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意靠著椅背松了一口氣，決定出去找個地方吃飯。

    走出房門經過林清許房間時，蘇意的腳步頓了一下，她好像從昨天出門后就沒有看到過林清許了。今天下午也沒有聽到隔壁房間有什么動靜。

    是出事了嗎？

    蘇意搖搖頭，試圖將壞想法晃出腦子，承認吧，她不過是不習慣看不見林清許的日子了。

    換句話說，她還是習慣了林清許在身邊的日子，像當初一樣。

    人總是有些可笑的。明明那么在乎一個人，卻因為一份莫須有的執著，將其徹底驅逐出自己的生活，可當發現對方真的消失不見的時候，心又開始慌張，思緒開始發散，甚至會冒出“如果可以”“再來一次”的念頭。

    大概和祝凝煙說完，這件積壓在心底很久的事，也終于被拽出了湖底。說出來之后，真的輕松了不少，甚至看開了不少，難怪有不少人，喜歡在失戀后找人大哭一場，將那些事情說了一遍又一遍。

    很多情緒，就是憋出來的。

    蘇意嘆了一口氣，還是在忙完明天的拍攝后，和林清許說清楚吧，要斷就斷干凈了，藕斷絲連實在是磨人心態。

    第二天，蘇意帶著攝影設備去祝凝煙工作室，期間還拍了一些vlog視頻素材。以前在進修的時候，蘇意經常遇到一個人準備采訪、拍攝、剪輯的工作，所以此時雖然只有她一個人，卻也是綽綽有余的。

    鏡頭一架，采訪開始。等都拍完，天也已經變得昏沉，蘇意需要回去盡快把視頻導出來傳回去剪輯，便沒有多留，踏著剛升上去的月色回到民宿，連夜將素材導出來傳給組員。

    采訪視頻解決的，接下去就是拍攝林清許修復絲織品以及介紹的視頻。

    可她，回來時也沒見到林清許。

    蘇意看了眼時間，凌晨2點半。

    太晚了，她還是明天再去找林清許吧。

    第二天早上，蘇意定了鬧鐘起床，收拾洗漱完，她決定去敲林清許的門，商量拍攝的事情。

    可當她打開門，就看到了站在門口，拿著早飯，抬手正要敲門的林清許。

    “早?！绷智逶S那晚回酒店的時候買了不少酒，喝了一夜，昨晚又醉了一天，今天才收拾好自己來見蘇意，想把事情說清楚。

    “你喝酒了？”蘇意聞到了林清許身上淡淡的酒氣。

    “嗯，喝了一點?！绷智逶S點點頭，又看著看著蘇意，眼神藏著幾分欲言又止。

    “我們商量一下拍攝視頻的事吧，主編說這個視頻需要盡快做出來?！碧K意沒有看到林清許將要張開的嘴，直接說了。

    “好?！绷智逶S將想要說的話吞回去，溫柔看著蘇意，笑了一下。

    算了，已經決定要說了，那再等一會兒也沒事。

    因為之前就商量過視頻得到，拍攝，林清許也將要修復的絲織品和一些工具都帶來了，兩人找到一處安靜地方，架好桌子順著江南鎮的風景，花了兩天時間，終于將絲織品修復的一些鏡頭拍完了。

    天色將晚，炊煙裊裊升起，到了晚飯的時候。落日的余暉在天邊燒了一半，周遭是家家戶戶吆喝叫著小孩回家吃飯的聲音。

    蘇意和林清許將東西收拾完后，又出門散步了，沿著河邊。

    林清許說有話想對她說，正好，工作告一段落，她也是時候，走出這段感情，來個徹底的了斷了。

    林清許拿了個面包給蘇意墊肚子。

    兩人沿著小溪慢慢走著，林清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吐出，像是在緩解緊張。

    “當初你給我發的消息，我沒有收到，回你的消息，也不是我發的?！绷智逶S有些不知道從哪兒開口，在想了無數種開場，還是決定直接將兩人最深的誤會直接說開。

    “那時候，林鶴之拿了我的手機，我被他罰練修復文物?！?/br>
    蘇意在林清許開口說完那句話后，咀嚼著面包的動作就頓住了，心一下子被拉回了見到林鶴之的那天晚上。

    冰涼，黑暗，痛苦，折磨。

    她慢慢走著，好在林清許步伐邁得不大，沒有讓她落在后面。

    小溪邊還有蘆葦，草長得高，頂端泛著黃，預示著秋天。溪水聲嘩啦啦地流，在沉默的兩人之中顯得格外明顯。

    林清許知道蘇意在聽，也知道當初這件事給蘇意帶來了多大的傷害。他手握成拳，想伸手抱一下蘇意卻又不敢，只能握成拳放在嘴邊，輕咳一聲掩蓋自己的膽怯。

    “抱歉，當初沒有和你說我的情況，讓你......”林清許停頓一下，聲音有些心疼，“讓你因為我收到了傷害，對不起?！?/br>
    蘇意還是沒說話，她機械地咀嚼著口中的食物，腦子已經有些轉不過來了，帶著些許迷茫。

    “先和你說一下，我的情況吧?！?/br>
    “我也是后來才知道林鶴之找過你。林鶴之是我爺爺，也是文物修復界的一位，大師?！?/br>
    “文物修復方面的很多書上有他的名字，文物修復是他一生的事業和榮譽?！绷智逶S的聲音帶著倦意和無奈，“可惜我父親不爭氣，從商去了，不過生意也虧了不少錢聽說?！?/br>
    “我和我的父母，并沒有見過多少面，我們已經很多年沒有聯系了。他們有各自的家庭，就是，他們是夫妻，但他們有自己另一個妻子和丈夫，也有和別人生的孩子，我是他們生出來給老爺子繼承文物修復的人?！?/br>
    “他們之間沒有愛，沒有情，只有利益，包括林鶴之和我奶奶，也是沒有感情的聯姻?！?/br>
    “林鶴之對我來說，也不過是名義上的爺爺，實際的師父?！?/br>
    “從小到大，為了避免我對保姆產生依賴，他換過三十多個保姆，把我身邊除了文物修復，一切能對我產生感情的東西都除掉了?！闭f到這里，林清許笑了一下，連他都覺得有些離譜。

    “說出來可能你會覺得有些荒謬，但確確實實，是這樣，我一直以來，生活在一個，”林清許沉默一瞬，像膽小鬼承認錯誤一樣，放低聲音帶著幾分不自在，“一個沒有愛的環境里?！?/br>
    “所以我，不懂什么是喜歡，什么是愛。哪怕當初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已經動心了，可我還是不懂，也不知道那就是動心，那就是喜歡?！?/br>
    林清許走在靠近河邊的一側，聲音也帶上了小溪的水汽，帶上了江南特有的潮濕。說出來的時候，他的心跳不自覺加快，手心也冒著虛汗，聲音也因為膽怯自卑而下沉，輕微帶著顫。

    讓一個自卑的人，說出他最自卑的地方，需要的不單單是勇氣。

    林清許甚至不敢看蘇意。他抬眼看著前方，太陽已經完全墜落，沉藍的天空帶著靜謐，襯得粉墻黛瓦的房屋建筑也帶上了幾分恬靜的安詳。

    他舔舔唇，聲線繃直緊張：“我一直以為，只要不被林鶴之發現，就好了。我可以等羽翼豐滿后和他挑明，也可以和你一直好好地走過許多時間?！?/br>
    “但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我也因為我的隱瞞，我的怯懦而錯過了很多?！?/br>
    “當初在一起的時候，我甚至想過很多，關于你，關于我，唯獨沒有關于我們。因為我不知道我們會不會有以后，也不知道什么能夠支撐我們到以后?！?/br>
    “這樣說或許很不負責，但當時的我確實，在不知道那就是心動和喜歡的情況下，不敢想很多?！绷智逶S連余光都不敢窺探蘇意，他還是膽小。

    “后來看到你和我說分手的時候，也想過你會不會離開我過得更好，想讓你能夠好，能夠開心，那我便知足了?！?/br>
    “可之后我找到了你原本說的要給我的驚喜，看到了那個你親手繡的平安符，看到那一封封信，我明白了原來何為喜歡，何為心動?！?/br>
    “我開始變得不知足，開始變得貪心，我想你以后開心，但我更想你以后和我在一起可以更開心。我想要和你一起，我想要有你的以后，很想很想?！?/br>
    “意意，我那時候想了很多，可后來我才知道，那些都是因為，我愛你?！?/br>
    “你是我的渴望本身?！?/br>
    作者有話說：

    林笨笨終于跨出那一步了，麻麻很欣慰??！話都說開了，doi還會遠嗎【托腮】

    第65章 追妻日常

    ◎得見天光?！?/br>
    林清許說完, 他舔了舔唇瓣，是有些緊張時會做出的動作。他的手握緊又松開，心快跳到嗓子眼, 整個人像被推到懸崖邊，在萬尺深淵的高度下慌亂。

    他清冷沉穩的聲線細聽之下是輕輕的顫抖。

    “我今天, 今天說的可能沒有條理, 有些亂?！?/br>
    “但我想說的就是，我可能有些笨，不知道該怎么喜歡一個人, 但你給我點時間, 我會學會的，不會讓你再難過了?！?/br>
    “意意，我努力向你走去, 你只需要站在原地，等等我，好嗎？”

    林清許清冷的聲音伴著溪水聲響起, 一字一字砸在蘇意的耳畔, 半晌緩不過神。

    蘇意原本想說的話早就被忘到了九霄云外。她一直想知道的問題，橫亙在兩人之間的最大的問題，在此時也都消解，被林清許親手解開。

    原來他一直生活在那樣的環境里, 原來當初戀愛時他眼里的光不是騙人的, 那些眼神都不是他裝得, 那是他最真實純粹的反應，他真的愛她, 只是他不知道那是愛。

    蘇意的心像被浸入冰涼的溪水里, 沖刷掃蕩。

    當初兩人的消息也都不是他發的, 是林鶴之在從中作梗。

    所以兩人就這樣，帶著對彼此的愛意，錯過了彼此成長中由大學邁入社會最重要的一個階段？

    兩人在愛著彼此的同時，又錯過了彼此的五年。

    為什么要這樣啊，本不該是這樣的啊。

    蘇意腦子里亂成線團，繞不清，剪不斷，理還亂。

    她停下腳步站在河邊，傍晚潮濕有些冷的空氣從腳踝往上纏繞，將蘇意整個人包裹住，指尖都冒著寒意。

    人在極度難過的時候，是說不出話的，也落不下淚。只覺得胸腔被一塊巨大沉重的石磚狠狠壓制堵住，原本想要發泄的情緒化作一團火在胸腔里瘋狂亂撞，帶來的躁意鋪天蓋地，讓人想要大喊，讓人想要歇斯底里，讓人想要徹底發泄。

    可真張開了口，卻又只有無聲的呼吸，發不出半點聲音。

    溪水嘩啦啦的聲音在寂靜的空氣里響起，風吹著蘆葦發出窸窣的聲音，那是風的蹤跡。夜色已經昏沉，月亮高高懸掛起，在深藍昏沉的夜幕掛著。弦月一彎，風動心止。

    “那你手指的紋身，又該怎么解釋?！?/br>
    蘇意的聲音卻出乎意料地冷靜，沒有顫抖，沒有哽咽，比小溪水還要涼上六成，比江南鎮的秋夜還要冷上三分。

    當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時，自己都驚訝了。她沒想到自己的聲音竟然會這么冷靜，這么平靜，像法庭上宣布最終審判時無情又冷漠的聲音。

    “那個紋身，在我還沒遇見你時，就已經打算紋了。后來遇見你沒多久后，紋上的?！绷智逶S抬手，修長的手指撫摸過另一只手上黑色的紋身。

    “那時候，我沒想過我們會談戀愛，”林清許垂下頭，聲音帶著自嘲的笑意，“我一直認為，沒人愛我，沒人純粹愛著我。既然這樣，我又何必去禍害別人?！?/br>
    “而且那時候，我一周內看到了兩次我的父母，他們和他們各自的家庭一起逛超市，在公園野餐?！?/br>
    “他們讓我覺得，這世間往來都是利益，所有的愛意也都是披著殼子的利益往來?！?/br>
    “我討厭那樣令人惡心的利益?！绷智逶S抿了抿唇，“所以我就想紋個紋身，讓自己不禍害別人，也不探利益的深淵?！?/br>
    “那時候的愛，對我來說無異于是利益?！?/br>
    回想到當初，林清許的聲音涼薄又帶著幾分厭惡和痛苦。

    所有的黑暗和惡劣之后，都會跟著一個帶著無數希望的詞語，叫“但是”。這個世界不只有黑暗惡劣的一面，它還有日暖昭昭，還有光明璀璨。

    屬于林清許的“但是”也終于因為蘇意的出現而來臨。

    “但是，后面我遇見你，我就動搖了我的想法，哪怕當初的我不知道究竟什么是真正的愛，我還是可以確定一點，你對我的，絕對不是利益?！?/br>
    “我留著這個紋身，只是想讓自己知道，知道自己身處多么冷漠的世界，而在這個冷漠的世界，我遇見你了?！?/br>
    “當然，如果你介意，我可以去把他洗掉，或者用別的方法，讓它不再出現?！绷智逶S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有些急，他怕蘇意因為這個紋身而再度想起當初的難過和痛苦，從而再次推開他。

    他實在是，太害怕了，以至于連聲音都是卑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