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與山谷之間 第29節
傅巖風聲音啞得厲害,江云意抬起頭,這才就著昏暗的頂光看見了他的異常。 不知是水還是汗,源源不斷的水珠從傅巖風腦門上順著眉骨滾落下來,水珠淌過眼角,眼睛充血腫脹,流過嘴唇,嘴唇起皮泛白。 “你怎么了……” 拉住傅巖風胳膊的瞬間,江云意一下就發現不對勁,果然傅巖風也皺了眉頭,沒給他反應時間,江云意一把將他袖子捋上去,果然看見他右手手臂上纏了圈厚厚的繃帶。 江云意艱難開口道:“你跟我說實話吧,你不說實話我以后都睡不好?!?/br> 傅巖風說晚上有人喝酒鬧事,把他手機摔壞了,說在黃老板那邊上班有風險,以后不去那里干了。 江云意說:“你把衣服脫了,我看一眼?!?/br> 傅巖風說:“你現在上床睡覺?!?/br> 江云意紅了眼:“我讓你把衣服脫了?!?/br> 傅巖風看了他一會兒,然后把上衣脫了。 晚上黃老板在電話里說的不多,只說有人砸場子,傅巖風過去才知道是有人欠錢不還,黃金輝要他跟其他人一起去討債。 他要做的很簡單,跟幾個人一起過去欠債人那里帶點值錢的東西回來抵債就行。 黃金輝皮笑ro不笑,說跟欠債人都協商好了,拿車抵債,他們只管把車開回來就行。 出發后他才發現跟他一同去的其他幾個人手一把管制刀具,去的是欠債人公司,開走的是對方幾輛走私進來還沒來得及轉手的進口車。 其他人一人一輛接連開走欠債人三輛車,傅巖風覺得事情不對,想去跟欠債人問清楚來,那人卻持一把水果刀從后刺向他,傅巖風反手給人撂地上,但后背和胳膊還是被劃了幾刀,手機也是這時候摔的,二手機子不抗摔,當場就死機了。 傷了他的男人自己也嚇得不行,抱著腦袋慌里慌張解釋這些車不是他的,是他合伙人的,車被開走了他沒辦法跟其他人交代。 “我不賭了我再也不賭了……”男人眼淚鼻涕一起下來,嚎啕大哭道,“我就借了十萬,十萬啊,幾個月就滾到一百多萬……殺了我也還不起啊,你回去跟黃老板說一聲,讓他給我留條活路吧?!?/br> 這晚傅巖風才知道,除了游戲廳酒吧ktv,黃金輝還在火車站附近的自建房里設了地下賭場,同時在賭場放高利貸,還不上錢的就暴力催收。 今晚傅巖風自己卷鋪蓋走人了,他是缺錢,但是沒有把良心丟掉。 后背一條明晃晃的血痕,盡管傷口不深,但涂了藥水還是觸目驚心。 江云意抹著眼淚說:“喝醉酒也不能動手啊,這都什么人啊,太過分了!這工作太危險了,以后別去了?!?/br> 傅巖風重新套上衣服,說:“以后不去了?!?/br> 江云意哽咽道:“去醫院了嗎?” 傅巖風說:“去了,所以才這個點回來?!?/br> 江云意問:“是不是縫針了?” 傅巖風回答:“胳膊縫了幾針?!?/br> 江云意:“一定很疼吧?” 傅巖風:“現在不疼了?!?/br> 江云意:“所以你才不讓我跟?!?/br> 傅巖風:“如果我提前跟你說店里出事了,你會怎么做?” 江云意:“我肯定要跟你去啊,我怎么能讓你一個人去?!?/br> 傅巖風拍他腦袋:“天快亮了躺會兒吧?!?/br> 江云意搖頭:“我不困?!?/br> 傅巖風說:“我困了?!?/br> 兩人熄燈上床,傅巖風背上有傷,就側躺著抱住江云意,江云意怕碰著他傷口,很老實地縮在人懷里一動不動。 兩人誰都沒睡,江云意在人懷里嘀嘀咕咕:“你最近不要再去搬貨了,你本來就沒休息好,現在胳膊和背又受傷了,肯定搬不了東西?!?/br> 傅巖風說:“好,我干點別的?!?/br> 江云意說:“阿姨生病需要錢,你也先不要買新手機了,我現在這部給你,我媽那里還有閑置的舊手機,我回去再找她拿一部來用?!?/br> 傅巖風說:“不用,我買二手的不貴?!?/br> 江云意問:“二手的多少錢?” 傅巖風說:“八十,九十?!?/br> 江云意說:“可以上網嗎?我們還沒有加qq?!?/br> 傅巖風說:“我沒有qq號?!?/br> 江云意說:“我回去用電腦幫你注冊一個?!?/br> 能上網的二手手機最便宜都要五六百,現在的傅巖風沒辦法花太多錢在手機上,但很快他又聽見江云意說,“算了,qq聊天沒意思,還是打電話吧,至少能聽到聲音,你隨便買個便宜的手機,能打電話就行?!?/br> 傅巖風低頭在人額頭親了一下,江云意便仰頭追著他的唇,跟他接起吻來,末了羞赧問道:“要做嗎?你不方便的話我動就好了?!?/br> 傅巖風只是背和胳膊受傷,腰胯沒問題,兩人沒做什么前戲,傅巖風用手指把江云意那兒稍微弄濕潤些,扶著東西就擠了進去。 很傳統的攻上受下姿勢,傅巖風沒受傷的手撐在江云意腦袋邊上,另一手纏著繃帶不方便,于是幾乎只用單手支撐身體。 江云意勾著人脖子,明明已經被弄得受不了,做一會兒還要抽空問人有沒有碰到傷口、傷口疼不疼,傅巖風用纏繃帶那手把他嘴捂上,又快又狠地頂起來,江云意這才軟了身子,再沒有力氣分心。 第46章 早上八點半的車次,快八點了江云意還賴在床上不起來,而傅巖風七點去樓下買的包子放在桌上已經涼透了。 江云意打著長長的哈欠在床上扭著屁股:“好困哦,起不來,火車改簽到明天吧?!?/br> 傅巖風去走廊收完衣服,進來看見他還在床上,“干脆改簽到高考后,試也明年再考?!?/br> 江云意面朝墻壁,屁股沖著人,沒有回應,不知道是不是又睡著了。 沒給他留情面,傅巖風一把將他拎起來送進廁所,擠好牙膏的牙刷往他手里送,江云意咬著牙刷慢吞吞刷牙,惺忪睡眼還沒完全睜開。 他一刷完牙,傅巖風擰好的毛巾就往他臉上送,幫他揩眼睛洗臉,“現在知道困了,昨天晚上怎么就那么清醒?!?/br> 江云意乖乖仰著臉讓人幫他擦臉,“我想等你,我就要等你?!?/br> 傅巖風隔著毛巾捏住他兩片嘴唇,皺眉道:“煩人?!?/br> 江云意這下把眼睛睜開了,圓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瞪著人,下一秒傅巖風把整條毛巾都蓋他臉上,遮住了他的眼,“醒了就自己洗?!?/br> 江云意掀開臉上的毛巾,看見傅巖風出了廁所,就跟著出去哼哧跳人背上去了,勾著人脖子不放,難纏得要命,“好啊你,現在嫌我煩了?!?/br> 江云意在人背上也不影響傅巖風背著他幫他收拾書包,衣服塞進書包內膽,牙杯牙刷塞在側袋。 傅巖風發現這人還真帶了本文綜小冊子回來,只不過被壓在書包底層,皺成個咸菜疙瘩,看樣子是從來沒拿出來過。 江云意再磨蹭還是難逃被趕出門。 所幸這兒離車站不遠,傅巖風踩著點及時給人送到車站。 傅巖風沒跟他打商量:“高考完才能回來?!?/br> “哼,不回來了,你重新找一個吧?!苯埔饽X袋一甩,五秒鐘沒聽見傅巖風回話,又急忙把頭轉回來,“干嘛不說話?!?/br> “你這嘴……”傅巖風拍他腦袋,“江云意我真想抽你?!?/br> 江云意這才抿著嘴嚴肅起來,抱著胳膊說:“你等下就去買手機,我們不要再失聯了?!?/br> 看他進站傅巖風才走,去手機店挑了部便宜的二手機子,把舊手機里的電話卡插進去。 手機屏幕亮起來后,前一晚來自江云意的所有未接來電和未讀短信都彈了出來,明晃晃的,如這人的心意一般沒有絲毫掩飾。 跟江云意赤誠的喜歡比起來,傅巖風能給的實在太少,對江云意說的最多的是好好學習和不要回來,鉚足了勁把人往外推,不是不愿給,而是給不起。他知道自己的處境,世間伊甸園千千萬,都在他現在去不到的地方,而江云意還有機會。 沒有文憑,店也關了,能干活的胳膊和肩背都受了傷,站在車旁倚著車門,傅巖風突然無所事事,煙吸得急了,腦子短暫空白片刻,恍惚間以為自己還在浦風,店里生意蒸蒸日上,回了家吳文霞和江云意都在。 他意識到,原來自己也曾離伊甸園那么近。 給江云意打了個電話說自己買了手機后,傅巖風重新去了碼頭,右手受傷了還有左手可以用,背不了東西就用手提,效率低是低了些,但多少能掙點,掙不到三百,拿個一百塊也才沒有浪費時間。 提了一早上貨物沒歇過,中午他沒買盒飯,跟其他工友一起開伙,煮一鍋白菜,多放點鹽和辣椒能配幾碗大米飯。 白天在碼頭做工,晚上沒有游戲廳的夜班,傅巖風睡了幾天整覺,三天后重新找了份酒店安保的工作,練就了在保安亭秒睡又聞聲秒醒的能力。 一禮拜后他去醫院拆線,天漸漸熱起來,加上反反復復的體力消耗,他的背和胳膊最后還是留下了疤痕,好在他原本就不是什么細皮嫩ro,也不在乎多這一條兩條的痕跡。 拆線后不久,他成功聯系上了以前認識的幾個老板,重新干起老本行,在市里繼續跑貨運。 吳文霞恢復情況不好,喉嚨封管后開始三天兩頭發燒,嘗試了各種退燒方式,吃藥吊水都不見好,從普通病房又轉回icu。 出了醫院,傅巖風坐在車上抽煙,想起了江云意,于是抽完一根就開始嚼口香糖。 五一過后,江云意電話打得比以前頻繁了,有時候一天打兩通,中午晚上都打,因為傅巖風多半是沒時間接的,兩通基本只能接一通,或者一通也沒接上。 高考前一周傅巖風給他打電話,要他專心備考,等高考結束才能再打電話回來。 高考結束的那個下午,江云意電話就過來了,說考試發揮得很好,下一句馬上問吳文霞怎么樣了。 重回icu后,連醫生都說不行了,好在吳文霞命大,還是挺住了,撿回一條命。 傅巖風告訴他,吳文霞病情控制住了,現在基本都在普通病房。 高考結束后的第三天,江云意回來了,剛好碰上傅巖風在外面跑車送貨,他就自己打車先去了醫院看吳文霞。 比起上次躺床上基本是半昏迷狀態,現在的吳文霞能開口稍微說些話回應他了,盡管聲音沙啞得像漏了氣的破風箱。 “阿姨你上次說等我考完要給我個大紅包,我都記著呢?!闭f著說著江云意眼淚掉下來,“現在我不要大紅包了,我要你快點好起來?!?/br> 他最早還想著等高考完,帶江惠清一起回來,兩家人吃頓飯。 吳文霞抬起手,嘴巴動了動,江云意趕忙把她手握住,耳朵湊上前去,聽見她斷斷續續說,“要的,要的。讓你巖風哥……給你……包一個……大紅包?!?/br> 傍晚傅巖風趕到醫院時,看見江云意俯身趴在吳文霞病床床沿,和吳文霞一起睡著了,一旁床頭柜上放著他這趟帶回來的書包和行李袋。 走近了傅巖風才看到他胳膊沒擋住的半邊臉有未干的淚痕,閉著眼,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珠。 考慮到江云意坐長途勞累,傅巖風還是把人叫醒帶回去了。 回去路上江云意一直沒什么話,傅巖風問一句,他才答一句。 問他成績什么時候出來,他說半個月以后,等成績出了再回去填志愿;問他估分多少,他說有希望沖一本。 在路口打包兩份黃燜雞米飯帶回去,回去后傅巖風把兩份飯都打開,幫他把筷子拆好,他沒動筷,傅巖風就先吃自己的。 傅巖風吃一半,聽見江云意在一旁哭起來,“阿姨怎么變這樣了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