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墻有耳
金秋十月,蔣冉的婚禮是在鄉野的度假村舉辦的,遠山青黛下的戶外婚禮,聽著就令來賓感到清新自然與舒適。 然而實際上,依舊免不各種繁瑣的婚前準備工作,與酒店攝影交流溝通、準備致詞和各種備品、打包物品布置婚房等等。 邱明月回國后,作為最閑的伴娘,可謂鞠躬盡瘁任蔣冉差遣,蔣冉很是抱歉,邱明月倒無所謂,畢竟她還處于“休假”狀態,反過來勸蔣冉多休息、放寬心,她覺得她有些焦慮,特別是和神采奕奕的準新郎相比,略顯魂不守舍。 對邱明月的關心,蔣冉只是笑一笑,表示她沒事。 她的這個笑容邱明月很熟悉,之前她問蔣冉是不是和蔣子實和好了的時候,蔣冉也是這么笑著和她說沒事。 邱明月又想起張亦河,心里不免有些疑慮和擔憂,但她又不知道能說什么。 婚禮當天,傳統的接親環節被游園會形式取代,雙方家長還有伴娘伴郎們作為各個游戲環節的工作人員,邱明月和章紹明被分派到了蒙眼貼鼻子這一關卡作NPC。 邱明月在海灘曬黑了一兩個度,而章紹明抬抬眼鏡,再一次露出靦腆的笑,沒有什么變化。 兩人邊主持游戲邊聊了聊近況。 章紹明的大學青椒生活一如既往的忙碌,唯一的好消息可能是他逐漸習慣了這令他焦頭爛額的日子,他說等到假期,他也要出國旅游一趟,邱明月便和他分享一些在南法的所見所聞,沒和他說自己要離職的事情。 不重要。 蔣冉在公司人緣廣,不少人受邀來參加婚禮,一些同事來玩游戲時見著邱明月和章紹明,少不得一番擠眉弄眼,像孟蘊之就意味深長地遞給了邱明月一個眼神,而毛琳琳則是直接小聲問她:“是蔣冉之前給你介紹的那個大學老師嗎?” 邱明月點頭。 毛琳琳收回打量的目光:“這挺好的呀?!?/br> 言外之意是說她這都不感興趣? 邱明月唯有苦笑。 周訴來玩游戲的時候,邱明月表面上至少表現得很冷漠,四目相對,周訴從桌子上拿了一個黑色眼罩戴上。 遮住了眼睛,反而更襯得面部輪廓棱角分明、氣質凌厲。 帥得邱明月想罵臟話。 她別過臉,心道早知道就只提供悲傷蛙的眼罩了,平白給了人一個??岬臋C會。 邱明月本不想去看周訴,但她視野范圍內,瞧著好些人都望向了他們這邊,邱明月再順著大家的目光轉過頭,就看見周訴寬肩長腿的背影。 因為戴了眼罩,他走路比較慢,但一點也不滑稽,一步步走到畫板面前,摸索著將紅色的吸鐵石安上后,一抬手,順帶著將眼罩摘下,重新露出冷俊的臉,眼睛不適應地瞇了瞇。 貼的還算準。 邱明月再次別過眼。 周訴走到她桌前蓋章,邱明月蓋完之后,他沒有立刻走,直到她抬頭看他。 他依然沒有什么表情,那雙笑起來彎彎的眼睛此時沉默幽深,似曾相識的高度差,這一次,邱明月卻沒有被俯視的感覺。 游園會之后是婚禮儀式和晚宴,樂隊演出的期間,大清早就起來忙碌的邱明月終于有一點休息時間,但無奈她走到哪里,都有人跟著她。 邱明月本來是沒有注意到的,是在察覺到總有女生的目光落在她附近,才發現了一直在她身后不遠處的周訴。 說來也奇怪,他瘦了些,但不知道他是昨天去了趟美容院還是今天特別捯飭了一下,反而帥得有點超出平時的level。 果然啊,這人就是很知道自己的魅力的。 他朝她走了過來。 邱明月絕對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和周訴扯上什么糾葛,她有意避開人群,后來干脆穿過草坪往別墅的方向走去,越走越快,恨不得跑起來,周訴人高腿長步子大,就在后頭不緊不慢地跟著。 邱明月第一次知道原來他的臉皮這么厚! 剛進入別墅,邱明月靈機一動,趁其不備,一溜煙兒跑向備用化妝間,正要關門上鎖,周訴卻硬生生擠了進來,然后迅速將她壓在門上。 炙熱清冽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 邱明月頂多走在周訴身后或者和他并肩而行過,兩人第一次貼得這么近。他高大的身材首先帶給了邱明月極大的恐懼和壓迫,見到他時就緊繃的神經斷裂,一個巴掌扇在了周訴臉上。 清脆的耳光聲象征了很多事物的破碎。 房間里靜得落針可聞,他們的呼吸在這可怕的凝滯間愈發顯得急促混亂。 邱明月無法解釋自己突如其來的自衛心理,她抖得厲害,但控制不住自己,聲音也在哆嗦:“……周訴,你到底要干什么?” 男人的兩只手撐在她的兩側,背微微拱著,將頭埋在了她的肩頸處,貼著她又好像保持著距離。 半晌,周訴啞聲道:“明月,對不起?!彼A送?,又說,“原諒我好不好?” 周訴柔軟的黑發和濕熱的呼吸弄得邱明月很不舒服,她梗著氣:“我能原諒你什么?” “我沒有耍你?!彼念~頭頂著她的,似要望進她眼里,語氣鄭重。 我知道,邱明月垂著眼,在心里想。 事情如何發展到今天這個局面,其實他們彼此心里都清楚,只是在周訴眼中,她就是星星,星星就是她,以前邱明月以為自己混淆E與周訴,但現在她知道了,她其實分得很清,分得清了,便更不能否認周訴對她依然存在吸引力。 她可能真的如趙曦歌所說抵御能力極低,但她有能夠原諒的選擇,她就不想這么沒骨氣。 “如果你愿意聽我說……”周訴說。 他續上了之前說的,關于他小時候父母工作很忙的故事——他當時沒說的是,后來很多年,他都只能通過電話和父母聯系,這讓他覺得電話是很神奇的發明,可以通過這樣一個話筒聽見彼此的聲音。另外周訴的爺爺很喜歡聽錄音機,他告訴周訴,這個小盒子后面,是有人在像他爸媽打電話一樣說著話、講著故事。 這些日常影響了他對聲音的審美和想法,高中時他性格和現在無差,但有老師讓他加入廣播社時他沒有拒絕,大學的時候,也會去幫朋友配音。 “……我喜歡別人說我的聲音好聽?!八姓J得很平靜,”后來無意間,發現了……有人因為我的聲音興奮,會讓我感到很刺激,但有的時候我會感到很羞恥,我會擔心被別人知道,所以當我認出你的時候,我有一種…… “但我又開始變得害怕你只是喜歡我的聲音,害怕你隨時會去喜歡別人,我不知道該怎么追你,該怎么和你說我喜歡你,因為我還害怕這會對你造成困擾,你寫的臺本,都是我想說的,很多次都在嫉妒能夠在網上和你聊天的那個我。 “明月……我喜歡你?!?/br> 邱明月已經不再發抖了,她的視線越過周訴的肩膀望向窗外,隱隱約約還能聽到一點音樂聲。 她想起自己關注周訴的賬號時他還只有一百來個粉絲,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周訴時的驚艷,想起無數個聽著他聲音自慰的夜晚,還有那個滿懷期待約“E老師”見面卻落了個難堪的自己。 邱明月感到很茫然。 “……我生氣你騙我,我生氣你說著喜歡我卻看著我因為你苦惱,但你知道我最生氣什么嗎?或者說我比你更害怕的是,你的演技實在是太好了,那么像的聲音,那么多次巧合,但我一次都沒有懷疑過你們會是同一個人。這樣我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再去信任你,我太笨了,我看不出來你是不是在騙我。就像你剛才說的話,我想相信都是真的,但我又會懷疑,是不是這些只是你準備好了的臺詞。周訴,我覺得我完全不了解你?!?/br> “你了解我的,這就是全部的我了。你不笨,是我太蠢了?!?/br> 邱明月不知道。 他的身體對她來說具有太強的壓迫性,邱明月想要推開他,沒有推動,邱明月有權懷疑他在試圖用他的心跳擾亂她的。 再推,仍然沒有推動,邱明月又要惱了,正待發作,忽然聽見門外有腳步聲。 剎那間,邱明月腦子里出現了她被“捉jian”的畫面,門被推開前,周訴拉著她躲到了一旁的換衣間里,眼疾手快地拉上了布簾。 換衣間里還堆著一些雜物,空間不大,邱明月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在周懷里。 她的臉瞬間就燙了,就要掙扎,但腰上的那雙手一用力,邱明月立刻軟了腿,差點沒叫出聲來。 她恨恨地瞪向周訴,后者和對視了一秒就側開了眼,去關注一道布簾外的動靜。 邱明月沒有再動,不是因為害怕被外頭的人發現,而是因為看見了周訴紅了的眼眶。 ……他哭了? 再仔細一看,他的眼尾也微微泛紅。 邱明月完全怔愣,還來不及分析涌上心頭是感覺是愧疚、心疼、煩躁還是暗爽,就聽到簾外蔣冉的聲音,“……小河,我要結婚了?!?/br> 邱明月心下一跳,頓時忘了自己的處境,心想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怎么還搞到這里來了? 蔣冉:“……回去吧,不要這樣?!?/br> 張亦河:“你真的想要結這個婚嗎?” “……” “如果你真的愿意嫁給他,你為什么要來找我?和我上床?” 我去…… 隔墻有耳,不是老公是老板,邱明月不由得偷偷瞥了周訴一眼,周訴一點反應都沒有,邱明月覺得自己成了全場最尷尬的那一個。 “他知道你其實并不想要辦婚禮嗎?他知道蜜月你想去的是雪山而不是海島嗎?還是說他明明都知道,但還是讓你妥協了?你要這樣和他過一輩子嗎?” “……為什么不可以?”蔣冉語帶哽咽,“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張亦河打斷了她:“我后悔了?!?/br> “那你想讓我怎么辦?” “……不要和他結婚,jiejie,求你了,和我走吧?!?/br> “不可能的?!?/br> “為什么不可能?只要你想,沒有人能逼你一定要嫁給……” 蔣冉激動道:你現在不就在逼我嗎?逼我和你逃婚……你知道這要承擔多大的后果嗎?不只是你和我的……你不要這么幼稚好不好? “……如果成熟的代價是讓你嫁給別人,那么我就是這么幼稚。我沒有在逼你,沒有人在逼你,是你一直在逼自己嫁給一個你不愛的人?!?/br> “我愛他?!?/br> 蔣冉毫不猶豫的話刺激到了張亦河,他冷笑兩聲:“你愛他?那你愛我嗎?” “……” “你可以同時愛兩個人?” “……” “好啊,你嫁,你嫁吧,但我說了,我后悔了,你嫁給他我也不會放過你的,結婚了又怎么樣,還不是可以出軌,還不是可以離婚?我不信你能拒絕我?!?/br> 邱明月聽得一愣一愣的。 蔣冉終于忍受不了地哭出了聲,張亦河似乎這才撿回了一絲理智,慌亂地安慰:“別哭,別哭好嗎,jiejie,對不起……” 蔣冉抽噎地控訴:“就是你在逼我!” “對對,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別哭好嗎?” 邱明月想通過門簾的邊縫瞄一眼,因著姿勢,不可避免地往周訴身上靠了靠,但此時她也顧不得計較這個了。 門簾外,她看見張亦河在試圖用手指抹去蔣冉的眼淚,但無論動作再輕柔,邱明月知道這妝是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