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沉默半晌，對上先戰神的目光時，眼里泛起盈盈淚光。

    “戰神大人為無辜喪命的仙界將士和百姓悲哀，我難道就愿意眼睜睜地見到妖魔兩界生靈涂炭嗎？”她長嘆一聲，卻并無悔意，“我是魔域的公主，受魔域眾生供奉多年，我不能看著他們去死。既然我無法對不起他們，那只能對不起戰神你了?！?/br>
    先戰神無言以對，心中波濤翻涌，眼瞳里亦是席卷了暴風雨。

    他知道身為仙界戰神，他該如何發落她，可無論如何，他都下不了手。

    下屬咬牙切齒地奉勸：“戰神大人，既然尊夫人親口承認此事是她所為，那就請將你處置尊夫人，將她送下誅仙臺吧。這也算是告慰那些無辜殞命的仙界百姓和將士?！?/br>
    誅仙臺堪稱仙界第一刑罰。

    仙族跳誅仙臺，將遭受重創。

    凡人跳誅仙臺，將粉身碎骨。

    妖魔跳誅仙臺，將灰飛煙滅。

    仙界逼先戰神送魔域公主下誅仙臺，無疑是恨毒了她。

    “戰神大人，請你當以大局為重，莫要因為兒女情長，讓仙界眾生和隨你出生入死的眾將士寒心?！逼溆鄮孜幌聦僭賱?，言辭殷切，勢必要讓先戰神手刃妻子。

    “戰神！戰神！”周圍仙兵仙將的吶喊聲此起彼伏，每一次吶喊都在提醒先戰神他的身份。

    先戰神垂落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眼中逐漸沁出淚意，無奈地闔上眼。

    “蒙君錯愛，無以為報?！迸瞬辉缸屗蚓秊殡y，苦笑著后退，每一句話都很溫柔，“今日，我會自裁，當是全了戰神大人過去對我的一番情誼?！?/br>
    言罷，她轉身從誅仙臺上跳下，留給他一個決然的背影，蕩起的裙角勾勒出天際絢爛的晚霞。

    先戰神惶恐萬分，下意識地撲了過去，卻抓不住她的一片衣角。

    “辛苑！”先戰神凄聲大喊。

    那含在眼眶里的淚意到底是凝成淚珠，順著他的臉頰滾落。

    先戰神無法承受失去她這個事實，竟是當著眾多仙兵仙將的面，跟著跳了下去。

    面對變故，仙兵仙將們手足無措，圍到誅仙臺邊，一聲聲地呼喚：“戰神！”

    先戰神卻早已無影，只余一聲龍吟回蕩在飄散的彩云間。

    戰你妹啊。清清被吵得想捂住耳朵。

    她震驚地看著眼前畫面，心中涌出止不住的疑惑。

    大家不是都說，先戰神是在仙魔大戰中，為仙界犧牲了嗎？

    在夢魘里，過去的事情，應該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看來是大部分人不知內情。

    難怪先戰神如此赫赫有名的一個人物，有關他的介紹卻很少。原來是仙界并不想讓別人知道，先戰神其實是隨他夫人跳誅仙臺去了。

    也是，那樣太不符合仙界的大英雄形象了。

    一個涼涼的聲音落在清清的身邊——

    “好看嗎？”

    清清還在為先戰神夫婦的事傷懷，沒有多想，直接搖頭嘆氣。

    誰會喜歡虐心戲碼。她也和大部分人一樣，喜歡俗氣的美滿結局。

    不對啊，這是白澤的聲音。

    清清反應過來，就見到白澤緩步來到她身邊。

    這散漫看戲的架勢，就差拎一壺酒和她對飲，反復觀賞他爹娘跳誅仙臺了。

    他要是真這么做，大概要困在夢魘里出不來了。

    過往的事情已經無法改變，她只能多給他一些希望。

    清清默默在腹內熬好一大鍋雞湯，諸如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云云。

    沒錯，就是這樣。

    清清信心十足，還沒開口，就已經被自己這位勵志大師感動到了。

    白澤一個眼神落下來，清清一對上去，那種面紅耳熱的感覺又來了。

    她的心里多了股沒來由的緊張，準備好的腹稿全給忘了。

    可惡，她竟如此不爭氣。

    “父嫌母棄，你也覺得我不該存在對不對？”白澤語氣淡得如同在討論天氣。

    “不對。你爹娘雖然不要你，但你還有我啊，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鼻迩遢p輕扯動白澤的衣袖，讓他多注意身邊這位活潑可愛的小仙女，“夫君，跳誅仙臺的戲不好看，現在連話本子都不這么寫了。你要看，就多看看我啊?！?/br>
    清澈的瞳底無波無瀾，白澤輕飄飄地落話：“終有一天，你也會離我而去，與我為敵?！?/br>
    清清暗想，他大概是圍觀爹娘反目成仇，雙雙尋死的一幕后，產生了厭世心理。

    她顫動眼睫，水靈靈的大眼睛里漾起瑩瑩波光，誠懇道：“就算所有人都與你為敵，我也不會與你為敵的?！?/br>
    白澤倏而一笑，“如果真有和我為敵的一天，你愿意和我一起死嗎？”

    清清果斷搖頭拒絕。

    白澤笑意更甚，鳳眸中的瀲滟生姿，眼里的嘲意如層層漣漪般，迅速蕩開。

    果然是個沒良心的小丫頭。等他想辦法和她解除綁定后，一定要親自動手殺了她。

    “一起活著，才能做更多有趣的事啊?！鼻迩遢p聲細語道：“比如，我會為你唱歌?！?/br>
    “還有啊……”她神秘地眨眼，努力墊起腳尖。

    但白澤太高了，她只好用雙手捧住他的腦袋，將他拉下來一些。

    白澤配合地俯身低頭，等著看她要做什么。

    當清楚地瞥見她臉上的紅暈時，他的眼中略有訝色。

    清清的眼睫顫動得更厲害。

    盡管她有些緊張，但他都可以將她的魂魄拉出來，稀里糊涂地跟他交纏到一塊了，她只是輕輕碰一下怎么了。

    “還有這樣?！比缡窍胫?，清清理直氣壯地摁下他的頭，讓他的唇觸到她白皙的脖子，提醒他曾在她脖間汲血的感覺。

    第33章

    清清從白澤的夢魘里出來后， 發現她和白澤旁邊圍著一堆人。

    她錯愕地瞪大眼睛，“你們都從夢魘里出來了嗎？”

    小狐貍以袖掩唇，笑道：“我們早出來了， 就等你們兩了?！?/br>
    “那你們豈不是都看到了？”清清挺想找條地縫鉆進去。

    啊啊啊，要死了，他們竟然被這么多人圍觀。

    所幸， 所有的事都是發生在夢魘中， 大家只看到她雙手掛在白澤身上，粘著白澤的一幕。

    瑤華看得迷惑不解，“誒，夢魘里不應該都是令自己害怕的事情嗎？你看起來怎么如此開心？”

    “開心好啊， 不開心我們就出不去了?！鼻迩瀹敿刺饋?， 假裝撣去衣裙上的塵埃， 跟白澤保持幾步之遙。

    她只是提醒白澤，她的血是可以幫他療傷的，對他有足夠強的重要性。白澤當真興奮地咬下去， 仿佛要汲取她體內所有的血。

    她蹙眉叫了兩聲， 他好像還更興奮。

    仗著做夢有恃無恐是吧。

    要不是他汲血耽誤時間， 她早就出來了。

    想想就氣。

    小狐貍打趣道：“清清啊，你在你夫君的夢里發生什么開心的事， 也同我們互相分享一下嘛， 也讓我看看大家的夢魘有什么不一樣?！?/br>
    清清讓大家收起吃瓜的表情， 拾起石頭往各個方向丟， 用來試探路線。

    她一本正經地勸人去找幻境出口，“走走走， 我們找找這林子的出口。走不出幻境， 等會可能就要變天了， 不要真以為這個夢魘幻境會一直像仙境一樣?！?/br>
    白澤伸指揩過唇邊，莫名留戀她體內鮮血。

    因為是神血，所以，他才會覺得那味道過分甜美嗎？

    白澤抬起頭，見清清彎腰起身撿石頭，纖細的身姿輕盈靈活，裙幅邊的鳶尾花如水般淌動，似乎在含羞待放，正如她在他夢魘里的表情。

    那應當是少女懷春才會有的模樣。

    “白澤師兄啊，我告訴你一件事?！鼻貛r悄悄地拍了一下白澤的肩。

    白澤避開他的手，雖不似從前那般冷漠，但他對跟人經營感情的事依舊不大熱情。

    秦巖默默收回手，不滿地說：“本來是想和你透露一下清清師妹的秘密，你既然不想知道，那就算了?！?/br>
    “什么秘密？”白澤倏然轉頭。

    秦巖欣慰地靠近白澤，壓低了聲音：“白澤師兄，清清師妹忘了這五百年來同你之間的不快，不記得打過你辱罵過你。你只要不把她過往對你做的事情放在心上，跟她好好當一對道侶也是不錯的?！?/br>
    他和小狐貍在夢魘里面經歷了許多美妙的事情，比如看月亮數星星，又比如成親洞房花燭。

    但出來以后，小狐貍對他就是截然不同的態度，提醒他仙妖有別，要保持距離。這讓他產生巨大的落差，都開始懷戀夢魘，不想出來了。

    秦巖猜測，白澤和清清在夢魘里面可能也發生了一些美妙的事情，所以，他會拖了這么久才出來。

    曾經的怨侶如果變成神仙眷侶，也是好事啊。

    秦巖決定幫他們一把，又和白澤透露，“對啊，就算她曾經再喜歡云亭師兄又怎么樣？她現在已經把她對云亭師兄的感情一并忘了。你們從小一塊長大，她既然都忘了不愉快的事，你也可以當成什么都沒發生過?！?/br>
    白澤眸中笑意褪去，如沾了朝露的涼色，“原來是忘了?！?/br>
    難怪她對他的態度仿佛又回到了五百年前。

    他的視線在她裙擺的鳶尾花邊停留了一瞬，收了回去。

    ……

    清清發現他們試著找了很多條路，走著走著都成了死路。

    幻境森林也不再是仙境般的景致，鳥聲逐漸變得沙啞凄厲，樹葉上長出倒刺，濕潤的泥土中滲出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