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英子照樣在正午時偷偷溜進了飯堂。這回，花瓶中除了一個小瓷瓶之外，還有一小條寫著字的布頭與一個青布香囊。

    「瓷瓶內有一年份的解藥，往后有重大消息再秉報就成?；寿F妃發怒，杖殺內侍數名之類人盡皆知的事兒，大可不必。此外，盡快將香囊藏入皇貴妃寢殿，這回可別再漏餡了?！?/br>
    英子毫不費力地完成了任務，但這次，她卻不會傻傻地急著上報了。

    ***

    成化六年七月初，西內破舊狹窄的安樂堂發生了一件大事。然而，知曉的也就是那寥寥幾人罷了。

    「紀jiejie，這孩子真漂亮?！褂⒆由点躲兜赝唏僦惺焖暮⒆?，輕聲說道。

    「是呀?！辜o唐妹柔聲說道：「這么軟，這么小?！?/br>
    「昭德宮的燕窩實在不少，連余妍芝也分到許多?！褂⒆优d高采烈地說道：「明日我全拿來給你?！?/br>
    「這怎么好意思呢?！辜o唐妹淺笑：「不必了，你自己用著吧?！?/br>
    「那本就不是我的?！褂⒆余絿仯骸讣ojiejie身子弱，得好好補補才成?！?/br>
    「那也是我自做孽?！辜o唐妹見英子一臉疑惑，又笑道：「不說這些了，今日怎么不見段大人？」

    「總旗大哥說他一個錦衣衛老往西內跑會令人起疑的，等天色暗些再來找你?！褂⒆訐项^說道。

    紀唐妹淺笑不語，伸手輕撫著嬰兒的背。

    「紀jiejie會幫小皇子起名兒嗎？」英子歪頭問道。

    「我已有了幾個想法，但還得好好考慮考慮?！辜o唐妹柔聲說道：「對了，英子，我有件事得拜託你。你知道藤蘿花嗎？」

    「知道的，昭德宮外的棚架上就種了一些?！褂⒆舆B連頷首。

    「可否幫我採些藤蘿的葉子呢？」紀唐妹笑得溫軟：「我有種新的蠱要培養?！?/br>
    「咦，是做什么用的呀？」英子好奇地問道。

    「連心蠱?！辜o唐妹緩緩說道：「又名情人蠱，分別種在兩人身上，可感知彼此的情緒波動。最近宮中不大太平，我總牽掛著他，他……也總惦記著我?！?/br>
    英子似懂非懂地「哦」了聲：「就像我與汪……」

    此話一出，她簡直想連抽自己幾個嘴巴。為何要提到汪直？那個出賣朋友的壞人，提他做什么？

    紀唐妹看了看她的表情，笑道：「倒是早些和好吧，汪直人看著性子冷了些，但不是個壞人?！?/br>
    「他……」英子正欲辯駁，卻陡然想起了眼前這位正是因為汪直才住進了安樂堂，而自己也得負起一大部分的責任，只得又收了聲頹喪地垂了首。

    「你總會想起他不好的地方，是嗎？」紀唐妹溫和一笑：「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爭執的原因，但你們必定都看到過對方身上的優點，才會成為摯友，不是嗎？」

    英子愣神，雖說汪直心狠手辣，還背叛了別人，但對自己卻一直都是極為保護的。想到此處，一股愧疚感又自她心底油然而生。汪直背叛的可是紀jiejie！紀jiejie什么都不知道，還在為他說話，這也就罷了。自己既然知道真相，就不該為他開脫！

    「但他犯的錯太過嚴重?！褂⒆拥吐曊f道：「我原諒不了他?！?/br>
    「也許在你看來，他就像個哥哥似的，總該成熟、冷靜，不能犯錯?！辜o唐妹笑道：「但在我看來，你們都是會犯錯的孩子。別說孩子了，就是大人也是會犯錯的。所謂朋友，不就該負起把他推上正確道路的責任嗎？」

    英子一愣，確實，汪直也只是個孩子。儘管這個錯犯得著實有些大，自己也不該放棄與他溝通的可能呀。

    「更何況，」紀唐妹正色說道：「你也少不了他。儘管你已經盡力掩飾了，憂愁還是會從你的言行舉止間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br>
    英子垂首不語，紀唐妹亦淺笑不語，留給她一些思考時間。

    「我會好好和他說的，紀jiejie?！褂⒆由钗丝跉?，堅定地望著紀唐妹。

    紀唐妹柔和一笑，伸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

    ***

    然而，立下了豪言壯語的英子，始終沒有尋得兌現諾言的機會。

    「汪……汪大人一早便出了宮，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剐』鹿偕l抖，「余姑娘」的氣場實在有些駭人，令人難以招架。

    「但你已經這么說了一整個月了?！褂⒆映谅曊f道：「莫非你從未告訴過汪直，本姑娘在找他？」

    小宦官嚇得渾身發顫：「姑……姑娘饒命，小的……小的只是……」

    「余姑娘？」一個尖細的嗓音自長廊盡頭傳來，洪榮抖動著白嫩的下巴，滿臉不可置信地說道：「當真是您！娘娘不是已為了汪直的事訓戒了您數次了嗎？若是您再不知悔改，奴婢只得向娘娘秉報此事了！」

    小宦官見救星來了，連忙一溜煙地跑掉了。英子兀自呆愣著，原來余妍芝，已因為糾纏汪直而被皇貴妃訓戒多次了嗎？

    「還請姑娘往后別再來此處了！」洪榮翻著眼，厲聲說道。

    「好的……」英子低聲回道，再也拿不出半點兒身為余妍芝的「霸氣」。

    英子的計畫就這樣告吹了，轉眼，又是十二月末了。

    「妍芝，年節的武當山之行，就不帶上你了?！够寿F妃淺笑，遞給英子一封信：「拆開來瞧瞧吧?！?/br>
    信封上便是挺拔的「妍芝吾女親啟」四字。英子有些發怵，顫抖地開啟了信封。

    「妍芝知悉：時逢嚴冬……」

    一堆繁雜而饒口的文字紛至沓來，中間還穿雜著無數個陌生的人名，英子有些發暈，腦中一片空白。

    「所以，這個年節你就好好接待著妍蘭吧?！够寿F妃笑道。

    「啊，是的?！褂⒆舆B忙回道，目光飛快地在信中搜索著。啊，有了，妍蘭，大概是余妍芝的……庶妹？

    英子甚是惶恐。雖說余妍芝與家人多年未見，但總歸是血脈相連的親人，若是談起了兒時的事兒，自己又得如何應付？

    皇貴妃觀察著她的表情，低聲笑道：「你似乎是不太樂意？」

    「沒有的事，沒有的事?！褂⒆舆B忙搖手說道。

    皇貴妃滿意的點了點頭：「那便好生招待著她，讓義母看看你的成長?！?/br>
    「是?！褂⒆舆B忙回道，只覺前途一片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