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明姝 第46節
溫然是想救她們,但并不想給她們招災,流民中亦有蠻橫之徒,剛剛她若是在人前給那對母女錢財與食物,怕是很快就會被人搶去。 說到底,她也只能救她們一時,只能幫助這些人中的一部分。 這種無力感,像是一塊巨石積壓在她胸口,壓得她實在喘不過氣來。 陸彥知她在想什么,他安撫地握住她的手,低聲道:“不會一直如此?!?/br> 溫然抬頭看向陸彥,她松緩神色道:“我明白,我信你?!?/br> 當初陸彥高中后外放至青州做通判,那時青州知州與叛軍勾結,是陸彥最先發現端倪,他帶領青州兵民守城,在援軍未至的情況下,親自帶人出城偷襲斬殺了叛軍領將,拖延時間等至援軍趕到。 后青州雪災,他作為知州親自治理雪災,不曾避事半分。 溫然很清楚,陸彥并非平庸之輩,他有能力且心懷百姓,如今既到了越州,定會竭盡所能改變眼前之景。 同樣,這也很危險。 不過她會一直陪在他身邊,福禍與共。 - 城門守衛仔細查驗過所后很快便放了行。 陸彥的身份文書準備齊全,溫然看過那些文書,無論是章印還是紙張,無一破綻。 他奉陛下之命前來暗探越州,如此自然不會在身份文書上出問題,溫然并未因此多想。 進入臨曲城,流民漸少,愈近繁華街道,城內城外之景越發不同,在這里看不見那些衣衫襤褸的流民,看不見那些苦難的百姓,一片祥和之景。 陸彥提前兩日派人在臨曲城內買了一處宅子,便是在臨曲城內最昂貴的瑤石巷內。 這宅子三進三出,其中還有亭臺樓閣假山流水,甚為雅致。 馬車行至瑤石巷,宋棋讓人卸下一個又一個箱子。 溫然本來帶的行李并不多,這些都是陸彥出城后添補上的,她原先不明白為何要帶這些多東西,如今看到那些出來探頭的人家,便明白了陸彥此舉的目的—— 如此鋪張奢靡,方才符合他富商之子的身份,也更能引起別人的注意。 他只需等著那些人按捺不住好奇心,來探一探他的虛實。 傍晚時分,溫然與陸彥一道前往瑤石巷附近最有名的酒樓——仙福樓。 仙福樓三樓雅間難訂,二樓座位也甚少有空著的地方,一樓更是座無虛席,好在溫然與陸彥來得巧,二樓正好空出一個位置。 二樓的座椅用屏風隔出空間,但一扇屏風并不能完全遮住他人視線。 溫然坐下后,或多或少能感覺到他人看過來的目光。 她帶著面紗遮住面容,旁人不能窺其容顏。 但女子烏發如云,微微露出的脖頸膚色瑩白,肩頭纖秀,手指更是纖細白嫩,一看便是嬌養在府中的女嬌娘。 陸彥在她身側,一進來亦是引起旁人注意,他身姿欣長,面如冠玉,一身錦衣華服,少了些衿貴疏離之感,反添了許多富貴公子哥的風流瀟灑。 雖然陸彥模樣未變,但溫然能明顯感覺他的不同,她也更清楚地記得,她不能再喚陸彥的名字。 小二上了酒菜后,溫然先是執筷給陸彥碗中添了菜,她抬頭看向陸彥,一雙淺褐色的杏眸里似染著瀲滟水意,她聲音極輕極柔地道:“夫君嘗嘗味道如何?!?/br> 她原先怎么也喚不出來這二字,如今因為要配合陸彥演戲,反而順理成章地喚了出來。 陸彥有片刻的凝滯。 溫然在努力配合他做好這個鄭少夫人,她答應他要演好這個嬌弱粘人的鄭少夫人,就一定要做到。 但是…… 陸彥實在想不到,他第一次聽見小姑娘在白日里喚他夫君,竟是在此時此處。 他只能作出一副聽慣了這稱呼的模樣,淺笑道:“怪我沒有提前讓人預定雅間,還要讓夫人陪我在這里用膳,夫人可莫要惱我?!闭f著他給溫然碗中添了一塊紅燒兔rou。 溫然微微挑眉,她柔聲反問道:“怎么會?我在夫君眼中是這么小氣的人嗎?” 陸彥笑著搖頭:“當然不是,夫人在我心中最是寬和善解人意?!?/br> 其實現下并不需要演戲給誰看,但溫然怕露出破綻,她需要讓自己時刻謹記她和陸彥如今的身份,她不想給陸彥添任何麻煩。 兩人坐在屏風后用膳,有人下了三樓雅間,偶然一瞥,看到屏風后端坐著的男子,她只看見陸彥的側臉,便覺得心中一動,難得對一男子生了好奇之心。 她身旁的男子瞧見meimei的失神,也朝那邊看了過去,但他注意到的是屏風后那抹隱隱綽綽的麗影。 “大哥,你可認識那人?”喻綾詢問身側的兄長。 被她喚為大哥的男子淡漠收回目光,搖了搖頭:“不認識,但看衣著應非普通人家,你若感興趣,讓人查一查便是?!?/br> “誰說我感興趣了,你沒看到他身旁還坐著一個姑娘嗎?”喻綾急忙反駁。 喻柏無意和meimei爭執,他側首向身旁的小廝吩咐一番,轉身和喻綾離開仙福樓。 夜幕降臨,小廝匆匆趕回喻府,將鄭言的來歷和身份稟報喻柏和喻綾。 與此同時,喻家在打探鄭言身份的消息也傳到了陸彥耳中。 喻家,乃是越州之地有名的富商,如今的喻家家主是長子喻柏。 喻家樂善好施,在越州名聲甚好,此前越州雪災與洪澇,喻家也曾出錢出力幫助越州百姓。 “你懷疑喻家嗎?”溫然聽完宋棋的話,看向陸彥問道。 陸彥回道:“還不能確定,但喻家應非表面上這樣心慈好善?!?/br> 看著越是清白,反而可能最是骯臟。 “那你要怎么做?等喻家人來接近你嗎?” 陸彥點頭,他看向溫然,只見小姑娘眉頭擰著,似是在擔心他。 他笑了笑,捏住小姑娘柔軟的手心,低聲道:“你回來后怎么不那樣喚我了?” 那樣,哪樣? 溫然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陸彥說的是酒樓之事。 外面要演戲,回到宅子里都是自己的人,她自然不會再作那樣嬌軟親昵的姿態,她試圖把手從陸彥手中抽出來,但陸彥握得緊,或者說他根本沒用什么力氣。 她向來是敵不過他的。 “阿然,再喚一聲可好?”陸彥附到她耳邊低聲說話。 溫然唇畔微動,她猶豫了一會兒,聲音極輕地喚道:“夫君?!?/br> 話音甫落,她陷落進綿軟的錦被中,陸彥俯身垂眸看向她,燭光照不亮他雙眸中的幽深,更顯得危險難測。 溫然有時覺得,陸彥這個人,很危險。 但她偏偏從不懼這份危險。 ? 第44章 晨曦破曉, 溫然被漸漸明亮起來的光線喚醒。 陸彥側身將她圈在懷中,她后背靠著陸彥的胸膛,溫然稍稍一動, 身后的人將臂彎收緊些,讓她靠得更近, 在她耳畔低語:“醒了?” 溫然點點頭, 她本來沒打算驚醒他,但既然陸彥醒了,她索性轉身面向陸彥側躺著,道:“你今日打算做什么?” 陸彥:“我如今是富商鄭家的次子,既到了這越州, 自是來談生意的, 鄭家在越州也有幾家商鋪,我會先去巡視一番?!?/br> 若是喻柏有意, 自是會有所行動。 他若主動靠上去, 反而會引起猜忌。 不過若是喻家一直不動作,他也會有所行動。 “你是要從喻家查起嗎?我昨夜沒來得及問你, 這喻家和越州知州有關系嗎?你為何要先從喻家查起?”溫然心里存著疑問。 陸彥從不對她隱瞞此行的規劃和目的, 她心中困惑也會自然地問出來。 “因為如今的越州知州鄧永常是喻柏的伯父?!标憦┑?。 這個秘密在越州幾乎無人知曉。 他派到越州的暗探也是費了頗多時間才查到這一消息, 鄧永常與喻柏的父親是親兄弟, 兩兄弟一個做官, 一個經商,明面上沒有太多往來,別人自然也猜不到他們會有什么勾結。 “朝廷派來的暗探查到了一些證據, 但應該被喻柏或者鄧永常察覺了, 如今許是……我需要找到他留下來的證據?!?/br> 又或許, 那些證據已經被銷毀了。 溫然無言地握住陸彥的手, 她心中有諸多擔憂,最終只化為一句:“我在家中等你回來,若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你可以告訴我?!?/br> “好?!标憦┰跍厝坏念~頭上輕輕碰了一下,他指腹摩挲著小姑娘圓潤的耳垂,又道:“你不是想建棚施粥嗎?我讓宋棋幫你辦,你若想親自去也可以?!?/br> “這樣不會給你添麻煩?” “不麻煩,想要查清楚越州的事情尚需時日,我如今用著鄭言的身份,施銀救濟災民并非不可。況且,我讓你跟來,不是想讓你一味待在府中等我,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br> 這是陸彥一慣的想法,他不愿拘束溫然,只要她想做的事情,他都會支持。 這種無條件的支持讓人動容。 溫然意動之下,湊上去在陸彥薄唇上親了一下,她親完立刻低下頭,幾乎埋在陸彥的胸膛上,抱著他的腰小聲道:“其實你昨夜不必那么問我的,我沒有理由離開你?!?/br> 昨夜情動之時,陸彥在她耳邊反復問她會不會離開他,那時陸彥雖然強勢,溫然卻莫名覺得他有很濃重的不安感,她不明白陸彥這份不安從何而來,只能一遍遍告訴他,她不會離開。 陸彥沒有作出回應,他收緊臂彎將小姑娘抱得更緊。 - 陸彥去巡視商鋪,溫然與宋棋一道去辦粥棚的事,她計劃在城內城外都安置粥棚,同時在城中購置房屋收容那些無家可歸的孤兒。 她如今頂著鄭少夫人的身份,親自去粥棚施粥的消息傳了出去,一來二去就傳到了喻綾的耳中。 喻柏派人查清了鄭言的身份,得知鄭言已經娶妻,且此次帶著夫人一道來了越州,喻綾不免有些失望。 只是喻柏似乎對鄭言這個人很感興趣,喻綾幾次在府中看到兄長與鄭言一道議事,似乎每見一次面,兄長就更加欣賞鄭言。 喻綾借著給兄長送糕點的機會,去書房見了一次鄭言。 與上次在仙福樓遠遠一觀不同,喻綾這次看清楚了陸彥的容貌,當真是英俊清朗玉樹臨風,只可惜他已娶妻。 喻柏正議及鄭少夫人的義舉,喻綾一邊擺放糕點,一邊等待陸彥的回答,她本以為會聽見那些慷慨之言,不想卻聽見陸彥輕笑一聲道:“我不過花些銀兩,便能賺得一個好名聲,何樂而不為?如今城中誰人不知我與我夫人心善仁德,你看,這些話都傳到喻公子耳中了?!?/br> 喻綾動作一頓,她倒是沒想到能聽到陸彥如此回答。 喻柏亦是一笑:“鄭兄說得是,一個好名聲能讓許多事情進展得更順利,鄭兄倒是與我想得一樣?!?/br> 再多的話,喻綾不好再聽,生意上的事情喻柏一向不允她參與,她放下糕點退了出去,在門外幾番猶豫后,最后還是留人盯著陸彥的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