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心易變 第75節
可很快又聽見了南樂慢吞吞的聲音。 他面色微冷,又想起不久前的不快。 耳邊又響起南樂那句含著笑的祝福,‘祝二位早生貴子’。 他忍不住將書丟在一旁,起身走了過去。 他一推開門,房間內的眾人都靜了一下,所有聲音都戛然而止,一道道目光投過來。 林晏早已習慣備受矚目的待遇,他懶散得走進來,視線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不動聲色在南樂身上定了定。 南樂好像沒看見他,長睫低垂,很專注得看著床上躺著的男人,神色中隱約可見憂愁與擔心。 時間好像一下跳回了許久之前。 春日江水潺潺流淌,少女蜷縮著身子坐在小小的凳子上,守在他的床邊。 無論他什么時候從病痛中睜開眼,總能對上姑娘一雙烏亮的眸子,她一見著他睜眼,那雙本就跟星子一樣亮的眼睛總能更亮上幾分,盛滿歡喜與關切。 看見春光透過細密的竹簾,在她身上織出晃動的光影,讓她本就清甜的笑容更添幾分靈氣,意外的讓人安心。 或許變得并不是南樂,不是她一夕之間就改了性子變得刻薄惡毒冷漠。 她還是會對別人伸出援手,會好心的照顧傷者,眼神干凈明亮,神色關切,只是她的好心已經不會再給與他。 林晏很想問一問南樂,難道不知道他也受傷了嗎?不說像是以前那樣喂他吃藥,幫他擦臉,守在床邊寸步不離得照顧他。 她怎么就狠心到連見他都不愿意呢?她怎么放心把他就干脆利落的推給沈玉照顧? 當然想到沈玉,想到南樂的好心同樣也不會給予沈玉,想到另有一個人同樣被她所厭棄,林晏知道不該,但的的確確感覺稍稍好受了一點。 林晏收回目光,想起剛才大夫說的話,這才凝神向著床上人掃了一眼,轉過頭向一旁的霍林南問道:“莫非這位兄長就是將我從惡賊刀下救出的恩公?” 他這一問立時激起圍在床邊其他人的不虞。 二人被同一種兵器,同一個人所傷,吳虎傷在后背,林晏傷在胸口,細究還是林晏傷的更重一些。 但眼下林晏都能好好的站在這里,面色雖蒼白,但多少是有一些血色的,甚至就連那份蒼白也為眼前人俊美的面龐更添上了另一種文弱斯文的神韻。 僅僅只是看著他,哪怕再討厭的人也要承認林公子的俊美,他身上更是有一種不同于在場任何一個武人的清貴風雅。 吳虎卻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連臉頰都消瘦得凹陷下去,病的快要不成人形了。 兩個人的情形兩相對照,無非是林晏受傷后從第一日就送到了南樂那里細心照料,一路上又專門帶了個大夫專門就為了伺候他一人,因而才恢復的這樣好。 他此時還問這種問題,好似根本連吳虎的身形樣貌都沒有記住,自然引得眾人心中愈發不滿。 一人冷哼一聲,“那一日若不是為了救你林公子,虎子怎么可能受這么重的傷?!?/br> “吳虎這小子算是走了好運道了,今天從馬上摔下來還能遇著好心的南姑娘。多虧了南姑娘回來為我們指路,這才最快將人尋到。若是晚一點,還不知道怎么樣呢?!?/br> “不知道怎么樣?我知道狼鼻子最好使,聽聽外面的狼嚎。咱們若是去晚一點,指不定血味就引來什么豺狼虎豹的將人給拖走了?!?/br> 按照林晏從前的性子,這些譏諷之語自不會半分往心里去,更不可能會讓他難受。 但此時聽見他們說這人又是被南樂所救。 他卻禁不住面色一冷。 那一夜吳虎帶著面巾,他未曾看見他的臉。 現在看見吳虎的臉,林晏才想起之前他是見過這個人的。 在南樂丟失的那一日,早上便是吳虎帶著一群人告知一眾漁人南樂已經找回來了。 林晏的記性不差,他不會忘記這男人那一日一路上對他的幾次帶著敵意的警告和威脅,以及對南樂的回護。 這人甚至還指著被打斷腿拖出去的人,威脅他,“看到了沒有,以后你敢欺負南姑娘就給我等著,有你好果子吃?!?/br> 林晏從回憶中抽出神,抬眸看向南樂,唇角微勾,勾出一抹極涼的笑。 自從她搬了家,身畔的男人就沒有斷過,還真是如魚得水。 說風流,到底誰更風流? 他不過就是與她身邊的小姑娘多說了幾句話,她就如此大鬧。 那她呢?昨日與一群年少好顏色的新情人調笑,今日又是救了哪個舊日的情郎,又比他干凈到哪里去? 一群男人個個都捧著她,她這倒好,真是浪蝶跌進花叢,眾星捧月。處處都有人為她伸張正義,人人都愛她。 過去他倒是小瞧了她,以為她天真單純,什么都不懂,卻不知道她還有這樣讓男人們為她俯首帖耳的本領。 察覺到有人在看她,南樂抬起頭向門外看去。 沈庭玉站在門口,膚白如玉,面上不施半點脂粉,卻比春花更艷三分,端端立在那里,將身畔的一切都襯得黯然失色起來。 他面無表情的盯著她,比起平時,他此時的表情多少顯得有些奇怪,周身更縈繞著一種低沉的威壓。 南樂看著他此時的神色再一次想起了在馬車上的情形,緩緩皺起了眉頭。 四目相對,沈庭玉死死得瞪著她,烏黑的眼睛很快就紅了,如濃云堆疊在天空,氤氳出水汽。 他的眼睛本就生的相當漂亮,此時氤氳著淚水,目光卻又是千般的溫柔,萬般的留戀,那樣怔怔的望著人,愈發惹人生憐。 南樂只覺得莫名其妙。 他對著她又哭什么? 或許是因為照顧都成了習慣,看著他這份模樣,她竟有些難受。 南樂只能不斷告訴自己不能再被他的可憐樣子騙了,絕對不能心軟。 她硬起心腸,板起臉,故作不為所動的移開眼,強迫自己去聽旁人說話。 “吳虎這會兒至少還有一口氣吊著。那一日其他的兄弟沒有這么好的命,現在骨頭都涼了。也不知道咱們明日能不能有虎哥的好運頭?!?/br> “論好命誰能有林公子的好命?你得學學林公子??!” “學什么?咱們這等賤命也配學人家林公子?!?/br> 霍林南重重得咳嗽了一聲,“武人立世信命不如信手中的劍,你們若想與吳虎一樣,不如多練練劍,將自己的劍練得如他一般再說!” 眾人神色各異,有的人心中并不服氣,仍舊挑釁得盯著林晏。 有的人卻是悄悄握住了手中的劍,神色一凜。 學習同樣的劍術,差不太多的年歲,甚至吳虎還要更年輕,卻在方山堂說話這么有分量,無非是因為他的拳頭夠硬,劍足夠好。 林晏看著南樂,眸中晦暗莫測,似笑非笑道:“這救命之恩還真不知道該如何相報了?!?/br> 他說的自是南樂又救了個男人,又對人施了一回恩。 南樂聽得心不在焉,余光時不時往門口瞟一眼,根本沒留神他說了什么。 林晏見南樂根本不理他,他又一次被她忽視了個徹底,一時幾乎藏不住眼中的冰冷。 都說他林晏薄情,她卻是比他厲害得多。 他尚且做不到聽到她的聲音一點不動情緒,她卻能面對面都將他忽略個徹底。 真是可笑,他站在這里簡直是自取其辱。 倒是其他人聽了個仔細,馬上有人仍舊心中不忿的人接話,“如何相報。哼,林公子自然是不知道如何報恩了。你林晏恩將仇報的事情做的還少嗎?南小姐你說是不是?” 門口的人走了,南樂看著沈庭玉離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林晏受傷被抬上門的那一日。 她那天很困,因為前一夜睡到半夜突然發現房子里只剩下自己,立時慌得大半夜的披上衣服硬著頭皮提著燈籠出門尋人。 那一夜她在大雪中尋到了提著長刀,滿手鮮血,還穿著僧衣的沈庭玉。 那人又叫了南樂一聲,“南姑娘。你說是不是?” 南樂回過神來,但身上壓著事情,她被自己想出來的那種可能嚇得心口亂跳。 此時根本也不管對方說的什么,只匆匆點頭胡亂應了,“是,的確是?!?/br> 林晏面上青白交加,他定定得看著南樂。 他就不該對她還抱有什么希望。 不就是一個女人嗎?天下女人多得是。 她不是祝他與沈玉‘早生貴子’,林晏閉目,他應了她又如何? 旁人還在一聲聲的嘲諷,“我們哪敢讓林公子你報救命之恩?!?/br> “只求你林公子別跟對南姑娘一樣,對我們虎子哥恩將仇報就行了?!?/br> 霍林南本不欲管,但見他們越說越過分,而林晏的面色冷厲得嚇人,眼見著怕是要打起來。 真打起來林晏哪能是他們的對手,隨便給幾拳,這位侯府公子怕不是又要回床上躺著了。 眼見著過兩日他們就要南下了,這關頭可不能在他這里出事。 霍林南愈發頭疼,只得作勢發怒,“你們沒完了?怎么能這么跟林公子說話?都給我滾出去!” 作者有話說: 第五十七章 眼見著天色已經晚了。 南樂雖然有把握走山路, 但沒有把握一個人走夜路。 今天已經不適合再動身。 另外南樂因著自己隱約的猜測,對于吳虎的安全有一種擔心, 索性主動對大夫開口想要留下。 “大夫, 我能不能在這里多呆一會兒?看看吳虎什么時候醒來?!?/br> 等吳虎醒來,南樂想向他問一問那一夜他和林晏遇襲時的情況。 她不太敢信這事會和沈庭玉有關,畢竟吳虎和林晏都傷的很重, 聽他們的話中那一日還死了不少人。 一條條的都是人命,雖沒見過,卻也沉甸甸的壓在心頭, 光是想一想都讓人心驚rou跳。 南樂不是蠢貨,只是她從前總覺得沈庭玉柔弱可憐比她還要需要保護,哪里知道那張漂亮人皮下面是個混蛋。 那時她哪怕看著他提著刀, 手上染著血, 也不會將什么可怕的事情往一個嬌滴滴的女娘身上想。 不,不是沒有想過,她其實很早就隱約感覺到沈庭玉身上背負著某種沉重的秘密。