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無論怎么看都……都不是廚娘會穿的衣服呀?！褂⒆踊艁y地說道。

    「這我自有打算?！雇糁背谅曊f道：「動作快些?！?/br>
    英子只得依言套上了汪直的外袍。寬大的外袍上頭盡是汪直的氣息，英子暈呼呼地有種置身他懷中的錯覺，令她莫名地放心了不少。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自外頭傳來，汪直指了指角落的柜子，示意英子藏身其中。英子連忙聽話地躲了進去，屏息窺伺著外頭。

    「砰」地一聲，門板自外頭被重重撞開。

    「小直子？」洪榮尖細的嗓音飽含驚詫：「余姑娘呢？」

    「我未曾見到?！雇糁惫Ь吹匦辛藗€禮：「感謝師父搭救，這門方才似乎被人從外頭鎖上了?！?/br>
    「這倒是沒有?！购闃s沉聲說道：「你……」

    「啊，洪公公?！褂噱m笑嘻嘻地插話：「jiejie定是躲起來了，咱們找找看吧?！?/br>
    「汪直，你可想好了?！购闃s正色說道：「欺上可是大罪，若是這兒真躲了別的人，現下說出來咱家還能保得了你?！?/br>
    汪直垂首恭聲說道：「師父，汪直……」

    只見墻角的雜物不住下落，巨大的聲響打斷了汪直將要出口的話。柜子敞開，一個滿臉急切的女孩從中露出頭來。

    「他……是我自己躲起來的！」英子漲紅了臉，大聲叫喊著：「別罰他！」

    汪直鬱結，這傢伙，總是如此衝動。

    「報上名來?！购闃s尖細的嗓音在庫房中回盪。

    英子肅立回道：「小廚房的寶蓮?！?/br>
    余妍蘭的眼珠子瞪得都要掉出來了。方才自己明明親眼看著「余妍芝」走進去了，也好好地將門給堵上了。這個「寶蓮」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替換掉余妍芝的？

    「為何你會身著汪直的衣服躲在此處？」洪榮沉聲問道。

    英子語結，求救似的看向汪直。汪直暗自嘆息，毫不猶豫地跪下。

    「汪直有罪?！雇糁背谅曊f道：「汪直見寶蓮姑娘衣衫單薄，便將自己隨身的外袍給了她?！?/br>
    「那么，寶蓮又為何會在這兒呢？」洪榮神情不善。

    「我……我來取些香料?！褂⒆訌娮远ㄏ滦纳裾f道。

    洪榮狐疑地掃視著他們，嘆了口氣：「那好，這事兒我不追究。汪直等會兒隨我去見娘娘?！?/br>
    「是?！雇糁惫晳?。

    英子有些著急的看向他，卻完全對不上眼神。

    余妍蘭氣結，鬱悶地揚長而去。

    ***

    夜幕低垂，皇貴妃的寢殿內依舊燈火通明。

    「這全是奴婢一人的錯，奴婢甘愿受罰?！雇糁惫虻乖诘?，恭聲說道。

    「說說吧，你何錯之有？」皇貴妃抿了口茶，緩緩說道。

    「其一，奴婢行事不慎，令jian賊有了陷害奴婢的機會，惹得娘娘心煩。其二，奴婢明知處境不妙，還給了寶蓮姑娘自己的外衣，令事情越發復雜?！雇糁惫曊f道。

    萬皇貴妃淺笑不語，寢殿中寂靜地連根針落地的聲響都聽得見。半晌過后，她才緩緩地開了口。

    「小直子，據你所知，作為一名奴僕，最必要與最不必要的分別都是什么？」皇貴妃笑道。

    「秉娘娘，奴婢以為，最必要的是忠心?！雇糁贝故渍f道：「最不必要的，是功利之心?！?/br>
    「答得很好，但并不是本宮要的答案?！够寿F妃笑道：「做為一個奴才，不需要也不該有的，便是傲氣。本宮看得出你已經盡力在掩藏了，然而，不足，遠遠不足?！?/br>
    「奴婢惶恐?！雇糁鄙钌羁牧讼骂^。

    「要知道，有時，責罰都是為了你好?！谷f皇貴妃嘆息。

    ***

    初春的寒風依然刺骨，乾清門前人來人往，誰也不敢往門旁的角落瞥上一眼。

    汪直垂首跪倒在覆蓋著一層堅冰的地面上，額前的冰有些化了，弄得他半張臉都是雪水。掌心與膝頭都已凍得發紫，他卻仍恍若最為虔誠的信徒，撐著身子，連一下都不曾晃動。

    一對淺紫的繡花小鞋在他跟前停下，汪直不為所動，依舊跪得筆直。

    「咦？這不是小直子公公嗎？」余妍蘭故作詫異地掩住了嘴：「您老怎么會跪在這兒呢？」

    汪直恍若未聞，沉默地繼續跪著。

    「看不出你倒是對我親愛的jiejie挺好?！褂噱m陰冷一笑，低聲說道：「寧可在雪地里跪上整天，也要保她周全，還真是有情有義呀。一個令人作嘔的骯臟宦官對我那張揚拔扈的愚蠢jiejie懷有異樣的心思，當真可笑?！?/br>
    汪直依然沉默。余妍蘭見他毫無反應，冷笑著踩上他的手背，使勁地來回磨著，直到鮮血淋漓為止。

    「給我聽好了?！褂噱m嬌笑，耳語道：「宦官是這世上最臟，最下賤的狗東西。你的一生，注定就是在貴人們的腳底下度過的?！?/br>
    余妍蘭滿意地笑了笑，揚長而去。

    汪直彷彿已成了一座木雕，任由雪水血水覆滿了雙手，仍面無表情地直直跪著。

    半晌過后，又有一人在汪直眼前停下。

    汪直暗自嘆息，靜候著新一輪的羞辱。

    孰知，那人并未說些什么，只是靜靜地站在此處。

    汪直一怔，倏地明瞭了那人是誰。

    「站在這兒可不好?！雇糁钡吐曊f道，嗓音沙啞地令人發怵：「會被牽連的?！?/br>
    那人不答，反倒緩緩地蹲下身來。

    擾動的氣流撩起了汪直的衣角，有別于刺骨的寒風，令人感到無比的祥和。一個全然陌生的小黃門與汪直平視著。但汪直認得他的眼神，那個又傻又固執的眼神全天下再沒有第二個人有了。

    「無妨?！褂⒆咏┯驳剡肿煲恍?，似乎是被他的慘狀給驚著了。

    汪直不答，只是靜靜地望著她。英子咬住下唇，毫不猶豫地在他身邊跪落。

    「你干什么？」汪直怒道：「還不快起來？」

    「我不?！褂⒆舆煅?，胡亂地抹去了眼角多馀的情緒。

    「會落下病根的！」汪直伸手便欲將她捉起，可嘆一個跪著的人，是不可能扶起一個不愿站直的人的。

    「那也是我心甘情愿！」英子怒吼，滿臉都是潰堤的鼻涕眼淚。

    「成了，敗給你了。我答應和好了，你快給我起來?！雇糁奔鼻械卣f道。

    「我不?！褂⒆訄詻Q地看向他：「你在這里跪上一日，我也就陪你跪上一日。你在這里跪上一世，我也就陪你跪上一世?！?/br>
    汪直怔怔地看著她，一股暖流注入心中。

    「我還不夠強大?！雇糁钡吐曊f道。

    「什么？」英子滿臉困惑地回首。

    「無事?！雇糁睖\笑，再度垂首。陽光撒落他的側顏，留下了幾道或深或淺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