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明姝 第12節
小姑娘瞪著淚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地搖了搖頭:“我不要留疤?!?/br> “那就上藥?!标憦P了揚手中的藥膏,又補充一句:“我會很輕,不會很疼?!?/br> 少年人難得的耐心,哄了又哄,才勸服小姑娘上藥。 好在傷口不深,比起溫然那一身的狼狽,這還真不算什么。 小姑娘眼里的淚包了一汪又一汪,時不時掉上兩滴金豆子,偏又不肯放聲痛哭,不想顯得自己更為狼狽。 陸彥幫她上完藥,看著她滿身臟污,從懷中取出干凈的手帕,沾著清水一邊幫她清理手上的灰塵,一邊輕聲問她:“既然怕疼,為什么還要打架?” 溫然抽噎著,聞言當即氣憤道:“他該打!他怎么可以那么說你,就應該狠狠揍他,揍得他不敢再胡言亂語!” 小姑娘說著還揮了揮拳頭,一副要好好教訓那個小胖墩的模樣。 這村子雖小,但該有的流言蜚語一句也沒少。 溫然母親早亡,父親將她丟給江家夫婦照顧,她無父無母,總會有不識趣的人背后議論她是野孩子,這其中就包括今日被狠狠揍了一頓的吳家小兒子。 她和吳小郎一向不對付,平日里撞見總要刺上幾句,溫然從來沒有落過下風,往往氣得吳小郎面紅耳赤。 這半個多月來,她日日往陸彥這里跑,那吳小郎得知此事,今日特意堵到陸宅門口來尋溫然的麻煩。 兩人本只是口舌之爭,吳小郎照例落了下風,被溫然幾句話堵得啞口無言。 他不甘心在外人面前丟了臉面,看到一直坐在輪椅上的陸彥,便故意譏諷道:“我爹說得果然沒錯,你就是個沒人要的野孩子!連交的朋友也是個站不起來的瘸子,一輩子只能坐在輪椅上,就是個廢物……” 吳小郎滿口的譏諷之語還沒說完,溫然一個拳頭就揮了過去,她惡狠狠地道:“你才是廢物!” 陸彥還沒反應過來,兩人已經光速扭打在一起。 小姑娘看著乖巧柔弱,打起架來卻花招百出,瘋得一點也不收斂。 那吳小郎看著身高體胖,竟也落了下風。 陸彥在片刻的驚愕后,立刻讓侍從拉開兩人。 溫然被侍從拉著站起來時,手上還握著一把頭發,那吳小郎疼得齜牙咧嘴,剛剛的囂張勁全消失了,當下又哭又鬧。 陸彥被他吵得頭疼,冷冰冰地看向他:“閉嘴,否則我不介意把你的嘴封起來?!?/br> 陸彥年紀不大,兇起來卻很嚇人。 吳小郎驚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再吱哇亂叫,他披頭散發地狼狽離開,跑遠了才敢嗚哇哭出聲,哭爹喊娘地往家跑去。 這番鬧劇過后,溫然也意識到自己剛剛打架的模樣有多不文靜,她怕小哥哥不喜歡她這個樣子,又不后悔剛剛打架。 陸彥聽著她當下氣憤不止的話,他心中覺得再來一次,這小姑娘肯定還會沖上去揍人。 陸彥將她兩只手擦得干干凈凈,又拍了拍她身上的塵土,接著她的話道:“他沒說錯,我的確站不起來?!?/br> 他的語氣無波無瀾,仿佛只是在說一件最尋常不過的事情。 溫然滿腔的氣憤驟然消散,她看著眼前神色平靜的小哥哥,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真的……站不起來了嗎? 可是之前那和尚明明說只要堅持治療,還是有機會的呀。 小姑娘站在原地,許久沒出聲,陸彥覺得奇怪,抬頭看她,就見她無聲落著淚,比剛剛顯得還要委屈萬分。 “你……哭什么?身上還有傷?” 陸彥實在不知這小姑娘怎么又哭起來了,他從未安慰過人,剛剛制止吳小郎的哭鬧也是一句威脅。 現在面對溫然的哭泣,他卻做不到板起臉來訓人。 “還有哪里疼?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看?別哭了,哭久也會不好看?!标憦┍M量放柔語氣,哄著委委屈屈的小姑娘。 溫然哭了一會兒,她一邊抹淚一邊搖頭,一雙眼睛紅通通地望向陸彥,她揪住他的衣擺,語氣從未有過的堅定道:“陸彥哥哥,你的腿一定會被治好的。你不要喪氣,我每天都會過來陪你說話聊天,你一定一定不能放棄?!?/br> 小姑娘語氣篤定,她似乎比他還要確信他能站起來,又像是怕他放棄,看著他的目光帶著星星點點的希冀,希望從他口中也聽到同樣肯定的回答。 陸彥沉默著沒有回應她。 他這三年歷經過無數次希望升起再失望的折磨,這樣的許諾在他眼里沒有任何意義。 他也從不許諾他不愿做的事。 午后陽光和煦,屋內的氣氛卻漸漸凝結起來。 溫然固執地捏著陸彥那片衣角不放,淺褐色的瞳眸一瞬不移地望著他,在陸彥長久的沉默下,她眼里的光漸漸暗淡下來,晶亮的淚珠子滑落眼眶。 小姑娘再次無聲地哭了起來,她抿著唇不發一聲,金豆子像是不要錢一樣往下掉。 陸彥看著她哭,他向來不喜聒噪,這樣無聲的哭泣也會讓他厭煩。 若是以前,他會覺得旁人在拿眼淚威脅他。 但是對象換成了這個剛剛為他沖出去打了一架的小姑娘,他沉默半晌,還是敗下陣來。 “別哭了,傷眼睛?!鄙倌曷曇粲行o奈,他捏著衣袖擦干凈小姑娘臉上的淚,帶著些別扭道:“我答應你就是,我不放棄,我會好好治腿,你不許再哭?!?/br> …… 回憶戛然而止。 夢中溫暖的日光被刺眼的晨光取代,溫然緩緩睜開眼睛,她看著天青色的床幔怔愣了一會兒,有些無意識地道:“小哥哥……” “姑娘說什么?”蘇合聽見動靜,掀開床幔問道。 殘余的夢境徹底消散,溫然反問道:“什么?我剛剛說話了?” “姑娘這是還沒睡醒呢,看來說的是夢話,”蘇合笑道,“現下時辰也不早了,姑娘要不要起來,待會兒還要去給夫人請安?!?/br> “起吧?!睖厝稽c了點頭,不再追究夢中的事,她也鮮少能記得自己做過的夢。 不過今日這夢著實有些奇怪,她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忘了些什么重要的事情。 以至于給秦氏請安時,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阿然?”秦氏喚了她一聲。 溫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剛剛完全沒聽清秦氏的話。 秦氏頗覺詫異:“怎么了,是昨夜睡得不好嗎?我這里有些安神香,若是睡得不安穩,你帶些回去試試?!?/br> “勞母親憂心,這幾日夜間落雨,確實睡得有些不安穩?!睖厝豁槃輵虑厥系脑?。 秦氏沒有疑心,讓丫鬟取了些安神香過來,接著剛剛的話題繼續說:“你也是見過那位紀家郎君的,當時紀老夫人壽宴,你與我同赴宴,也不知對他是否還有印象?他父親是國子監祭酒,他讀書刻苦,好學不倦,今科科考也得了不錯的名次。想來你也聽說過紀大人和紀夫人鶼鰈情深,紀大人至今未曾納妾。這紀家郎君也十分肖似其父,這些年他一心讀書,未曾拈花惹草,如此清白家世,在京中也是難得的?!?/br> 溫然剛剛分神,現下聽秦氏的話,很快聽出她的意思——這是想讓她與紀家結親。 那位紀家郎君,她的確在紀老夫人的壽宴上見過,只是時隔太久,她也記不清他長什么模樣了,應當是樣貌周正的。 秦氏說的這些也是實情,紀大人和紀夫人舉案齊眉,那位紀郎君在父母的熏陶下,想來也不會是貪戀女色之徒,加上他后院清靜,本身家中人口簡單不復雜……如此想下來,他確實是個合適的夫君人選。 秦氏今日既然開口,想來是紀家那邊有結親的意思。 她是家中長女,她的親事定下,溫明妍和溫明怡才好議親。 秦氏如此急著為她定親,想來也有這層原因。 不過溫然相信秦氏不會在她的親事上動手腳。 當初秦家夫人有意撮合她和秦少洲,秦氏其實并不配合,只是父親因為秦家的恩情答應許親,她也不好阻攔。 與秦家退婚后,秦氏與她談過話,她那時才知道,秦氏一早就察覺她在派人跟蹤秦少洲,也看得出那日秦少洲是被她算計才口出狂言。 秦氏默許了她的行動,甚至還為她遮掩許多。 所以無論陸彥有意與否,無論她與他是否相識,從溫明妍喜歡上陸彥那一刻起,她與陸彥就不該再有半分關系。 她很清楚,若無意外,她并不愿意因為親事和秦氏生出矛盾。 溫然心中思慮幾番,她淺笑回道:“一切依母親的意思?!?/br> 這便是贊同了。 秦氏欣慰一笑:“紀家那邊的意思是,等到殿試后,紀公子有了功名在身,再來上門提親。若是你有意,母親可以提前安排你與紀公子相看一番?!?/br> 雖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男女婚前提前相看也是常有的事。 溫然略作羞澀應下秦氏的話。 只是她沒想到,還未等到秦氏安排她與紀公子相看,她竟提前見到了那位紀公子。 還有……上次令她落荒而逃的陸彥。 作者有話說: 新年快樂! 第13章 午后未時,日光如碎金般鋪滿整個西山馬場。 一棵兩人合抱的榆樹下,溫然和沈盈并肩而立,沈盈抬手遮陽朝遠處看去,視線里不見馬車出現,她搖了搖頭,略有些無奈:“算了,不等我大哥了,也不知他今日又是被誰絆住手腳了。阿然,走,我們先去選馬?!?/br> 再過幾日便到永嘉公主舉辦的馬球賽,所以沈盈今日約溫然來此騎馬比試,提前練練手。 沈垣得知此事,便與meimei商議也一道來湊個熱鬧。 誰知他如此不守時,沈盈等了他半刻鐘,當下也沒了耐心,拉著溫然先去選馬。 馬場管事見是兩個姑娘家,怕她們不會騎馬反而傷了自己,便建議道:“正巧最近來了幾匹性情溫順的小馬駒,二位姑娘若是不急,我讓人牽過來讓兩位姑娘選一選?!?/br> 馬棚里盡是高大的成年馬,馬倌說話間,溫然走到一匹毛發棕黑的馬兒身前,她試探伸手想要摸一摸。 管事見此趕緊上前道:“姑娘小心,這馬性子傲,也不怕人,姑娘可別被它傷著了?!?/br> 管事言下之意,溫然怕是馴服不了這匹馬,若是真被傷著了,他們也要負責。 管事剛說完,那棕馬像是應和他話似的,高傲地抬起頭顱,重重從鼻腔里噴出熱氣,似乎在說——這樣嬌弱的姑娘家根本不配騎它。 溫然挑了挑眉,她輕笑一聲,一雙杏眸變得燦亮起來:“讓我試試吧?!?/br> “這……”管事有些猶疑。 他面前的姑娘雖然姿容出挑,但是看起來如此纖細柔弱,這樣的高頭大馬,她真的能騎嗎? “姑娘不若再考慮一下,實不相瞞,前些日子有位公子想要嘗試騎它,還差點被摔下來。姑娘不若看看那些……”管事試圖勸說,讓溫然將注意力轉到那些小馬駒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