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與山谷之間 第9節
吹著冷風在后院把內褲洗起來,一進屋江云意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睡前老習慣要先撒泡尿,天黑江云意自己一個人不敢去,傅巖風在廁所門口等他。 說是廁所,其實就一個桶,洗澡的時候把這個桶拿出來放在外頭,不想用這個桶還可以選擇去離家十來米遠的旱廁。 吳文霞生病以后走動不方便,床下常備夜壺,其實傅巖風房間也有一個,但是江云意別別扭扭不好意思用。 江云意從廁所出來,傅巖風給他舀水洗手,問他有沒有半夜上廁所的習慣,江云意搖搖頭說:“都是一覺到天亮的?!?/br> “那就好?!备祹r風說。 來傅巖風家這么多次了,江云意今晚還是第一次進傅巖風房間,以前至多站門口看兩眼。 大黃倒在房門口睡得香,江云意小心翼翼跨過狗才進了房間。 傅巖風房間擺設簡潔,一張床一張桌一個柜一把椅就是全部了,窗戶上一條鐵絲掛一塊花布就算是窗簾,月光漏進大半。 床頭對著窗,床邊柜子上一臺老式臺燈,江云意站在半人高的柜前撥弄那個臺燈,發現燈已經亮不起來了。 書桌貼著墻放置在窗臺下,木頭材質的,桌面坑坑洼洼刻著幾個火柴人,江云意摸了摸那些痕跡,扭頭問剛進門的傅巖風:“這些是你刻的?” 傅巖風手上拿了個枕頭,枕頭繡了花,江云意瞟到一眼,好像是朵紅艷艷的大牡丹。 “我媽睡了沒喊她,家里只找到這個?!闭眍^放到床上,傅巖風才回答他問題,“以前讀書用的桌子,無聊隨便刻的?!?/br> 不知道會在書桌上刻小人的傅巖風又是怎的一模樣。 江云意想起之前聽過的關于他的那些傳言,有點兒想問,又覺得不禮貌,最后還是沒問。 傅巖風為什么坐牢?那個時候又是為什么傷人? 這人雖然臉上經常沒什么笑,但其實人還是很好的。 傅巖風真挺好的。 江云意覺得,自己好像確實是有點兒喜歡這個人的。 江云意沒被自己這種同xin戀的想法嚇到,反倒突然有些哀傷起來,因為這個社會一個男人如果不是同xin戀,就有很大概率恐同。 江云意不敢想象傅巖風也會喜歡男人,他只期盼傅巖風不要恐同。 傅巖風睡眠并不淺,半夜還是被江云意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聲音吵醒了。 過了一會兒,翻身的聲音沒了,變成很輕微的窸窣聲,傅巖風沒把眼睛睜開,就這么閉著,剛想重新醞釀睡意,忽感覺唇上被一道柔軟觸碰了一下。 江云意偷親完人以后,一直到被一條有力的胳膊從被窩撈出來時,腦袋還是嗡嗡響的,傅巖風摁著他的肩頭,側著身子俯視他,江云意仰躺在床上,第一次覺得傅巖風家燈泡晃眼。 “江云意?” 傅巖風只是喊了他的名字,就見這人的眼眶一下紅了,豆大的淚珠子說掉就掉,好像自己才是受害者一樣,說出來的話讓人哭笑不得,“你、你怎么就醒了,我動作很輕的?!?/br> 傅巖風一字一頓為難他:“你把人弄醒然后怪人睡眠淺?” “我、我沒親你?!苯埔獍杨^扭開做最后的掙扎,“你做夢了?!?/br> 傅巖風扳過他的下巴,對上他的眼睛:“我說你親我了?” 江云意沒辦法狡辯了,嘴笨得只能一個勁兒流眼淚。 “哭什么?”傅巖風被他鬧得頭疼,掐住他下巴,指腹蹭過他臉頰,“能不能睡?不能睡我現在送你回去?!?/br> 哪有大半夜把人往外送的道理,想到傅巖風果然開始討厭他了,江云意哭得直抽抽,胳膊擋著臉,不讓傅巖風看他。 傅巖風很輕易就把他胳膊拿開了,看這人哭得眼睫毛全糊在一起,明明是做了虧心事的那個,卻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臉上全是淚痕。 江云意沒辦法哭了,因為他很快被傅巖風扶坐起來,在床上跟人面對著面。 “不睡就起來說清楚?!备祹r風的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 江云意不敢看人,就低頭摳著床單,一開口全是哽咽:“我、我親你了?!?/br> 這時候敢承認了。 “你喜歡男的?”傅巖風問他。 江云意又不說話了。 傅巖風問:“你喜歡我?” 江云意依舊沉默。 傅巖風沒再問了,伸手熄掉燈,“睡吧?!?/br> 第二天聽到傅巖風起床的聲音,江云意雖然沒睡夠但也跟著爬起來,又被傅巖風按回床面,迷迷糊糊間看見傅巖風在床頭換衣服,又聽見他說了什么。 等傅巖風走出房間,江云意反應過來后一下清醒了。 剛才傅巖風站床邊,對他說的是,“不急,再睡一會兒,睡夠了再走?!?/br> 下一句是:“江云意,以后別來了?!?/br> 第14章 那天傅巖風回到家,江云意已經走了,沒忘記帶走晾在后院的內褲,只剩蛋糕還原原本本放在桌上。 秋去冬來,江云意果真一直沒來,吳文霞老念叨那天沒給孩子煮碗宵夜吃,又說家里條件這么差不知道孩子住不住得習慣。 “那天沒等你們回來我先睡了,不知道他那么早就要走,知道再晚都等你們回來?!眳俏南紘@道,“我起來已經沒看到他人了,你鍋里留了那么多粥這孩子也一口沒吃?!?/br> 江云意留下的蛋糕后來吳文霞又吃了一塊,只是這東西糖分油脂太多實在不能多吃,一直放到過期沒辦法才丟掉。 傅巖風依舊白天忙著搬貨送貨,天一黑就去擺攤,和忙著討生活的大多數一樣,日子明明單調,所有時間卻都被占滿。 天冷了,除了串珠子,吳文霞又接了縫手套的活兒,不老是待在家里了,經常拄著根拐跟著去到王嬸家一起縫手套,掙得不多,但多少補貼點兒家用,農村婦女大多如此。 2005年年底,有戶人家女兒看上了傅巖風,托王嬸到傅巖風家探口風,事實上,村里看上傅巖風的女孩兒屬實不少,但先前從來沒有直接托人上門打聽的,一方面是傅巖風家條件不好,另一方面是他沒成年就進牢里了,前幾年才剛出來,村里都知道這件事。 隨著時間推移,開始有人看到傅巖風能吃苦能掙錢的一面,村里那些小家碧玉的心思漸漸被搬上臺面,落在傅巖風身上慌張羞赧的異xin目光也多了起來。 吳文霞自然是要問傅巖風意思的。 “那女孩兒小你一歲,在鎮上衛生所上班,家里蓋了三層樓,爹媽身體都好,條件是比咱家好很多?!眳俏南颊f,“也得看你意思,媽是不急?!?/br> 傅巖風說:“我也不急?!?/br> 后來又拒了幾家,用的全是“不急”的推辭。 一次王嬸一直到太陽落山了還在傅巖風家,碰上傅巖風回來直接問他是不是外邊自己處了一個,“你要是已經有了相好的咱大家伙都少浪費一點兒時間?!?/br> 王嬸說這話的時候,傅巖風莫名想起了江云意。 “那麻煩嬸以后就這么說?!备祹r風怕麻煩,不愛折騰這些小情小愛。 倒是吳文霞著急了:“你哪來相好的,現在直接這么對外說,怕是以后真想有個相好都找不到?!?/br> 王嬸恨鐵不成鋼:“人姑娘喜歡你,家里條件好要的彩禮又不多,天大的好事被你碰上?!?/br> 傅巖風說:“那更不能耽誤人家?!?/br> 路上偷看傅巖風的依舊不少,但他只想得起那個站在菜地里、抱著袋菜籽扭頭與他對視、眉眼皆好看的男孩。 他在可以早戀的年紀沒來得及談戀愛就進牢里了,出來后又一直忙生計,在生存壓力面前,戀愛對他來說還太奢侈。 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喜歡男的,但他確定自己不恐同,因為他并不反感江云意親他,與其說是質疑江云意,倒不如說在提醒自己,提醒那個被同xin喜歡內心卻絲毫不反感的自己。 搞同xin戀是很麻煩的事,不只是對于現在的他,更對于還在讀書未成年的江云意,不理會這種感情,并要求江云意也一并冷卻,是傅巖風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2006年一月,地處南方地區的浦風村很罕見地出現了雨夾雪,一連一個星期地攤生意都不好,加上天一冷吳文霞就關節痛得走不動路,傅巖風便很少在晚上出門了,有幾次吳文霞身體不舒服下不了地,他連白天的活兒都接不了,只能在家照看她。 這天他還像往常一樣把早飯端到吳文霞房間,給她量完血壓,再把夜壺拿到后院刷了,忙完進屋就看見了江云意。 這人穿著看起來就很厚實保暖的藍色連帽衛衣,可能還加了絨,裸露出來的脖子和手腕顯得更細了。 還只是早上時間,江云意身上沒包沒行李,應該是從家里過來的。 沒等傅巖風問,江云意主動開口道:“放寒假了?!?/br> 一月中旬了,還有不到半個月時間過年。 “吃了嗎?”傅巖風只是這么一問,柴火都滅了,現在沒多的飯給他。 江云意搖搖頭:“剛起床不餓?!?/br> “剛起床你就過來?!备祹r風說。 “過來看看阿姨?!苯埔鈴拈L凳上起身,“阿姨醒了沒?” “醒了,在房間?!备祹r風說。 “你沒出去?”江云意問。 “沒出去,這幾天我媽人不太舒服?!备祹r風答。 對話很自然,好像分開幾個月,兩人就真的什么問題都沒有了。 傅巖風拿著刷干凈的夜壺走進吳文霞房間,江云意跟在后面。 吳文霞身體不好,一連幾天都沒什么精神,看見江云意來了,臉頰ro眼可見紅潤起來,眼角都有了笑意:“小云啊,放假了是吧?回來過年了?!?/br> 江云意坐在吳文霞床邊,覺著她好像瘦了不少,臉上沒什么ro,顴骨都顯得高了,“阿姨,我給你買了條圍巾,這次沒帶過來,下次來再帶?!?/br> “好好好,人過來阿姨就很開心了,不要多花錢?!?/br> 這天江云意確實像他說的一樣,只過來跟吳文霞聊聊天就走了,走的時候傅巖風跟他到前院,問要不要送他回去,江云意在前頭擺擺手說不用啦,走一走就到了。 第二天江云意果然帶了條圍巾過來,大紅色的羊毛圍巾,暖和顏色又喜慶,很適合過年戴,吳文霞靠在床頭,拿著圍巾翻來覆去看,愛不釋手。 傅巖風存了錢以后也給吳文霞買東西,買來有足底按摩滾輪的泡腳桶吳文霞基本沒怎么用,嫌他浪費錢,用最多的還是江云意那個熱水袋。 圍巾傅巖風之前也給她買過,但此時的吳文霞開心得好像是人生中第一次收到圍巾禮物。 江云意是晚飯后來的,從吳文霞房間出來后沒急著走,在八仙桌旁坐著,盯著桌上一個鐵盒子里殘留的幾顆珠子發呆。 傅巖風很少在后院沒干別的活兒只是抽煙,今天坐在后院,半個身子陷進黑暗,一抽就抽了好幾根。 他還在抽煙,江云意從后門出來了,手上拿著個小板凳。 兩個人就這么胳膊碰胳膊并排坐在一起。 “不回去?”傅巖風問他。 誰知這人一開口就說:“你是不是很討厭同xin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