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與山谷之間 第3節
這場事故的罪魁禍首在他身邊轉了兩圈,尾巴一翹就朝旁邊一座瓦房跑去。很快,土狗回來了,土狗的主人也跟著過來。 興許是前段時間被壓制的情緒全在這一刻跑了出來,江云意哭得有些喘不上氣。 等被人從地上拎起來,抬頭看清那人的臉時,他才忽地把眼淚止住。 男人幫他把自行車扶起來,“這次不抓魚,改吃土了?” 第4章 被傅巖風打斷了一下,江云意終于從悲傷的情緒中抽離,開始覺著疼了,抱著胳膊,眉毛都擰到一起去。 “怎么摔成這樣?”傅巖風問他。 “都怪這條狗,我騎車騎得好好的它突然跳出來?!苯埔庋蹨I還掛在臉上,卻咬牙扮兇,沖轉悠在傅巖風身后的那條土狗擺出個齜牙咧嘴的模樣。 過一會兒腦子反應過來了,表情卻沒轉換過來,抬頭看傅巖風時,眼睛還瞪得圓圓的,“這狗是你的!” 裝兇不過幾秒鐘能量就不夠用了,等傅巖風把他和自行車一起帶向旁邊一座低矮的小瓦房時他就安分了。 瓦房老舊,斑駁的白色外墻墻灰掉得差不多了,露出一整面的黃色磚頭,瓦房外有個雞棚,經過雞棚時江云意往傅巖風身后縮了一下,發現雞全好好關在里頭,才重新把腰挺起來。 瓦房從外頭看破舊不堪,里頭卻打掃得干凈,水泥地面也不顯臟,只是室內的家具陳設實在簡陋,廳堂只有中央一張掉漆的赭紅色八仙桌和幾把長凳,角落一張供桌供奉神明,除此之外基本只剩幾堵墻和穿堂風了。 江云意來了鄉下才知道鄉下和鄉下也有區別,他們家也在鄉下,但單就客廳而言,劉賢珍那套房子里有實木沙發和大電視,對比之下,傅巖風家快稱得上是家徒四壁。 廳堂左右兩邊都有房間,進門后傅巖風就進了右邊靠門的一間,江云意站在房間門口,透過門簾隱隱看見里頭床上躺著個人,床頭立著一瓶點滴,看樣子是在掛水,然后看見傅巖風走過去俯身挨著那人說了什么話。 等了沒一分鐘傅巖風就出來了,傅巖風沒主動開口,江云意也不知道怎么問,前門進屋,再跟著從后門出來時,他就什么脾氣也沒了。 傅巖風家沒通自來水,江云意站在屋后一口井邊上,巴巴等著傅巖風把水打上來。 水打上來后,江云意蹲在井邊,自己把手伸到水桶里洗傷口,一桶水沖下去,皮膚表層混著泥沙的血跡沖干凈了,而他忍著痛也快把嘴唇咬破了。 這邊他把胳膊和膝蓋洗干凈,那邊傅巖風取了碘伏和紗布剪刀過來。 嬌氣得不像是農村的小孩,傅巖風搬了兩把矮凳子出來后院,看這人坐在凳子上只顧著抹眼淚,沒說安慰的話,拉過他的胳膊,棉簽蘸了碘伏開始幫他消毒傷口。 “我、我自己能涂?!闭f這話時江云意還一抽一抽的,眼角的淚都還沒干,不知是不是剛才洗傷口時重新疼出來的。 “行,自己來?!备祹r風把碘伏和棉簽往他手里一塞就要起身。 江云意抓著瓶子棉簽,立刻反悔了,忙叫住傅巖風,“都、都涂一半了!” 傅巖風拉他手腕看了眼,看見他手心也有傷口,知道他自己上藥不方便,就又坐回板凳。 江云意攤著兩只手,任由傅巖風手中不太溫柔的棉簽在他手心來回滾動,疼得不住吸氣。 要說這人嬌氣,之前看他在車站那邊搬水果時沒這么嬌氣,但也確實要比別的農村娃不耐痛。 不幸中的萬幸就是這人摔的時候車頭一拐剛好落在旁邊草地上,要是沒有那叢野草緩沖,就這個細皮嫩ro八成得留疤。 胳膊和膝蓋都涂好后,傅巖風開始幫他纏紗布。 傅巖風手掌寬大,常年干粗活的人,手很燙,掌心指腹全是粗糙的紋路,江云意細嫩的皮膚被這般大手摩挲著,應覺著糙和疼了,但他拿余光瞅著傅巖風,對著他冷峻也英俊的面龐,注意力就總是跑偏,好像也沒那么疼了。 紗布在手心纏了幾圈后,他聽見傅巖風跟他說話,“看你面生,不像本地人?!?/br> 他點點頭,“以前很少來,今年才搬來跟我阿嬤住?!?/br> “以前在哪兒?”傅巖風隨口問他。 江云意報了個地名。 傅巖風不像其他人那樣說他是城里人,只是說:“城里跟農村還是不一樣,有機會要走出去?!?/br> 江云意想到了什么,問他:“你今天怎么沒出去載貨了?” 剪子剪斷紗布,然后傅巖風把他手心紗布打了個結:“我媽身體不好,早上找了人過來掛水,得有個人看著?!?/br> 江云意這才知道剛才躺床上那人是誰。 “家里就你一個人嗎?”江云意又問。 話問得不清不楚,傅巖風知道他的意思,“就我跟我媽?!?/br> “你其他兄弟姐妹呢?” “我媽只生了我一個?!?/br> “你爸呢?” 傅巖風覺得沒什么不能說的,言簡意賅告訴他:“我爸去世了,我媽去年腦梗,偏癱?!?/br> 聽聞“偏癱”一詞,江云意倒吸了口涼氣,“偏癱……” 可聽著傅巖風語氣平常,像是對此事習以為常,“不嚴重,康復以后手腳都能動就是不靈活,經常得有個人看著?!?/br> 江云意帶著歉意哦了一聲,把嘴巴閉起來不說話了。 手心和肘關節都纏了幾圈的紗布,膝蓋也包扎完成,傅巖風看見這人皺起一張臉,聽見他用帶著些可憐的顫音說:“我的車……” 傅巖風問:“這車你自己買的?” 不問不要緊,一問江云意眼圈就不受控地紅了,低頭自言自語道:“天天給人包水果,包得手都疼了,才剛買,就給摔了?!?/br> 傅巖風剛把他車子放前院時大致看了一眼,確實是摔得慘,車頭零件還能修一下,車籃已經變形得沒辦法復原,只能拆掉或者換一個新的。 說話間,那條消失了好一陣的罪魁禍狗很應景地再度露面,貼著墻角追著自己尾巴繞圈。 “大黃過來?!备祹r風坐矮凳上岔開兩條長腿,身子往后傾,把狗喊到江云意跟前,“來,替你主子賠個不是?!?/br> 江云意眼淚一下收回去了,睜著個圓眼睛,不知傅巖風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下一秒卻見這只叫大黃的土狗一屁股坐在地上,直立著身子,兩只前爪并在一起上下搖晃,竟真成個拱手作揖狀。 大黃作完揖就甩著尾巴光明正大跑開了。 傅巖風對他說:“車我幫你修,你過兩天來拿,這兩天著急去哪兒我載你去?!?/br> 江云意氣歸氣,也懂道理的,人怎么能跟狗慪氣,再說一碼歸一碼,他又不是被狗咬了,找也找不到狗主人身上,現在看完狗作揖,又聽狗主人說了這么負責的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支支吾吾說:“我沒有著急去哪里,就隨便附近逛一逛?!?/br> 傅巖風笑他:“小孩兒就是閑?!?/br> “說得好像你多老一樣?!苯埔夥瘩g。 他看傅巖風最多二十幾。 “不多,大你七歲?!备祹r風起身把水桶里的水往旁邊菜地邊上的水溝潑。 江云意心虛噘嘴道:“二十四歲,又不是四十二歲,看來也大不了我多少嘛?!?/br> 傅巖風撿著地上廢棄的棉簽紗布,沒反駁他,由著他逞口舌之快。 傅巖風不理他,江云意自討沒趣,眼睛看向其他地方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乖乖從小板凳上起身,好讓傅巖風把小板凳收起來。 跟在傅巖風身后從后院回到屋內,江云意才慢半拍問:“你家狗怎么還會表演這個?你教的?” “沒教過,他聽得懂我們說話?!?/br> “好厲害?!?/br> 傅巖風以為江云意會說他騙人。 走到前院,江云意正摸著自行車傷感,聽見一旁的傅巖風問他,“需不需要送你回去?” 其實他現在被紗布纏得肢體不協調,有個人載他回去再好不過,但想到床上打點滴那人的身影,他還是搖搖頭說:“不用了,我走一走就到了?!?/br> 于是往后的日子,江云意也經常這么走著走著就來了。 第5章 過了幾天,江云意上門來了,晚上時間來的,傅巖風在后院劈柴,后院只拉了個25瓦的燈泡,光線昏暗,他劈一半就聽見后門傳來哎喲一聲。 江云意看大門沒關就自己進來了,在廳堂沒找著人,循著聲穿過堂屋往后院走,沒想到剛出后門就一腳踩進水溝里。 他不記得上次來時這里有條溝??! 幸好水溝不深,就鞋面濕了些。 傅巖風手中柴刀往柴上一放,過去把人拎到墻邊燈泡底下說話,“怎么這個點過來?” 可能得有九點多了,農村很多小路沒路燈,這個點路上基本是黑的。 江云意說:“白天來的時候你不在?!?/br> “怎么過來的?” “走路?!苯埔饣瘟嘶问稚系氖蛛娡?,“從家里拿了一個這個?!?/br> “白天在外面送貨?!备祹r風看了眼他的手電筒,做完解釋后把他往屋里帶。 江云意那輛自行車就貼著墻放在廳堂,來時他只顧著找人,一輛車明晃晃就在眼皮子底下卻被他忽略了。 而大黃不知道何時趴到了車輪子邊上睡得正香,待人腳步聲近了才訕訕跑開。 車子換了個新車籃,跟之前那個幾乎一樣,不一樣的是之前那個已經扭曲變形,而現在這個是嶄新的。 其實除了車籃,之前那個車鈴也摔裂了,傅巖風便順手幫他一起換了。 沒什么硬件上的問題,花不了幾個錢,但江云意站在一旁倒不好意思起來,揪了一下傅巖風的衣角,問他花了幾個錢。 誰知傅巖風一開口就是:“五十?!?/br> “??!”江云意下巴都快掉下來,他這輛車也才買了不到一百。 傅巖風捺一下車鈴,鈴鐺里就發出清脆響聲,江云意繞到他面前來,眼角垂了下去,肩膀顫了一下,“我、我沒這么多錢?!?/br> 傅巖風覺得這人多少有點缺心眼兒,不過倒有幾分意思,就接著遛他,“你這車壞得太嚴重,很多配件要換?!?/br> 話說完,卻見江云意胳膊擋著臉,頭低了下去。 江云意會因為這種事哭鼻子是傅巖風沒想到的。 而江云意聽見傅巖風解釋他是開玩笑的,修車總共就花了五塊錢的時候眼淚還是怎么也止不住,委屈的情緒也上來了,哭得一喘一喘,“你也欺負我不是這里的人,覺得我人傻錢多是不是?我告訴你,我沒錢,我也不傻!” 傅巖風認可他的“沒錢”,不認可他的“不傻”,從旁邊抽了幾張紙巾過來塞給他,“眼淚鼻涕擦一擦?!?/br> 江云意接了紙擦臉,傅巖風幫他把車搬到外頭,江云意跟出去,發現車子停在離雞棚有點近的地方,不忘吸著鼻子提醒:“往、往旁邊一點兒?!?/br> 停好車后,傅巖風微微彎腰靠近他,面對面的,一手搭在他肩膀,低頭看進他的眼睛,“我告訴你什么叫不傻,別人主動幫你修車,別說修五十,就是修五百這錢都不要你掏,或者修的時候說好五塊,修好后告訴你五十,你也就給五塊,聽沒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