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心易變 第96節
百來人乍看或許不少,但放進群山之中不過滄海一粟。 只要她藏得夠好, 他們未必就能找到她。 再者說, 她實在搞不懂林晏為什么要這樣做。 抓到她能給他帶來什么好處呢? 北靖與南朝是千山萬水的遠,他不好好回南朝去做他的侯爺,非要將她捉住, 是打算干什么? 過往他不是一直想要甩脫她嗎? 反正總不會是什么好事情,南樂有些擔心林晏是知道了什么想要抓住她去威脅衛博陵或者沈庭玉。 但她更擔心的是沈庭玉得知她被林晏接走后的反應。 以沈庭玉的性子……一定會來找她。 等到這些人找不到離開,她可以再往北走。 眼見著天明了, 南樂終于憑借著往日的經驗,在山間尋到了一處被荒藤掩埋的山洞。 南樂小心翼翼的爬進山洞,確定洞中并沒有其他什么動物, 這才哆哆嗦嗦的尋來些枯枝在山洞深處升起火堆, 又重新用枯藤將入口處掩住。 做完這一切,她已經又困又累,蜷縮在火堆旁,疲憊得沉沉睡去。 火焰燃盡, 南樂從睡夢中醒來, 聞見濃重的血腥味,揉著眼睛看過去, 卻見到火堆旁橫七豎八堆了幾只死兔子死雞。 她大驚失色, 抬頭往入口處去看, 卻見那枯藤仍舊好好的掩著洞口,不見有被人拿開的痕跡。 不是林晏找上來了,誰會往洞中給她送這些東西? 南樂正困惑著, 忽聽見洞口的藤蔓簌簌響動, 一只大鳥叼著半大的兔子撞了進來。 它見到她竟沒有絲毫畏懼, 反倒收了翅膀,頂著南樂驚詫莫名的目光,如走地雞一般叼著兔子走到她身前,低頭將兔子丟了下來。 南樂遲疑的看著死兔子,又看了看這只鳥,“這……是給我的嗎?” 鳥似乎能聽懂她的話,用爪子將死兔子扒拉了兩下往她面前又推了推。 冬日山里的猛獸大多都在休眠,就算沒有休眠,大多數動物見到火光也會逃走。 但這只大鳥似乎并不怕火也不怕人? 四目相對,南樂看著它,它也歪著頭看著她。 南樂不由得輕聲道:“那一堆也是你要送給我的嗎?” 鳥當然無從回答,南樂心里已經有了答案,她認真的對它道謝,“多謝你。一晚上就抓了這么多,你真的好厲害,辛苦你了?!?/br> 大鳥喉嚨里發出嘰里咕嚕的聲音,似乎也蠻開心的。 南樂從懷里掏出火折子,從角落里拖出兩根干柴點燃。 大鳥撲閃著翅膀往后飛,想要躲開火焰。 南樂怕它撞在石壁上折了翅膀,連忙撈了一把,大鳥倒也不掙扎,挺沉一只鳥任由南樂撈進懷里。 南樂沒想到這鳥這般乖順,忍不住笑著揉了幾下它暖烘烘的前腹,將它放回地上。 她抽出小刀,處理兔子皮,大鳥安靜的往她身邊湊了湊,用暖烘烘的翅膀挨著她,看她把兔子處理一番,插著樹枝慢慢烤熟。 烤好的兔子,她笑瞇瞇的先切了一只腿給鳥,“這只兔子好大,如果是活兔子的話就更好了,先放血再烤出來會更好吃?!?/br> 看著鳥低頭吃rou,南樂忽然發覺它翅膀下似乎綁著什么。 兩口吃完rou,大鳥仰頭盯著她手里的兔子,南樂試探著伸出手摸了摸它的翅膀,見鳥無動于衷,她才小心翼翼翻開它的羽毛。 果然見翅膀下面藏著一個小小的竹筒。 大鳥十分溫馴的展開翅膀,似乎在示意她可以取下竹筒。 竹筒中是空的,南樂的心跳卻加快了。 這只鳥十分親人,還會主動叼回獵物給她。 她知道關外的異族素來有訓練猛禽的習慣,靠近關外的權貴人家多多少少都會沾染一些胡人的習俗,至少金平城本地的大戶人家們就很喜歡養胡姬,也挺喜歡從胡商手中買馴養好的猛禽。 它的主人是誰似乎不言而喻。 只是可惜此處沒有紙,她會寫的字也不多。 南樂將竹筒重新放回去,摸了摸鷹的腦袋,“你的主人是誰呀?你為什么會跟著我?是他讓你跟著我的嗎?” 鷹當然不會回答,它只會吃得滿嘴流油。 · 王城大定不過三日,便收到戰報。 原來自北靖動亂,邊關便又烽火狼煙起,柔然趁著內亂之機,渡冰河來攻,三日之內一舉攻下數城。 前去御敵前后三位將軍皆被斬于馬下,一時北靖士氣低落,兩軍再遇,從上到下皆望風而逃。 沈庭玉收到戰報之時,柔然軍隊已經長驅直入,逼近王城,僅剩三百里。 另一面,襄州又傳來消息,賀羨得知自己的愛子陷于敵手,怒不可遏,點兵三萬從東來攻。 一時之間,柔然與襄州,一北一東,竟形成了兩面包抄之勢。 沈庭玉看著鏡中的自己,晨曦的黯淡光芒勾勒出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 是的,一個男人。 一襲嶄新的圓領短袍,腳踩烏皮靴,錦緞凈黑的如鴉,赤紅火紋,金龍隨身飛,怒目圓睜的龍眼無端壓得人心頭生寒, 剛入殿的趙小虎眼見著鏡前的人一怔,下意識揉了一下眼睛,這才確定沒看錯人。 跟在沈庭玉身邊也有些年頭了,可她什么時候見沈庭玉穿過男裝,便是太子的袞服便也從來只是壓在箱中落灰罷了。 不過她倒也能理解,往年沈庭玉不著男裝是難以面對,如今著男裝,大抵是因著已經有了心愛的女子。女子情竇初開有了歡喜的意中人,便要開始繡嫁衣,好生打扮,學著做個漂亮的女人。大抵男子也相同。 只是這有過心愛的女子,卻又生生失去,再一次成了孤身一人,滋味想必好受不到哪里去。 鏡中人神色凌銳,再無過往的半分無害妍麗的模樣。 趙小虎壓下心頭的諸多感嘆,低下頭,“殿下,今日朝中有幾位大人一起上書,說那賀羨賊勢洶洶,為保天子,請求遷都?!?/br> 沈庭玉輕瞥她一眼,眼底的陰鶩好似已凝成霜。 趙小虎被瞧得脊背生寒,將頭低得更狠了一些。 東宮屬臣都心知賀羨為了一個兒子怒不可遏未必是真,想要趁虛而入卻絕做不得假。 柔然與北靖是多年的死敵,但沈吞云私下里卻與柔然不清不楚,此番柔然來攻,多半是收到了沈吞云的求援。 沈吞云一條賤命當然沒那么大的面子能夠請得動柔然,他的求援信中必定向柔然許下了割地甚至是稱臣的條件。這才能讓柔然來的這樣快,好像一條聞見rou味的狗。 跟在她身后入殿的幾人之中,一個性急的武將高聲嚷道:“為保天子?我看是他們是嚇得快要死了,迫不及待想要棄城而逃!沈吞云真是養出了一幫好奴才。這才過了幾年?先帝當初靠什么立國?靠的就是痛擊諸胡。如今倒是要被一個柔然打的要遷都了!滑天下之大稽!” 另一個文臣笑道:“殿下,按照您一早的安排。寧國公何固當街毀掉了自己家中所有的車馬。受到他的感染,許多勛貴這會兒都在毀車。城在人在,城亡人亡?!?/br> 又一人憂心忡忡,“殿下千金貴體,如今方才新立為君。就此親征是否太冒險了一些?” 沈庭玉面無波瀾,系上腰間十三環金帶。 少年人轉過身,一雙嗜血又不馴的眼睛掃過眾人,眼底戾氣濃重,“烏合之眾罷了,此來一掃而盡也算干凈?!?/br> 趙小虎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作戰安排。 沈庭玉一一將職責與工作分發眾人,又是一番戰前動員。 一群人無不正色慨然,各自領命退去。 獨獨留下兩人,瘦削的男子從懷中抽出一封密信,“匈奴傳語,可借兵祝殿下一臂之力?!?/br> 沈庭玉淡淡道:“代價呢?” “殿下他日登基,可與匈奴結為兄弟之盟,對匈奴開虎關,一同南下?!?/br> 若是一年之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應下這樁無異于與虎謀皮的交易。 匈奴一旦入關想要再將他們驅逐出漢地,便不是輕易能夠做成的事情。中原腹地,乃至于南方,這片土地上的漢人都會在異族的馬蹄下遭受滅頂之災。 可他不在乎。他一點都不在乎生靈涂炭,也不在乎會死多少人。 那時這個世界在他眼中就像是漆黑骯臟的血池,他在乎的只有踩著所有人的尸骨登上最高點,他想用無盡的鮮血填滿這個血池,為他換來一刻的歡愉。 可現在不行。 沈庭玉艱難的克制著心中的憤懣與殺意。 他能讓這世上再死那么多人,這個世界的人要多一點,再多一點。才能讓南樂看見她心中所愿的太平繁華。 “信放下,你回去告訴他們。我要一點時間考慮商議?!?/br> 殿中只剩下兩個人。 趙小虎躬身道:“殿下,已經查明南小姐被林晏所擄,一路被挾持著南下。此時已至新京?!?/br> 賀羨與柔然的來攻早在沈庭玉的意料之中,但南樂的被擄絕非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沈庭玉長久的沉默,垂在身側的手在袖中用力攥緊。 一直以來隱約的猜測變成了現實,沈庭玉難以控制自己胸口中橫生而出,幾乎要沸騰的怒火與殺意。 林晏算是什么東西?一個出身落魄士族的廢物罷了!這等廢物在他手中并不比殺一只狗更難。殺他十次都難抵他對南樂造成的傷害。 他竟敢!他怎么敢? 趙小虎覺得這種沉默比沈庭玉大發雷霆還要讓她更心驚膽戰。 沈庭玉起身,拿起桌上的寶劍。 “將此劍交由衛博陵,告訴他南樂的去向,賀羨交由他,他必須蕩平襄州為我開一條南下的路。三日,三日后,我會擊退柔然南下與他合力?!?/br> 此時當然不是取江南最好的時機。 北靖長于騎兵,但不善水軍。此行又如此倉促,未曾提前做足種種準備,糧餉是個極大的問題。 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唯有速戰速決,以最快速度打進襄州賀羨的老家取盡襄州糧草,以騎兵南下擊破安州,再破揚州,破南朝門戶而直入一途。 這是注定艱險萬分的一條路,那又有什么所謂呢。 他好想南樂,想要再見她一面,想要抱一抱她溫暖的身體,告訴她別怕。 無論為了再見她一面,需要他支付出怎樣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