我原本的名字是……”陸彥一頓,他緩慢吐出那兩個字:“趙、宴?!?/br> 溫然沒聽過這個名字,只是趙這個姓乃是皇族姓氏,她再清楚不過。 溫然心中一顫,她勉強笑道:“你在說什么?趙是國姓,你怎么會姓趙?況且我從未聽過趙宴這個名字?!?/br> “你確實不可能知道這是誰的名字,”陸彥看得出溫然勉強撐出的鎮定,只是他既已開口就必須說下去。 他攤開溫然的手心,在她掌心寫下一個“宴”字。 陸彥一邊寫一邊道:“宴,取安定之意。當年皇祖父為我取此名,是想要天下自此安定,再不多生戰亂致使黎民受苦?!?/br> 溫然聽到那句“皇祖父”,她心中震動,隱隱意識到什么。 陸彥卻沒有給她思考的時間,直接道出了答案:“阿然,我并非陸家子弟,我的父親是已逝的昭明太子,當今圣上是我的皇祖父,我原名是趙宴?!?/br> 溫然從未覺得自己的思考這么遲鈍過,她好像聽不懂陸彥的話,但他說得那么清楚,清楚到她根本不需要去思考他是誰。 已逝昭明太子唯有一子,乃是當今圣上親冊的皇太孫。 建元十八年的一場刺殺,致使這位皇太孫下落不明,最后連尸首都沒找到,距今已有十二年,所有人都默認這位皇太孫已經逝世。 陸彥現在說什么?他是趙宴?這怎么可能! 溫然難以置信,她猛地起身道:“你在胡說什么?你怎么會是趙宴?那位分明已經……” “當年我身受重傷墜落急流,僥幸被一獵戶所救,”陸彥打斷溫然的話,他在溫然滿目的震驚中,看似平靜地說出后來的事,“我被那些刺客所傷,刺客刀刃上帶有劇毒,我被獵戶救上來之時雙目已盲,身體極其虛弱。幾度命懸一線。我不敢隨意說出自己的身份,好在那獵戶并未疑心,他一直照顧著我,直至一年后皇祖父派出的人尋到我,他們將我帶走,讓慧云法師為我療傷解毒?!?/br> “那時我雙目失明,身中奇毒,慧云法師短時間內無法幫我解毒,而皇祖父不知那些刺客從何而來,不確定京中是否還有人意欲對我下手,所以對外讓所有人都以為我已經墜水而亡。 “這一隱瞞就是十二年的時間,而真正的陸彥早年因為體弱病亡,我頂替他的身份,陸先生幫我遮掩,這才瞞過眾人耳目。 “阿然,這就是事實,今日我所言,無一句虛假?!?/br> 若是先前的解釋還有些過于簡單,那陸彥如今所言則再翔實不過。 溫然想到,她先前還在困惑陸彥年少時為何會經歷那些磨難,又為何會有那么行蹤詭秘的影衛,如今這些困惑都有了答案。 陸彥站在她面前,明明與先前一般無二,溫然卻覺得有些地方不同了。 陸彥伸手想要碰觸她的手腕,她莫名往后一縮,躲開他的手,她垂眸不敢看陸彥的目光,沉默許久,她聲音低微地道:“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我……我現在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你?!?/br> 陸彥收回探出去的手,他握緊雙拳,溫然的反應已經比他想象中要冷靜許多,他不能強迫她一瞬間就接受這個事實。 “好,我這兩日在書房歇息?!?/br> 陸彥說完,他看著溫然始終垂著頭,他想要上前一步,但最終還是停在原地:“我知你心中驚駭,但不論今后發生什么,不論我是誰,我都不會傷害你,你也不用怕我?!?/br> 溫然閉了閉眼,她默然沒有作答。 陸彥轉身即將離開之時,她終究沒忍住,對著他的背影問道:“你今日把一切告訴我,是不是很快,你就要恢復身份了?” 若非如此,他盡可以將這件事隱瞞下去。 他先前一直不說,今日突然開口,必有原由。 陸彥轉身看向溫然,他輕輕點了點頭:“冬狩之時,即是那日?!?/br> 冬狩,竟只有不到三天的時間。 溫然覺得不能理解,今日這一切都讓她覺得荒謬。 “你今日告訴我,不怕我將此事告訴別人嗎?難道你不怕冬狩那日我露出什么端倪嗎?陸彥,你到底在想什么?” 既然選擇隱瞞,那就一直隱瞞下去,如今告訴她實情又是為什么? 他要在冬狩之時恢復身份,她早晚會知道這件事,不遲這一兩日的時間。 不讓她知曉才是最穩妥的做法。 陸彥聞言搖了搖頭:“阿然,你不會的。我答應過你,不再隱瞞,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會讓你做最后一個知曉實情的人?!?/br> “你既然這么相信我,那你之前為何不告訴我?你有那么多時間告訴我實情,卻偏偏選在這個時候,你讓我如何想?我除了接受還能怎么辦?”溫然語氣微冷。 她本不想和陸彥這么爭吵,她和陸彥成婚后,雖有生氣的時候,但都不是什么很大的問題。 今日不同,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滿心怒火。 陸彥隱瞞自己皇太孫的身份并無不妥,她本不該如此氣憤,只是他那一句“你不會”,反而激起她的怒氣。 這是信任嗎? 可他將自己的真實身份隱瞞至此,她連眼前人是誰都不能確定,她要如何去信任? 而她又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